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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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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基久违地下了一场雨。雨水滴在背阴处残留的积雪上,化雪成水。



极寒期过后,张运被逐出朝廷。诸官的兴趣已经转移到权力的格局将如何变动之上。冢宰之位暂时还空缺着,目前由冢宰副官案作全权掌管,但也有许多反张运派的官员极力反对。他们坚称案作是张运一手培养的人,要趁此机会将他拒绝于朝廷之外。



阿选一句话结束了争论。



“行了——先看看情况如何再说。”



暂且先交由案作,届时看情况如何便可。



阿选这么一说,诸官也难以再提出异议。



“他曾眼看着张运犯下大错,说不定比想象的要合适。”



正是在这些呼声下,案作获准代行冢宰一职。其中也有人对并无出色表现的案作鄙夷不屑。对此,案作只是恪守本分地担任代行冢宰之职。他极为尊重阿选及六官长,因此众人一开始的抵触情绪也渐渐淡去了。



当张运离开,冢宰这一权威自官场上消失后,原本冢宰一派的官员们也随之沉寂下来。与此同时,反冢宰派的势力也没有了动作。本以为哥锡会取代张运,但出人意料的是,他没有获得太多支持。事实上,所有的官吏都厌倦了争权夺利。



大多数官吏都认为新时代即将到来。即使不察言观色,只要跟随身为麒麟的宰辅便万无一失。



泰麒说话的分量大有提高。六官长中也有人对此心存戒心,可由于他们一直支持且跟随的张运落魄至此,便也只好接受泰麒的建议。而那些因泰麒权力大增而心存戒备的人,他们的意见几乎都被忽略了。



整个国家充满活力地运转起来。救济荒民的措施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进行着。物资被运往各地义仓以补充不足。国家鼓励城市重建,城里的活儿也多了起来。一些村子在过冬时已耗尽了用于播种的粮食,因此国家运了种子过去。



然后,来了消息。



——友尚军在文州全军覆灭。



“友尚?”



面对阿选的质疑,案作深深叩头。从文州一路飞赶回来的传令兵带来了友尚军溃退的消息。



“向函养山方向进攻的三个旅及友尚将军和这边失去了联系。据好不容易逃出现场的幸存者说,三个旅全数被歼灭,而友尚将军不是被活捉就是阵亡。”



“发生了何事?”



阿选看了案作一眼,随后看向在他身后待命的夏官长。两人的表情都令人难以捉摸。



“叔容,我在问你发生了何事。”



友尚只是纯粹为了将骁宗从牢狱中放出来才前去探查函养山情况的。说到底不该打起仗来,即使打起来,友尚也不应该轻易战败。



“是!”夏官长毕恭毕敬地答道,将身子蜷缩得更小了。



“此事——臣也不甚了解。看来是函养山一带都被土匪占领了。友尚将军攻下土匪阵营下的一个城,在那个城及琳宇各留了一个旅,他本人则带兵攻往函养山。他们与土匪在那里发生了激战,而友尚将军被打得节节败退是确凿无疑的。据说大多数士兵并未回来,友尚将军也就此失去了音讯。”



“土匪的人数有多少?”



阿选一边问,一边反复思考函养山周边土匪是否有足够的实力能与王师一战。他认为应该没有,可也无法断言。虽说当年为首的土匪已经在诛伐时的混战中被歼灭,但不能说是全部。是剩下土匪的党羽中有这么一伙势力成长起来了吗?阿选已经好几年没有关注过文州的土匪了。自从文州的诛伐结束之后,土匪对阿选而言就已变得毫无意义。不过,即使土匪培养出与当年规模相当的势力,但能否与王师相抗衡还是个疑问。虽说土匪是以暴力为生的群体,可他们不是军人。在人数相同或几倍于王师的情况下,他们无法战胜无论是在训练度还是武装上都更胜一筹的王师。



“还不清楚具体人数,文州那边似乎也没有掌握情况……”



叔容说着又补充道,“只是,函养山及周边的几个城镇似乎都在土匪的控制之下。函养山一带曾经是函县。县城是崔峰,该城位于函养山入口处,在诛伐下被夷为平地了。”



“换言之,土匪趁着县城被灭,将整个函县都占领了吗?”



对于案作的询问,叔容颔首道,“大致上就是如此。”



“一个县——两千五百户人家吗?通常来说人口在五千以上。”



“绝无可能,没有那么大的规模。”叔容否定道。



“可友尚应该带了一个师二千五百名士兵过去。若想击溃他们,土匪手下必须要有更多的人,否则实在可疑。”



“是一千五百人。友尚大人在琳宇和岨康留了两个旅。”



“虽说如此,但这边可是王师。要对抗一千五百人的王师,土匪必须要有五倍乃至十倍于他们的人数。”



“大人您也太小瞧土匪了。何况友尚将军原本就并非为了打仗而去的。土匪占据函养山之事完全是在意料之外。”



“尽管如此——”



阿选烦躁地打断了两人。



“文州究竟在做什么?不仅眼看着函养山被土匪占据,甚至连他们的实际人数都无法掌握!”



阿选用强硬的语气说完后,倏地感觉到了一股凉意。对土匪占据函养山的举动置之不理,连土匪的实际人数都没有掌握——这并不奇怪。文州侯是傀儡,没有得到阿选亲自下达的命令就不会主动行事,而对文州失去兴趣的阿选则没有下达任何具体的指示。



无论是跪地叩头求恕罪的叔容,还是责备似的看着他的案作,都没有向阿选投来谴责的目光。没错——不管是案作还是叔容都不清楚文州的实际情况。文州那里发生了什么,现今状况如何,在鸿基这里恐怕只有阿选一人了解情况。



就当他在心中小声咒骂当初萎靡不振的自己时,一名眼神空虚的下吏走到了他身后。“乌衡有事求见……”下吏附在他耳边低声说道。阿选点了点头。



“够了。你们先尽力掌握实际情况。”



他冷冷地说着,挥手示意两人退下。两人诚惶诚恐地退下去后,乌衡毫不客气地闯了进来。



眼看着乌衡径自迎面走来,既不跪拜也不膝行,这一幕让阿选只觉得嘴里一阵苦涩——这人回来了吗。



明明友尚并未回来,乌衡却回来了。他该庆幸乌衡能回来,因为他必须知道在文州发生了什么,然而对乌衡居然没死而产生的懊恼却占了上风。乌衡能活下来,既不是因为他实力强大,也不是因为他没有足够实力去帮助友尚。若他完全没有帮助友尚的念头,那他肯定也就不会因救不了友尚导致三旅败退而感到内疚。



乌衡那丑陋的赭甲上添了不少污渍,但划痕不多。他本人看上去也没有受伤。看来他打得轻松,见势不妙就立即逃走。



“发生了什么事?”



对于这冷冰冰的询问,乌衡的回答令人震惊不已。



“骁宗出现了。”



阿选一瞬间差点站起来,好不容易才勉强忍住。



“这是何意?”



“字面意思。用不着挖坟,那厮就从阴曹地府复活了!”



乌衡说着就地盘腿而坐。



“友尚太天真了。我都告诉他骁宗出现了,他还不肯多派兵。说到底那家伙就是太拘泥于形式。我叫他要不就杀了土匪要不就把他们抓了做奴仆,可他却坚持这场仗要打得光明正大,所以才会被人下绊子。”



他脸上浮现出粗鄙的笑容,随后开口讲述。乌衡提出要将土匪全歼,但友尚并不接受。他们与土匪之流争论,结果就是大多数土匪向安福方向撤退。



“到了安福又开始争执,这次那伙人可是有座城的。我猜他应该是想放过妇孺吧。我们在城外等着,不出所料,老人和带着孩子的女人逃走了。”



乌衡说着露出狠毒的笑容。



阿选没问他那些人结果如何,听到回答也只会污了自己的耳朵。



“土匪有多少人?”



“我不清楚具体有多少人,不过在安福对峙的那帮土匪人数并没有那么多。大概比一个旅要多,但不足二旅。”



若是一旅则有五百人,二旅也就千人。如今文州土匪有多股势力,然而考虑到过去土匪的势力,其党羽并不算多。



“就这点人还没法全歼?”



乌衡嘲讽地笑了笑。



“因为友尚好像一开始就没有开战的意思。你叫他调查函养山,他就满脑子只有这件事。本来只要强行进攻碾压土匪就行了,他却说什么要是土匪肯逃就算了的傻话。”



“就算如此,真要开战也不可能会输。”



友尚手下率有三旅。不仅人数众多,且武装上也有所不同。王师都有骑兽及冬器,且上级士卒多为仙人。土匪不应该有冬器,一般的剑或矛也无法重伤仙人,那么本来这场仗就打不起来。



“他们有援军。”



“援军?”



“就在他们追击从安福逃出来的那伙人时,援军来了。”



“是骁宗率领的吗?”



乌衡摇了摇头。



“不是,赶过来的是土匪。也许是侠客那类人,但至少不是士兵。我不认为这是一支有组织的军队。”



乌衡等人没想到会有援军,他们人不多,因此便四散开来。



“照事前的说法,土匪大概只有八百人左右。我可没听说他们还有更多同伙。友尚那家伙失手了。”



“不提友尚了。”阿选说道。他不想从乌衡口中听到友尚的名字。



“然后呢——”



“仅此而已。我们在援军的追击下逃跑,跑的时候我手下被骁宗一剑砍倒。我是想和他交战一场,不过觉得还是要先去通知其他人。”



乌衡建议友尚去抓人,后者也急忙调动了兵力,但只派了二两兵。恐怕是没抓到人,等他匆忙调动全军的时候,为时已晚。



“后来又来了支援军,就变成现在这副境况了。”



阿选一问之下,才知后头赶来的援军比之前的总人数还多。



“天还没亮就陷入一场混战,所以我也不清楚详情——看起来有相当多的落魄士兵混杂在里面。他们的作战方式一目了然。”



“说不定是骁宗的部下或叛民之类的。”



“不可能,若是骁宗部下,土匪就是他们的敌人。”



听阿选这么说,乌衡耸了耸肩。



“或许就是一般的叛民。不过即便如此,王师输给他们可太不中用了。你麾下那些窝囊废们毫无战意,也没准备好作战,再加上敌方生力军一来,肯定没有胜算。所以我伺机逃离了战场,果然如我所料,那些跟随懦弱将军的人,结果全都往远处的山里跑了。”



阿选瞪了乌衡一眼。友尚并不懦弱,也没有理由遭受乌衡如此诽谤。阿选虽然感到怒火中烧,但在乌衡的嘲笑下,他还是移开目光,咽下了要说出口的话。



卑鄙小人自有卑鄙小人的用处。他需要一只脏手来处理那些不能交给友尚等部下的任务。



“那么……骁宗呢?”



阿选强迫自己冷静地问道。



“谁知道啊!”乌衡答道,“是友尚成功抓住了他,还是连抓也抓不到。哎呀,我猜是后者。”



“够了!”阿选让乌衡退下。他对那副贪如虎狼的面孔说,稍后会让人将赏赐送过去。乌衡脸上浮现出贪婪的笑容,转身准备离开。就在他迈开脚步的这一瞬间,阿选坚定了杀乌衡的决心。



这贱民知道得太多了。当前局面下,说什么脏活让贱民来干的漂亮话根本无济于事。



——只因骁宗出现了。



必须派兵前往文州,无论如何都得将骁宗抓住。



骁宗是何时从那个牢狱中逃脱出来的?是有人挖通函养山山底了吧——阿选如此猜想。是土匪挖穿这座山的吗?虽说土匪与骁宗应该是敌对关系,但也未必不会有土匪支持骁宗。还是说,那些被称为土匪的,是假扮土匪的叛民?若非要他猜的话,似乎更有可能是这样。



——骁宗率领着这些叛民。



不过,即使是叛民,也应该猜到自己的行踪已经暴露了。阿选必然派兵讨伐他们是可想而知的。但他们还是留在文州了吗?即便是,想必也会让以骁宗为首的重要人物逃离到安全地带吧。



问题在于,出了文州后,他们会往哪里去?



按照常理来说,应该会去能得到土地支持的委州或承州。



“加强委州和承州的兵力,另外再派兵前往文州!”



他把叔容叫来下令,但又觉得不会是委州或承州。骁宗应该也能预见到阿选会有所警戒而增强兵力。



——若是他自己,会如何做?



会将计就计让人往西边的马州、南边的江州那边去吗?可是,骁宗是否能在那里立足?他不认为骁宗会在毫无立足之地的情况下行动。



“文州城……”



这要看骁宗等人储备了多少兵力。若他们的兵力足以攻破城池,便可一口气攻下文州城。比起前往没有任何根基的马州或江州,如此一来显然更为稳妥。



——这会儿他们说不定已经开始着手攻占城池了。



阿选再次召集六官长。



“文州出现了叛民,恐怕是王师余党。”



阿选特意隐瞒了骁宗的名字。至今为止,玉座上正统的主人还是骁宗。唯有骁宗率领叛民一事绝不可让他人得知。一旦被他人知晓,阿选就成了那个逆贼。



“王师余党——是骁宗麾下吗?他们和土匪联手了?”



正当叔容不解之际,传令兵冲了进来。



“文州传来第二报。文州出现原瑞州师余党!”



“瑞州师!”



阿选及六官长都变了脸色。传令兵跪伏在地。



“有证言表明是瑞州师中军。”



“瑞州师中军——李斋吗!”



还活着吗?阿选内心犯嘀咕。因她一直杳无音信,还以为人已经死了。



李斋身负弑逆骁宗的污名。逃亡与追缉自此开始。对于李斋,阿选紧追不舍,而李斋则拼命挣扎逃跑。最终李斋虽然逃过一劫,但从未轻易逃脱过。故乡、过去的人脉以及新的伙伴,李斋失去了太多。因此阿选一方面惊讶于她还活着,一方面也对她至今还未丧失战意而感到意外。她这锲而不舍的热忱到底缘于何故?



她痛恨阿选——想必有这个原因。她肯定也对现状感到义愤填膺。阿选思忖,仅此而已吗?



原本对于阿选而言,李斋此人颇为奇特。



李斋原非骁宗麾下。非但如此,她还和骁宗一起升山。可以说,她眼睁睁看着玉座被骁宗夺走了。然而她还是得到骁宗重用,其本人也欣然接受。以阿选活了这么久的经验来看,这种情况下,李斋必然会对骁宗怀有敌意。若是阿选自己,是不会如此轻率行事的,但他觉得感情用事是军人政权的通病。



蓦地,阿选想早点遇见她——若是阿选还在王师军中与骁宗竞争的时候遇到李斋,他又会对李斋说什么呢?



事到如今再思来想去也毫无意义。



叔容惊慌地喊道,“是李斋将军的——那么,李斋将军也在文州!”



阿选稍作思考,“应该假设她在。对,李斋大概就在文州。率领叛民的无疑就是李斋。土匪是他们的同伙!”



是李斋和骁宗,否则友尚不可能轻易被打败。



“李斋将军曾是一名将军。这次的谋反已经不能和武装起来的百姓举旗起义相提并论了!”



阿选对着惊慌失措的叔容大喝一声。



“慌什么。归根到底就是些残兵败将。不过是失去自己的部下,只能和叛民及土匪联手,勉强凑成一股势力的穷寇罢了!”



阿选环视众人。



“友尚本就不是为了打仗而赶赴文州,我们不能因为友尚的败北而过于高估敌人。穷寇之流不足为惧。不过,若他们因打败友尚而获得其他谋逆者的赞许,那就难办了。要打就要趁早,火速出兵文州,歼灭穷寇!”



“遵旨!”叔容就地叩头。



*****



——李斋还活着。



被称为玄管的人静悄悄地离开了现场。



七年来,她成功逃脱了吗?而且还和土匪联手,拥有了一定的势力。



——不过,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李斋在文州率领叛民的举动已被发觉。就过去的例子来看,将会发生大规模的诛伐。



“不,也未必如此……”



玄管自言自语道。阿选不会饶过叛民,但也做不到像以前一样大肆诛伐。只因现在有泰麒这一巨大威信的存在。



话虽如此,李斋的处境毫无疑问是十分危险的。既然和友尚发生了冲突,他们应该也知道自己的行踪已经暴露了,而且也是有一定的把握可以应对这种情况才会发起争端吧。虽然他们不会轻易屈服,但情况也不容乐观。



——必须要让李斋活下来。



2



送走李斋等人后,霜元就撤出崔峰,带着部队暂且退到了潞沟。他把以牙门观势力为首的、对城内比较熟悉的人留在西崔,让大部分士兵进入函养山山中。目前该考虑阿选已经得知霜元等人的行踪。歼灭友尚军的土匪势力中包括了王师余党的消息,毫无疑问会传到鸿基那里。不过,那边应该不至于能掌握他们的实际人数。若斥候兵在讨伐之前赶来,也不会告知他们实情。尤其是友尚军已归降墨帜一事,霜元不想让任何人知晓。



“若他们觉得我们人数比想象中要少,而因此轻敌便好了……”



霜元喃喃自语着,环视了一下窑洞。凿穿山崖而成的地窖经过一番修葺,可供居住使用的物件越来越多了。他目前所在的窑洞,面向室外的建筑被修葺一新,室内放置了隔断及家具,房间布置得井井有条。而在外头,趁着积雪开始融化,维修道路、修复水渠等建造进展迅速。霜元刚搬去西崔时,最后一次见到的潞沟还只不过是一片废墟,但在极寒期过后,城里的建筑犹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出来。



——人山人海。



土匪的老人及妇人在逃离王师后,暂时逃入城里,并就此留在了潞沟,开始铲雪耕地。既然土匪战胜了王师,那就不能再冒着危险回岨康或安福。虽说最为安全的是逃出文州,但逃入潞沟的那些人似乎并无此意。



“对方尚未天真到会小瞧我们的地步。”友尚笑着把脱下的外袍扔到高一点的炕上,“若他们找不到我们人影,便会认为我们潜伏在什么地方。但如果不清楚人在哪儿,那自然就难以进攻。这样倒也可以。”



“没错。”霜元苦笑道。



“不说这个了。”友尚将褞袍也扔了出去,盘腿坐在铺了毛毡的炕上。



“倒是我们不能提前行动吗?如今还有雪,即使他们进军,速度也快不起来。在雪彻底融化前,我们把文州城一举拿下。”



霜元点了点头。



“我正有此意。若相信敦厚大人之言,我们已有足够的兵力攻下文州城了。接下来只等全员到齐。”



听了霜元的话,友尚双臂交叉,陷入了沉思。



“那位大人的判断有多可靠?”



“不清楚。虽说我相信其为人,但敦厚大人是文官,不好说他是否了解士兵的秉性。无论是多奇特的命令,士兵都只会服从。在不少人看来,文官似乎会轻视士兵们这种习性。”



敦厚认为笼络将军风险极大,他的意见也有一番道理。然而,即使再怎么笼络士兵,只要上级不动,士兵便也不会动。反之,即使所有士兵都拥护阿选,但最关键的将军为骁宗而行动,那么大军也会随之而动。正如友尚的部下都对阿选的所作所为深恶痛绝,却也绝不会拒绝为之作战。



“说的也是。”友尚漫不经心地说道。



“官员也要听从命令,可若那位大人认为官员和士兵在这点上毫无二致,那么或许他预想得过于乐观了。”



“再说,我认为只要文州城到手就万无一失的想法极为危险。只要攻下文州城,便姑且有了一个藏身之处。而只要主上在这里,便可召集志同道合的伙伴。这应该都是事实。然而,你们会否错估规模?”



“你是说——招来的士兵未必有期待中那么多?”



“有这种可能。你们部下便罢了,潜伏在某处的那些人想必也会赶过来。而他们手下那些士兵只要得到命令,也会聚集而来。不过,那些士兵一旦脱离了控制,又会如何呢?他们到目前为止还未被阿选追杀,意味着是分散开躲了起来。我怀疑这样的士兵是否会继续服从上级命令。”



“说不准。”霜元沉思道。



“而且,就算拿下这座城,要维持一城的代价可是非同寻常的。若能毫发无损得到这座城自然最好,但也可能损失人员及物资。若人手不足,物资匮乏,这座庞大的城则瞬间会成为沉重的负担。”



霜元对此也点了点头。确实如此——友尚言之有理。首先,文州本身到目前为止都无法积攒下土地的恩赐。人口骤减,农田减少以及诛伐后土地的荒芜,都让收成越来越少,一贫如洗的百姓所收集的大部分物资又被官府搜刮一空,所剩无几的东西也多半在这座城陷落前被付诸一炬。说到底,若要正面向阿选宣战,即便是以牙门观的财力也只是杯水车薪。



“若我们手上有正赖隐藏起来的国帑……”霜元喃喃道。



“确实。既然国库里几乎是空的,可见正赖的确是把国帑藏了起来。至于国帑的下落,阿选应该也不得而知。至少我所知道的是,正赖不会吐露国帑下落,即使再怎么逼供也无济于事,好几年前便是如此了。听说再如何严刑拷打也逼不出正赖一句话。”



“居然这般……过分吗!”



友尚点点头。



“我并未亲见,只是听人这般说起。到了这种时候,仙人可不好受。轻易死不了,只能等待悲惨的下场。”



近年来,他们一直没有听说有关正赖的传闻。友尚也不清楚正赖目前状况如何。但毫无疑问的是,自篡夺之初,阿选就迫不及待想得知国帑的下落。正赖不可能安然无恙——友尚刚冒出这个念头,霜元说了一声“且慢”。



“项梁肯定是打算救出正赖的。可他虽然接触了正赖,却没有带着他一起逃。”



“我是如此听说的。你是指?”



“正赖本人就在他面前,那项梁为何不把他带走?”



“我不清楚详情——比如说,当时有人在赶过来,可他们却无法除下枷锁,诸如此类原因?又或许是正赖过于虚弱,实在无法跟着一起逃,于是便极有可能让项梁独自逃离。”



“都有可能。不过,两人成功接触了——而正赖知晓国帑的下落。”



友尚惊讶地张开了嘴。



霜元颔首道,“那种情况下他会不把国帑的下落托付给对方吗?”



“不会——倒不如说,为了稳妥起见,正赖反而特意留在了牢里。”



若带着如同累赘的正赖同行,就极可能面临两人一齐被抓,或在此过程中被杀的风险。项梁独自一人逃脱的机会更大,因此正赖多半是将知识传授给他。



“不,且慢。”友尚抬起手来,“虽说国帑不过就是一堆契据,但量可不少。恐怕是在卧信返回鸿基之时,接过国帑后出逃,之后转入了地下。若真如此,国帑实际上是由卧信在保管。并非除了正赖就无人知晓国帑的下落。”



“确实……”霜元歪着头思忖一番,“反过来想——李斋将阿选谋反的消息送到文州和鸿基。英章和卧信在文州,而正赖在鸿基。他们在我被下令追击李斋的时候,应该已经决定逃亡了。就在那时卧信接到回城的命令。他们是商定后采取的行动。”



“英章在文州就地逃亡,卧信暂且服从命令返回鸿基,但仍是销声匿迹了。正赖恐怕在卧信回来前一直藏匿着国帑,待卧信抵达鸿基后便将国帑托付于他。”



“我想也是。英章离开文州后转入地下。与此同时,卧信则携国帑藏身暗处。那时说不定正赖也准备出逃,不过还未曾来得及隐藏踪迹,就被阿选关押了起来。”



“可是,无需向正赖询问,卧信也应该知道国帑的下落。英章和卧信不是本来就打算一起行动的吗?然而——”



许是思考陷入了茫然,友尚停顿了一下,霜元接着他的话头继续说。



“然而,阿选为了诛杀叛民不惜牵连附近无辜的百姓。以致于卧信和英章都无法行动,只能一直藏在暗处,销声匿迹。双方因此而断了联系。但是,若他们在文州和鸿基分别逃亡,准备之后再一起行动的话,那他们必定会约好碰头的地方。不然便会定下取得联络的方式。”



“应该是。”友尚喃喃道,“被囚的正赖用不了,但卧信却能与英章取得联络。”



“可那个方式应该是不能用了。说不定,原本是打算由正赖本人来做这个中转处。毕竟当时情况紧急,他们也无法事先做好充分准备。在逃跑时,各人大概也是打算凭借手上掌握的线索来出逃吧。实际情况如何,也只有去了才会知晓。不过,其中只有正赖是唯一一个确定手上有东西的。按理说等他们各自安顿下来后,再与正赖取得联络即可。可正赖还是被阿选抓住,英章和卧信也失去了联系彼此的手段。”



“有可能。”友尚的手轻轻敲打着膝盖,“对英章而言,随着卧信的失踪,国帑也下落不明。正赖正是因为清楚这一点,所以才将卧信的所在之地告知英章——”



“不!”霜元打断了他,“虽说是卧信在保管国帑,但那些契据可谓堆积如山,他不可能随身带着跑,必定会将其存放在某处。正赖不是知道存放的地方,就是手上有线索,是以他才想通知英章。若消息能到英章那里,便可得知卧信的音信。”



“恐怕就是这么回事。三人合谋藏匿国帑,定下了出逃的计划。英章和卧信按照计划逃走了,却漏掉了国帑。然而,所谓国帑就是堆积如山的契据。即使能带出来,也无法在逃亡中随身携带,且风险过大。因此他们将其存放在某处。正赖知道一个安全的地方可存放国帑。正因如此,他独自一人留在鸿基——为了准备与保管之人取得联络。”



“于是,唯独他一人逃得晚了吗?”



霜元点点头。



“卧信出逃后直奔国帑的存放之处。此时正赖已将一切打点妥当,只是还来不及将之告知英章。”



“因此他才托付给项梁。恐怕正赖对英章潜伏在何处也是心中有数的。又或许,在正赖尚未被关押之前,英章便来过消息。”



“那么,此时英章多半已和卧信取得联络。当然前提是项梁能平安到达。”



话虽这么说,霜元还是抑制不住兴奋的情绪。霜元等人当初不仅被分散了兵力,还在等同于敌区的承州四处逃窜,而卧信则不得不留一半兵力在文州。行动迅速的英章则不同,他极十有八九让全军藏在了暗处。事实上,他们几乎没听到英章军的士兵被捕并处以极刑的消息。



“英章军有五师一万二千五百人——当然,实际上可能并非所有人都在。”



听了友尚的话,霜元点点头。



“考虑到我的部下因失去主人而丧失动力,或者是卧信在文州损失了不少部下,人数还是没法比的。”



项梁知道李斋等人在文州,只要有心,通过道观或神农便可轻易找到霜元等人,即使没有这么做,只要这边报上骁宗的名字,他必定会赶过来的吧。



友尚也同意他的说法。



“何况卧信是带着两师从鸿基出逃的,这两个师也很有可能几乎无任何损伤。”



“王师有七个师——”



“当然兵力还是严重不足,且在之后的讨伐中也会有所减少吧。”



“不过,墨帜可以弥补这一点。”



霜元自己军队里幸存下来的士兵凑起来相当于两个师,李斋剩下的兵也差不多是一个师。按敦厚所说,会配合他们进攻的文州师有一军之多,此外承州师那里也相当于有一个军。合计四军。



霜元愕然地喃喃自语道。



“阿选就在我们触手可及之处……”



3



连接文州及位于南边的江州的主干道被称为文江道。文江道始于琳宇,纵贯文州南部后进入江州,然后经江州南下直达州都漕沟。这是李斋等人曾经北上琳宇的道路。



若以江州为目的地,走文江道是最快的。然而,琳宇及周边地区部署了州师。加之友尚留下的一旅,以及自岨康撤回的一旅,合计二旅也驻留在该地。如今友尚音讯全无,这二旅想必会归阿选指挥。由于友尚军被歼灭,州师也提高了警惕。此时接近琳宇一带实在过于危险。即使想要绕过琳宇一带,也几乎没有安全的道路,再说文江道上人来人往,耳目更是众多。即便他们组成不起眼的小队人马,可带着骑兽出行无论如何都会引人注目。若为了避人耳目而远离大道跑进山野之中,虽说到了这个季节,寒冷已有所缓解,但还是不宜露宿野外,且如果被他人看见,反而更有可能遭人怀疑。何况骁宗的长相十分有特色,一旦引起他人注目便会面临更大的危险。尽管他们清楚最稳妥的做法是不用骑兽并混到人群之中,然而为了最终能逃往雁国,骑兽是必不可缺的。



“从崔峰往琳宇方向下去实在过于危险。你们要往反方向的龙溪走,经过嘉桥,然后抄近道上文江道吗?”



霜元在选定路线时如此说道,但李斋却没这个心思。要从龙溪到嘉桥,就只能走骁宗及偷袭者们曾经走过的山路。她总觉得带骁宗踏入那里很不吉利。



——怎么会呢。



李斋在心里自嘲。她很清楚自己是在害怕。若再次失去好不容易重逢的骁宗——这种可能,以及一切能让她联想到这种可能的情况都令她惶恐不安。



可是,琳宇周边一带确实加强了警备,不仅仅是琳宇,周边能驻扎军队的城镇中都聚集了众多士兵。而士兵的聚集也使得百姓极为紧张。冷静想来,显然还是避开琳宇一带为好。



结果,在和霜元商量之后,李斋所选择的路线是避开文江道,直奔江州,先进入马州再南下。经由龙溪、辙围前往白琅,到了白琅这边再进入人迹罕至的小道。从那里上南雪道,前往通往马州南部的大道。虽然这条路从文州出发,越过山脉后进入马州,然后穿过马州以南的山脉到沿海一带,但沿途有一条从马州通往江州的山路。这条山路会经过墨阳山后面——东架另一侧——一直延伸到江州州都漕沟。尽管绕了远路,可文州和江州之间屹立着一座险峻的大山。若想避开文江道,走经由马州的这条山路是最为快捷的。



“虽然会多花些日子,但这样显然更为安全。只要离开南雪道,会注意到我们人也就少了。”



李斋边向骁宗报告此事,边看向酆都。酆都赞同了她的说法。



“唯有南雪道上人是最多的,只要偏离一条路,来往的行人就会大大减少。虽说如此,也并非完全没有旅人——这是一条不会引人注目、也不会在人们记忆中留下痕迹的好路。进入马州后,城镇会减少,人烟也更为稀少,因此可驱使骑兽赶路。”



骁宗朝酆都所指的地图看了一眼,默默颔首。



“不仅是不易被人发现。”李斋接着说道,“一旦到了马州,万一被人跟踪也大可放心。属下不想让人察觉到我们的目的地是江州。”



“知道了。”骁宗平静地回道。



这般商量之后,李斋等人按照既定的路线下了山。骁宗位于中间,去思几人则在稍远处,填补了他前后方的位置。骁宗身边只有李斋一人跟着,但也前后错开,保持了一点距离。虽然有一部分原因在于成群结伴出行会引人注目,但最主要的问题在于骁宗的骑兽。骁宗在地底抓到的那头驺虞还未被充分驯化,对周围的骑兽反应过激,而同行的一行骑兽也表现出害怕罗睺的样子。飞燕相对而言要好一些,但似乎还是不愿意靠近它。虽然李斋催促它的话,它也不会拒绝,只是表现得躁动不安,似乎极为不满。



——抱歉。



李斋轻轻拍打飞燕的脖子。骑兽的喉间低声呜咽着,仿佛想说“我知道”——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重要。



要勉强飞燕再次踏上远行的路。不过,抵达雁国后,旅途就会告一段落。在雁国好好修生养息后,这回就要去帮助泰麒了。泰麒无论何时见到飞燕都眉开眼笑的。他会呼唤它的名字,抚摸它,抱住它——只是感受到泰麒的气息,飞燕就会表现出一副高兴的样子。



——这一次,我们会把他真正地找回来。



一边想着,李斋等人一边沿着大道下了山。这条路除了墨帜相关的人外,几乎没有行人,所以他们基本上无须顾忌他人的视线。下山后不久,骁宗看着已荡然无存的辙围的遗迹,停下了脚步。李斋等人知道他想顺路去看看的心情,因此决定在过去辙围的所在之地休息。



曾经坐落着一座城的地方如今却成为一片荒野。城墙及房屋仅剩下残垣断壁,被遗弃的废墟上草木丛生,在严寒中枯萎,被残雪掩埋。尽管如此,似乎还是有往来通行的人。地上的雪变成了大颗粒的冰粒,冰雪中有一条被人踩出来的断断续续的路。这条路穿过废墟之间,向北延伸,最终到达一颗焦枯的、几乎只剩下树干的里木之前。



辙围的人民并未死绝。建中确实幸存了下来。然而,他们遭到诛杀,城池被摧毁,居民们从城中逃出来,而整座城被付之一炬,大火熄灭后,城池被毁于一旦。彼时,身为州地官的闾师也斩断了里木的命脉。



在里木的残骸下,用扁平的石头筑起了一个祭坛。那里有几处焚香后留下的痕迹,并摆放着几颗鸿慈的果实。鸿慈的一根枝条,或者是果实。这是人们在上香祈福时留下的痕迹。骁宗沉默地注视着这些物什,不久后从腰间的袋子里掏出了什么东西。叮铃,一个微微发出清脆声音的铃铛,和鸿慈果实摆放在了一起。



“……那是?”



听李斋这么一问,骁宗回道,“是谢礼。”



“谢礼?”



“我想,是他们的祈祷把这个给了我。”



李斋有些不解,但随即意识到这和他挂在剑鞘上的是同样的铃铛。骁宗合上双眼,向祭坛低头行礼了片刻。



***



离开辙围,进入第一个城之后,他们分两路去投宿。从城里出来后就离开了大道,为免迷失方向,他们在山野中并排行走。当离白琅越来越近时,在山野中行走反而更引人注目。他们返回大道上,下了骑兽,牵着它们徒步赶路。待他们偏离大道,进入岔道时已经是第五日了,当天傍晚便进入了南雪道。



修好的路上人头攒动,李斋等人不能让别人发现他们急着赶路,故只能克制焦躁不安的情绪继续前进。骁宗看上去毫不兴奋,乍看之下,他正极其冷静地观察周围。然而,在斗笠之下,他那从垂到眼眉上的风帽阴影下探出的双眼却无比炽热,全神贯注。他并没有将内心在想什么诉之于口,因而他人也无从得知。



李斋等人在三天后离开南雪道,进入通往马州的山路。直到翌日,他们才看到在山谷中飘过的薄烟。



“失火了吗?”



李斋等人停下了脚步。烟雾最浓的地方似乎就在被积雪掩埋的谷底的村子那里。



“不好,我们过去吧!”



去思说着回头看向身后。李斋的脸上露出犹豫的神色。



——这样啊,去思恍然。李斋不想惹人注意,不想被别人记住,不想被卷入骚乱之中。她会这么想是理所当然的,因为王就在去思等人之中。



“请宗师和老爷先行一步吧!”



去思没有错过李斋似乎松了一口气,同时又流露出愧疚之色的眼神。



“去吧。”说这话的是骁宗,“穿着这身衣裳却弃他人于困境而不顾,会有损檀法寺之名。”



“可是!”李斋欲言又止,然后重重一点头,“我们到了附近后,安置好骑兽后就过去吧。”



他们在冬季萧瑟的山地中尽量不起眼地奔跑着,然后在离村子最近的树林中下了骑兽。他们放走骑兽,跑下了雪坡。出了树林后,村子就在眼前。城墙内正冒着烟。数了数在寒空中升起的烟柱,就知道起火处不止一个。尽管如此,里闾前仍是一片冷清,只有漆黑的地面透过融雪隐约可见。他们看不到有人在逃。在横穿闲地时,他们听到了一声惨叫。虽然像是被什么东西隔开般的遥远,但确实有很多人在惨叫和呼救。



去思飞奔进村子里。路上果然也没有行人,但积雪被清扫了,因而肯定是有人居住的。滚滚浓烟迎面扑来。四道浓烟自里府、里祠以及里家中冒出。



“还未见火,快!”



在骁宗声音的催促下,他们赶紧跑了过去。当他们跑到里祠前时,发现门从外头被封住了。本该向内打开的门却被架在左右两扇门上的木板钉住了。里边传来惨叫声及敲门声。所有人立刻着手将被钉上的木板弄下来。门缝里冒出烟来。从院子里刮过来的烟弥漫在四周。



他们用力抓住木板向外扳。在松动的地方插入棍子撬开,撬开一半后,彤矢几人一边撞门一边向里面喊话。



“离远点!要开门了!”



他们用了三个人来撞门,门终于开了。虽然打开的缝隙能容一两人通过,但无法开得更大。蜂拥而来的人群堵在里面,从房子里出来的不是人,而是浓浓的黑烟。



“出来!”



彤矢大吼着将蹲在前面的一个人拉了出来。当他们拉出两三人之后,门就开了。人群一涌而出。



“出什么事了?”李斋叫住了其中一人。



“是土匪——该死的!”



那人说着,边咳边吐出一口黑痰。



他随即又说,“里府和里家里面也有人,救救他们!”



那人说这话时,去思早已往里家的方向跑去。他听到了惨叫声,以及火焰吞噬房屋的声音。从里府那边升起的滚滚浓烟中蹿起了火苗。



——火灾。



浓烟及灼热,这令人厌恶的火光。



必须救人。这回即使救出一两人也好,必须去救他们。他飞奔进里家的大门,穿过了院子。当他跑到正院时,就看到几个人聚在门口。他刚松了一口气,就意识到聚在一起的这伙人并非想打开门,而是打算堵门。一瞬间,他只觉得怒上心头。



“你们在做什么!”



他怒吼着跑过去,一人大吃一惊地回头看向他。他挥舞着木棍向这人头上砸去,在棍子着地前一个反手横扫过去,这一击又把另一人打飞了。他顺势换手,用棍子击向门上的木板。一见门上出现裂缝,就用身体去撞门。在烟雾冒出的同时,一个人跌了出来。



***



里家门外有五人,屋子后头有三人。从里府带着财物想逃的土匪有八人。在村民的帮助下,这些土匪尽数被抓。里府的正殿虽被烧塌,但里祠和里家的火被灭了。



“多谢相救。实在感激不尽!”



“不。”李斋摇了摇头,“若我们能再早一点经过这里就好了。”



去思闻言在心里点了点头,并看向一旁。第五具尸体正要被运出里府。尸体在地上一字排开,人们蜷缩在烟雾之中。有些人因烧伤而发出呻吟。他们挽救了村民被全灭的命运,却无法阻止大量的伤亡。



“那些是土匪吗?”



面对李斋的询问,一个年轻的男子点了点头。



“他们原本是盘踞在附近铜矿的土匪……”



自从矿山被封后,他们袭击了附近的村落,大肆暴虐。眼下这就是村民们忍无可忍反抗的结果。



“他们趁着夜色潜入村中,将妇孺挟为人质,把村民都关了起来。”



李斋听着男人声泪俱下的诉说,同情地附和了几声。去思等人则一边侧耳倾听,一边替伤者包扎伤口。他还用目光窥探周围的情况。骁宗不知何时跑到不起眼的地方,然后在混乱之中隐去身影。去思心下了然。



“各位是否无碍。虽然只有些粗茶淡饭,若不嫌弃,今晚可否让我们略尽地主之谊?”



“不必。”李斋说着抬头看向天空。



“我们并未做什么,无功不受禄。我想你们接下来会需要人手,可我们也必须继续赶路。十分抱歉,就此告辞。”



以李斋的话为契机,去思站了起来。他把伤者托付给了附近的一个女人。



“不要干等着,请给他冷敷一下吧。”



“多谢。”女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现场依旧是一片混乱。夕阳即将下山,看来今晚得露宿野外了。



要不惹人注意,他们就应该趁着救人出来时的混乱局面来脱身。然而,在有这么多人受伤的情况下,他们不帮忙救火就无法离开。里府仍在冒烟,也还有一些伤者还未得到妥善救治。尽管他们也想出手相助,但若继续留在这里,只会留下空子供他人探究。



“可那些人会回来啊!”



人群中,一名上了年纪的男人开口道。



“这只是一部分人,他们肯定会回来报仇的。求您救救我们!”



李斋为难地看着高声说话的男人。去思也犹豫不决。若土匪不只是这些人,那他们确实不会就此罢休。可是——



就在去思踌躇之际,有人戳了下他的胳膊。他回头一看,只见泓宏用目光示意身后。去思明白该溜了,于是一边和伤者打招呼,一边往人群外移动。虽然有些依依不舍,却也别无选择。如今当务之急是让骁宗先走。



***



“求您了,受伤的人这么多,我们无法击退那些家伙!”



有人作揖央求道,而那名女子一脸歉意地摇了摇头后环顾了四周。



“抱歉,看来我的同伴已先行离开了。”



听到这话,定摄也环顾了一下四周,不知不觉间女人的同伴都已不见了踪影。



“怎会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