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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2 / 2)


当她跑到大门屋檐下时,桂桂倒吸了一口气。兰玉顺着桂桂的视线回头望,看到穷奇在中门的屋檐下弯着身体。



「快逃。」



远甫用身体掩护他们。



「赶快逃出去,跑去里祠,不要回头。」



「不要。」桂桂拉着远甫的上衣。



「不能让小孩子死。」



「爷爷!」



兰玉拉着桂桂的手——弟弟不能死。



即使现在抛下远甫,即使等一下把自己当成人肉盾牌,也一定要保护这个年幼的弟弟。



穷奇垂涎欲滴,弯下身体。看到它跳下来时,兰玉不顾一切地抓住了桂桂的手。这时,一抹红色掠过鼻尖跑了过去。



「——呃!」



一头红发跑过自己面前。跑过来后,又跑过自己面前,兰玉的眼中只剩下人影的残像。



兰玉转过头,眼中看到飘逸的红色,和白剑勾勒出漂亮的弧度。



那是一个矮个子少年。少年的影子和跳下来的穷奇身影打成一团,兰玉紧紧抱着弟弟的身体。



穷奇的爪子、穷奇的獠牙,还有像树干般粗壮的四肢,妖魔的全身都像凶器,白剑轻轻松松地在空中舞动,对付妖魔。妖魔的血迹四溅,伸出利爪的脚被砍了下来。妖魔发出吼叫声摇晃着,剑尖刺向妖魔喉咙。把剑拔出之后,再度深深地砍进穷奇粗大的脖子。



咚。穷奇倒了下来。少年向后跳开闪避后,毫不犹豫地跑了过去,再度砍向它的脖子,膝盖靠向抓住剑柄的双手,用力砍断了穷奇的脖子。



兰玉双腿一软。



「……不会吧?」



难以置信!这个少年竟然打败了穷奇。



兰玉来不及闭上眼睛,也来不及发出惨叫。少年挥着剑上的血滴,回头看着抱着桂桂坐在地上的兰玉问:



「你有没有受伤?」



没有。除了摇头以外,兰玉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远甫张大嘴巴,举在空中的手终于放了下来。



「这位——」



远甫的话还没说,桂桂叫了起来。



「哥哥,后面!」



少年立刻转身。少年抽出收起的剑的同时,另一头穷奇从中门深处冲了出来。



穷奇冲撞过来,少年灵巧地闪避。穷奇沾满鲜血的獠牙在半空中咬了起来,少年用剑斩向它的后脑。穷奇立刻向后一仰,少年的剑刺穿了它的肩膀,在拔剑的同时,翻身刺穿了穷奇的喉咙。



少年再度不费吹灰之力打败了穷奇。



剑深深地刺进倒地穷奇的喉咙,握着剑的少年忍不住踉跄了几步。这一幕格外令人动容。因为和穷奇相比,少年实在太轻了。



#插图



「好厉害!好厉害!」



桂桂松开兰玉的手站了起来。



少年再度甩着白剑上的血滴,转过头。



「没受伤吧?」



「嗯,哥哥,你好厉害。」



少年对桂桂轻轻笑了笑,回头看向屋内。



「惨叫声停了……」



远甫摇摇晃晃走向少年。



「还有其他孩子——」



少年不等远甫说完,没有多看穷奇的尸体一眼,就跨过尸体,冲向屋内。



兰玉和其他人也慌忙跟了过去,看到了厢房内的惨状。



直至今天为止,住在同一个里家的三个从七岁到十五岁的孩子都已经断了气。



敞开的窗户、晃动的门板,房间内因为吹进来的寒气变得冷飕飕的,到处都是带着浓烈腥味的鲜血,却已经没有了热气。



兰玉等人把三具尸体放在院子里,盖上了草席。听到动静赶来的里人在安慰兰玉他们的同时哀悼死者,把尸体搬去里府。消息可能已经传到了邻近地区,里内挤进了不少陌生的面孔。



兰玉看着在远处向里家张望的人,然后抬头看着单手拿剑,仍然站在院子里目送死者离去的少年。他一头红发,一双碧色的眼睛,被太阳晒黑的皮肤散发出开朗的感觉,身上穿着粗陋的短袍,但击退穷奇的剑很出色。



「呃……谢谢你——幸亏有你,我们才能得救。」



「不。」少年回答的声音很安静,却有一种冷漠的感觉。他看起来比兰玉年纪更小,但身高和兰玉相差无几,以年龄来说,应该算是高个子。



「你是北韦的人?」



因为之前从来没有在里内见过少年,所以兰玉这么问,少年回答说:「不是。」兰玉偏着头,她对一大清早有外人来此地感到纳闷。里闾会在黎明时分打开,如果这个人在里闾一打开后就进来,代表他昨晚露宿野外。



兰玉问了少年这件事,他随意点了点头说:



「我露宿野外——原本想要找一个庐投宿,但所有的庐都不见人影。」



竟然在这个季节去庐求宿。兰玉忍不住感到惊讶,但立刻改变了想法。



「你该不会是从南方的巧国或是奏国来的?」



南方的温暖国家,即使到了冬天,也有很多人仍然留在庐内。



「不,我从雁国来。」



「雁国不是也很寒冷吗?雁国的庐也都没有人啊。」



「是喔。」



听到窃笑声回头一看,发现把桂桂送去附近邻居家的远甫走了回来。



「这位是海客。」



听到远甫这么说,兰玉张大眼睛,抬头看着少年。远甫也抬头看着他。



「中阳子吗?」



「对——你是远甫爷爷?」



远甫点了点头,看着兰玉说:



「这就是老夫之前向你提过的孩子,以后也要住在里家,你们要当好朋友。」



「啊——但是……」



兰玉打量着眼前这个人,因为远甫之前告诉她,新来的孩子是和她年纪相仿的少女。



「……对不起……!我好像误会了。」



对方轻轻笑了起来。



「没关系,我习惯了。」



远甫看了兰玉一眼说:



「阳子,她是里家的孩子兰玉,她是你刚才搭救的那个孩子的姐姐。」



「幸会。」阳子微微欠身。兰玉也笑着说:「请多关照。」这时,远甫轻声对兰玉说:



「——你赶快换衣服去找桂桂,他吓坏了。」



「好。」兰玉点了点头,小跑着离开了,远甫目送她离开后,看着身旁的女孩说:



「老夫不会向你道谢,因为众目睽睽。」



「当然,没关系。」



「很抱歉,老夫只能把你当里家的人对待。」



「我做好了心理准备。」



远甫听着她平静的声音,看着她的眼睛,点了点头。



「谢谢你救了老夫和其他人。」



「没想到妖魔还在人多的里出没。」



「很快就会消失了——因为庆国已经有了新王。」



3



铃靠在船边,仔细打量着手上的旌券,等待船只出航。



旌券是外出旅行时携带的小木牌,民众以国家分配的土地为基础生活,国家也以土地为基础进行管理,离开国家分配的土地,就等于失去官吏的保护。



旌券就是为此目的而发行,木牌正面写着持有者的姓名,背面写着发行的官府名字。把旌券放在官府的户籍上,用小刀在边缘的三个地方刻痕,万一需要照会时,必须将旌券和户籍放在一起确认刻痕。有时候会在旌券背面写上保证人的名字。



有了旌券,即使远走他乡,发生意外时,可以前往最近的官府寻求庇护。去他国旅行时也一样,没有旌券四处旅行者称为游民,无法得到法律的保护。即使只是去邻近的城镇,只要管辖的官府不同,就需要旌券,所以每个人都会随身携带。



铃的旌券背面有御名御玺,是采王亲自发行的旌券。和旌券绑在一起的小木板正面的烙印称为烙款,是界身发行的保证印记。



采王黄姑给了铃高额的盘缠,存人了才国揖宁的界身,界身发行了烙款。界身有很强大的座,和其他都市、其他国家的界身共同形成强大的组织——这种组织称为座——只要有参加座的界身所盖的烙款,无论去哪里,都可以从任何一家参加座的界身中领取金钱,或是当地的货币。烙款使用了界身座独特的文字,外人看不懂发行保证的界身和可以领取的金额。



「……太厉害了。」



铃嘀咕着,把旌券小心翼翼地放进怀里,把绳子绑在怀里的腰带上。



虽然无法在王宫工作有点遗憾,但她觉得自己的境遇比之前改善了。黄姑命令下官用骑兽把铃送到虚海沿岸的永凑,经过十多天的旅行,来到虚海沿岸后,下官为她安排了搭乘的船只。下官问她要搭客船还是商船,因为客船只有到奏的客班,如果搭客船,需要换好几班船才能到庆国。在虚海巡回运货的商船有往雁国的船班,中途会在庆国停靠。铃回答说,商船也无妨,于是下官就为她安排搭上了一艘商船。



终于可以去庆国了。只要有采王背书的旌券,见到景王应该不是一件困难的事。



——一定可以见到。



同样来自蓬莱的人,一定是这片土地上唯一能够了解自己的人。



茶褐色的帆扬了起来。这艘商船并不大,只有一张船帆。帆柱顶上有一个小轮子。那是顺风轮,是冬官府制造的咒器。虚海没有良好的港口,所以没有大型船只往来,主要以运送货物的船只为主,一旦有需要,也可以载人。



——好怀念。



铃站在船边,低头看着黑暗的海面。漆黑的海面,像星星般闪烁着光亮。她从令人怀念的故乡漂流到这里,在这个世界最先看到的就是这片大海。当时的她一无所知,不知道自己差一点溺死的这片大海离故乡有多远,甚至不知道在海中闪烁的光其实是海底的鱼。



那些妖鱼在深海发光,虽然看起来很小,但其实足以吞噬小舢舨。然而妖鱼只会在暴风雨时浮出海面,所以不会造成危险,只有来自黄海的兽和鸟等妖魔会攻击人类。船只离开了才国南方的海港,沿着虚海东进。之所以不从内海,而是在虚海上航行,是因为中途经过的巧国君主崩殂,国家极度荒废。



「通常王死后三、五年内,也不会有这么多妖魔出没。」



铃结识的船夫告诉她。



「总之,妖魔比天灾更可怕,通往令巽门的巽海门尤其可怕,从雁国经由内海回来的人说,来自黄海的妖魔把太阳都遮住了。」



「啊哟……」



金刚山环绕着世界中央,金刚山的内侧称为黄海。只有四令门通往黄海,其中位在东南方位的门称为令巽门,将巧国和黄海之间的海称为巽海门。



「死去的坞王生前应该丧尽天良,死后才短短几个月,国家已经荒废成这样,巧国人真辛苦,在新王登基之前,不知道会荒废成什么样。」



「是喔……」



这里的世界都很奇怪,铃心想。听说天上的神创造了这个世界,从树上会长出小孩子,以及有很多奇怪的动物来看,可能真的有神存在。但是,如果真的有神,为什么不创造不会荒废的国家?如果真的有神,为什么要让这个世界有海客?



而且,神为什么不拯救我呢?



船只沿着奏国的沿岸向东前进,中途停靠了三个港口,最后停在巧国附近一个小岛的港口。然后,船只沿着巧国和舜国之间的海北上。水的颜色比之前更蓝,呈现暗藏青色。



「为什么海的颜色会不一样……?」



她将双肘架在船边,把下巴埋进双肘内,突然旁边传来说话声。



「因为海很浅。」



铃慌忙回头看向声音的方向,看到一个男孩站在她身边,踮着脚探头看着海面。起初船上只有铃一名旅客,但在停靠三个港口之后,增加到八人。铃想起在第一个停靠的没库港口时,曾经看到这个男孩和其他旅客一起上船。



「很浅?」



「如果海很浅,看起来就是蓝色——姐姐,你连这也不知道吗?」



铃瞪着身旁的男孩。



「因为我从来没有在海边住过。」



「是喔。」



男孩松开栏杆,对她露齿一笑。他的年纪大约十二岁左右,脸上有很多雀斑,一头橘色头发,笑的时候,整张脸都变得很开朗。



「……你要去雁国?还是庆国?」



「庆国。」男孩回答。



「是喔。」铃对他露出微笑。



「我叫铃,很高兴认识你。」



男孩偏着头说:「好奇怪的名字。」



「嗯,我是海客。」



「海客?」



原来这里的人也有人不知道海客。



「我是从蓬莱漂过来的。」



「啊啊啊啊。」男孩张大嘴巴。「真的吗?太猛了。」



「一点都不猛,很辛苦,因为再也无法回家了。」



「是喔。」男孩说完,再度踮起脚,从船边看着大海。



「姐姐,你运气不好。」



「是啊……」



打在船舷的海浪很白,在黑暗的海面看起来更鲜明了。铃看向海面,海平线和天空之间的交界很明显,铃出生的国家就在海平线的彼岸。当初得知再也无法回去,不知道哭了多少次。听说一旦成为仙,就可以横渡虚海,她天真地以为,只要好好侍奉梨耀,就可以成为有能力飞越虚海的仙,但最终知道同样是飞仙,只有位阶是伯的仙才有能力越过虚海时,不禁感到无比绝望。



「你振作一点。」



男孩拍了拍铃的手臂。



「有很多人都没办法回家。」



铃瞪着男孩。



「哪里有很多?海客很少。」



「即使不是海客,很多人因为国家荒废,房子被烧了,所以就回不了家。」



「这和我说的回不了家不一样!那些人只要愿意,就可以回到以前生活的地方。即使房子烧掉了,只要再建就好,你知道再也回不去充满怀念的地方是什么意思吗?你是在了解之后说这些话的吗?」



男孩困惑地抬头看着铃。



「我觉得一样啊……」



「因为你是小孩子,所以搞不懂。」



男孩生气地嘟着嘴。



「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悲伤都一样,回不了家很痛苦也一样。我知道你回不了家很难过,但很多人都一样。」



「我不是说了吗?两者的意义不一样!」



男孩更生气了。



「那你就在那里好好哭吧,对不起,打扰你了!」



——这个国家的人都一样,根本什么都搞不懂。



「真是个讨厌的孩子!」



男孩没有回头。



「你叫什么名字?」



清秀。男孩头也不回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