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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扬屋内传来三弦琴的宛转悠扬的琴音,还有女子唱着小曲的咿呀声,男人们喝醉了酒都在高声叫嚷着。门外鲜有马车,即使是乘马车来的,除了郎中外都得下车才能入内。客人大都是骑马来的,扬屋有专门用来系马的地方。大道寺铁斋和平贺孙兵卫轻车熟路地将马拴上,但他们没有进扬屋而是匆匆赶往江户一丁目的倾城屋——西田屋。在青楼云集的中町一带,穿着华丽衣衫的男人们络绎不绝。两人走到了西田屋前,掀起帘子进入屋内。“通报一下你们老板,会津大道寺铁斋前来求见。”大道寺铁斋和门口的下女说道。不一会儿,一群女人簇拥着一个戴着红色头巾的老人走了出来。他看上去约摸六十五六岁,但脸色红润而有光泽,好像是因为成天泡在女人堆里把女人的精气都吸进了体内一样,一双细长而精明的眼睛炯炯有神。这就是吉原的创始人庄司甚右卫门,他一看到铁斋和孙兵卫便热情地招呼着:“哎呀,让您两位久等了,快往这边请……我已经备好了酒席。”——宽永年间的吉原并不同于此时浅草的吉原,那时的吉原相当于现在的日本桥艺人町一带。自从家康入主江户,一些陪臣、诸侯以及他们的家臣还有各诸侯国的商人、工匠、艺人都云集于此,为了满足这些男人们的需要,妓馆也应运而生,最初,这些妓馆分散在江户各处,但庄司甚右卫门向幕府提出要将这些妓馆集中到一处建立一个大倾城町。理由是不仅能限制嫖客四处流窜,防止拐卖女子现象,也为流浪的武士提供了方便。幕府于元和三年同意了庄司甚右卫门的这一提议。庄司甚右卫门填平了当时河川沼泽密布的日本桥芦屋町一带,在元和六年末,倾城町建好了。因为此处原是一片长满芦苇的平原,所以被命名为芦原,后来为了图个吉利又改名为吉原(二者发音相同),但它并不是现在浅草的吉原,后来这些妓馆被迁到浅草,将名字也一并照搬了过来,这才有了现在的吉原。铁斋和孙兵卫跟着庄司甚右卫门穿过飘着浓郁的脂粉香气的走廊往里走去。在一扇门前,庄司甚右卫门停了下来。“那么,请二位过目一下这些新到的京女。”他一边说着一边徐徐拉开了那扇拉门。“嗬!”里面的景象让铁斋和孙兵卫都不由惊叹出声,众人眼前顿感眩目刺眼,像看到从云层中射出的第一缕阳光。房间约铺有二十张榻榻米,上面坐着三四十个年轻貌美的女子,此刻正惊恐地看着这边,在打开这扇门前,里面悄无声息,让人想不到里面会有这么多人……“这些都是货真价实的京女。”庄司甚右卫门笑道。这个庄甚右卫门是一个让人捉摸不透的人,传闻他从前是小田原的流浪武士,也有人说他曾是骏河某家客栈的老板,而他本人也不好谈论自己的过去,他的原名叫甚内,但有个自称是宫本武藏的第子的大盗叫向坂甚内,他怕人将他误认为那个大盗,所有改名为甚右卫门,不管他的过去如何,作为妓馆的老板,他的手段相当狠毒。他不停地将女人作为商品买入,他的货源大致有三处,一是京都,二是奈良、伏见,三为骏河。当然那些买来的女人原本也是各处的娼妓。每年只有一次他会从京都买来处女运回江户,虽然京都也设立了禁止人口买卖的机构,但在那个时代也有不少暗渡陈仓的办法。京都女子一直就很让江户这些粗野男人向往,更何况这些美丽纯洁的女孩子呢,甚至有大名以高价将她们买回作妾。在当时,大名出入妓馆并不是件不光彩的事,甚至连幕府的官僚们也经常召妓,美其名曰“碾茶”,而这些被招去的妓女按规定前一天就不能接客,所以后来将没有客人都称为“碾茶”。会津的加藤式部少辅是甚右卫门的贵客之一,小气的明成在买女人上一直是一掷千金。“果然一个赛一个漂亮。”孙兵卫神色恍惚地说。连形似枯木的铁斋眼中也放出异样的光来。“一共三十八人,不过我们不需要这么多……五六个就够了。”“正好有六人是公卿大臣家的女儿。”甚右卫门道:“如二位所见,她们的穿戴都一模一样,你能从中分辨出那六个人来吗?”铁斋和孙兵卫环视着众女道。“听好了,被指到的人走到前面来。”——就像在选笼中的小鸟一般光景。吉原很早以前就有公开买卖女子的场所,当幕府规定将各处妓馆都集中到吉原后,只要在其他地方逮到非法卖春的女子都会被送往吉原出售,所以此时在吉原的大路上都有竞售妓女的,就像卖鱼卖菜一样平常。但这些女人并不是那些非法卖春的妓女,但她们背负着相同悲惨的命运从东海道来到了这里,她们都像怯生生的小鸟一般畏惧地看着大道铁斋。“从这开始这一列人先出来。”铁斋先用沙哑的嗓音说。一共有二十人袅袅婷婷地走了出来,两人看着这二十个女子有些束手无策起来。“老板,是哪几个呢?”铁斋问道,但甚右卫门促狭地笑了笑,并不回答。两人只好再一次进行筛选。他们让这些女子张开嘴观察她们的牙齿,又抚其胸,嗅其芳香,最终挑选出十一人。“现在可难办了。”两人一筹莫展地对着这些女子,无论哪个都像是公卿贵族之女,洁白的肌肤散发出百合花一般清幽的香气。当时在宫中做官只有二万十五石四斗九升半的俸禄,这还算高的,可想而知那些下级官员过着多么捉襟见肘的生活,他们因生活所迫不得不将女儿卖出去,而这些女子虽家境贫寒,却气质不俗,毕竟她们出身高贵,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与生俱来的优雅与从容,况且她们拥有着绝世的美貌,如果加藤不将她们买回去而是留在妓馆的话,她们一定会成为这妓馆中的花魁,连大名来求见她也有可能碰钉子。而眼前的这十一人都是一等一的上品,难怪铁斋和孙兵卫为难了——不过这种为难是让他们感到兴奋的为难。去年他们遇到过这样的难题,不过他们那时不是要选出公卿家的女儿,而是从十个貌美的女子里选出三个最懂风情的。那时和铁斋一起来的是司马一眼房,他用了一个奇特的方法轻而易举地解决了这个难题。他牵了几匹马让它们在院中交配,并让那些女人在旁观看,然后解开女人的内裙观其反应,从中选出了三人。“这样吧——”铁斋突然阴笑道。“孙兵卫,借你的枪来一用。”“真不巧,我没有带枪来。”孙兵卫耸耸肩无可奈何地说。铁斋将他长满白胡子的脸凑到平贺孙兵卫的耳旁小声说着什么。孙兵卫一边听一边点头,原来愁眉苦脸的脸立马精神起来,眼睛都在放光。听完后孙兵卫笑着跟正奇怪地看着他们的庄司甚右卫门说:“老板,如果我们认出那六个人来,可否只收五人的价钱?”“但是你们不能问她们任何问题。”“没问题。”“哈哈,有意思,成交!”孙兵卫狡猾地一笑,走到院中。女人们在背后默默地看着他,甚右卫门已经命令过她们不许开口,何况本来她们对这两人的行动也丝毫不感兴趣。一会儿孙兵卫拖着两根青竹回来了,应该是在院子中什么地方砍下的,他一边走一边用刀削着上面的枝叶。“平贺大人,那也能当枪用吗?”甚右卫门有些吃惊,他听说过平贺孙兵卫的枪法过人。“虽不知您想做什么,但这些女人在卖出去之前可都是我的宝贝啊!”“我不使枪,你尽可放心,你看我并没有将竹子前部削尖。”“哦,倒像一根晾衣杆。”“哈哈,正要用它来让点什么见见阳光呢!”孙兵卫一边说笑一边将一根削好的竹子扔给了铁斋。铁斋接过竹竿,朝着走廊抬了抬下巴。“你们都去那儿给我站成一排。”孙兵卫也走到走廊上来。十一个女子齐齐站成一排,大道寺铁斋站在旁边,用竹竿按住她们的胸部,孙兵卫站在另一旁。“老板,我可要动手了。”只见青色的竹竿像流星般掠过众女的脚背,将众女的裙摆连同底裙一齐卷了上来,二十二只如纤纤玉笋般白嫩的腿,还有那像青蛙般柔嫩水灵的小腹暴露在阳光中。“这——这是干什么?!”庄司甚右卫门惊呼。众女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都愣在那儿,等醒悟过来后,她们扭动着上身想要挣脱,其情形像风中摇摆的牡丹一样,但是腰间抵着的那根竹竿都纹丝不动,她们能动的只有上半身,有的女子甚至弯下身子欲遮住暴露在外的下半个身子,她们的样子真像晾在衣竿上的漂亮衣衫一样。“看出来了!”铁斋叫道。“好!”孙兵卫放下卷住众女衣服的竹竿,众女的裙摆一齐被放了下来,有两三个人受惊过度吓得瘫软在地。“老板,我知道哪几个是贵族之女了!”?“——哪几个?”铁斋指出了六个女子。庄司甚右卫门惊得目瞪口呆,铁斋猜的分毫不差。“大道寺大人,难道这些女人的腹部有什么标记吗?”“不,不是这么回事。”铁斋露出一副得意的神色。“甚右卫门,你一定不知道,出身高贵的女人比起出身低贱的女人来,她们的羞耻观念更为淡薄,因为她们无论是沐浴还是洗手都是让佣人帮自己做。——虽然被卖来的女子家境都很贫穷,但是她们的血管中流淌的是高贵的血液,落魄的贵族依然是贵族——所以刚才故意掀开她们的裙子观看她们的反应,那些反应稍微迟钝的人便是公卿贵族家的女儿了。”甚右卫门虽觉得他说的是奇谈怪论,可是对方确实都猜对了,也就无话可说了。“深感佩服。”甚右卫门低下头说。“这六人从左到右分别是北园、鞠小路,七迁、下豫门、千条、飞鸟山家的女儿”然后他又对着这六个女子笑道。“你们放心吧,你们可以不用呆在妓馆里了,加藤式部少辅大人已将你们六人买下。”可是六人中出现了一阵骚动,其中一人用颤抖的声音说:还不如现在死了算了。”“什么?为什么——”“去加藤家肯定会没命的,为、为什么会这样?”看到这种情形,站在一旁的铁斋和孙兵卫比甚右卫门更为吃惊。六女一齐指向房间内的屏风。看了屏风上的黑字,他们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上面写道:“已经有几十个被卖到加藤家女子死于非命。”铁斋和孙兵卫气得跳脚。“这是谁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