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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1 / 2)



网译版 转自 百度贴吧



翻译:by55



1



要捕捉驺虞,就需要设下陷阱。在黄海实际设陷阱时会用到锁链,但在这函养山底下是无法奢望的。用绳子让人觉得没什么把握,但黄朱也是用过绳子的。黄朱所使用的主要是被称为黑绳的绳子,由生长在黄海的硬木树皮编织而成。当然,目前他弄不到这种树皮,只能用四处散落的木材来代替了。若有原木,就剥掉树皮,把它敲碎,然后搓成绳子。诱饵则需要使用玉石,幸好这里就是在玉矿之中。周围既有不计其数的包着玉的石头,当骁宗挖掘塌方造成的砂土时,还发现了一块巨大的琅玕。



即使在昏暗的灯光下,也可以辨识出此物绝非凡品。完全透明的碧绿琅玕格外巨大,碎成了五块。好像还有一块类似的石头,但夹在岩石间取不出来。不过,哪怕只打碎一块,也会得到相当多的数量。驺虞特别喜爱玛瑙,但如此上品的琅玕,驺虞也不会有何不满。



用树皮制成的绳子,以及从支架残骸中拔出后收集起来的锔子或钉子,他小心翼翼地将这些东西敲打抻开,制作成了钩子。用支架烧制而成的木炭虽然品质不佳,但用来做钩子仍是绰绰有余。



——这一切,他都是在黄海中从朱氏那里学来的。



过去骄王曾下达违背骁宗本意的命令,骁宗迫于无奈打算领命,随后感受到了那目光。



阿选在看着骁宗。  



不能在阿选面前表现得懦弱无能。比之骄王的斥责,被阿选轻视才更让人难以忍受。骁宗拒绝领命,并引咎辞职。他归还仙籍,离开了鸿基。



他一时漫无目的,自尊心不允许自己留在戴国,因此离开了国家。令人惊讶的是,岩赵居然跟过来了。岩赵也辞去军职下野了,说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骁宗一个人走。



起初他打算趁此机会看看各个国家,尤其是对雁国和奏国相当感兴趣。然而,在前往奏国的途中,骁宗两人遇到了一群升山者。那是才国的升山,因此与骁宗及岩赵毫无关系。他们只是在好奇黄海是一个怎样的地方。在升山者中,也不乏不懂剑术,完全无法自保的人。他们觉得跟着升山者们进一次黄海也不见得是件坏事。在寻找需要护卫的升山者的过程中,他们遇到了以此为生的刚氏,而后又遇到了朱氏。朱氏在黄海狩猎妖兽。进入黄海狩猎妖兽,感觉比跟着升山者要有趣得多。那时恰逢传出最早的升山者中出现王的传闻。受此影响,升山者的人数开始急剧减少。那么比起刚氏,还是朱氏更好。他想要自己狩猎自己的骑兽,自己来试着驯服它们。骁宗向朱氏提出拜师的请求。



当然是不可能立刻就被收做徒弟的。刚开始,他们被要求与刚氏一起进入黄海,并非跟随升山者,而是跟着为了开辟道路而进入黄海的刚氏。在黄海中,他们和刚氏意气相投,本领得到认可,重新被朱氏收为徒弟。最初和岩赵两人一起猎杀的,是一头外形似狗,实力微不足道的妖兽。骁宗和岩赵在这里也崭露头角,很快就达到和朱氏同样的水平。三年后,他们最后被准许参加捕猎的就是驺虞。



因为自己想要一头驺虞,所以骁宗回朝后也会趁着每回休假时前往黄海。然后他终于抓到了计都。



这是一头白色的驺虞。驺虞有像计都一般毛色偏白的,也有偏黑色的,但后者比之前者少得多。而在函养山发现的这只驺虞,就是毛色偏黑的。



那毛色让他想起了泰麒。那只追着下山的骁宗而来的黑麒麟。



……在这里遇见黑驺虞,也是某种缘分吧。



他只能认为,是有人在命令他去抓住并驯服这只驺虞。



值得幸运的是,在地底遇见的这只驺虞,简直就如同冬眠中的野兽一样,正处于意识朦胧的阶段。它成天睡大觉,不像是要袭击骁宗的样子。虽说一靠近它就会醒过来发出威吓声,但既没有追赶远离它的骁宗,也没有换个住处的迹象。



然而,若贸然出手,势必会遭到攻击。必须在它彻底清醒过来之前确保一次把它抓住。



黑绳、钩子以及玉。虽然这些都有了,但还需要驱兽用的响器。把它挂在绳子的关键处,可以通过其发出的声音来推测藏身暗处的驺虞的动向。在黄海用的是磐石,要是声音太吵,就会刺激驺虞,若声音太轻则起不到作用。他需要一些小巧的,但能发出清脆声响的东西。一开始他考虑过加工玉石,但小石头一加工就碎了。手边没有像样的工具也只能作罢。就算是重新打好的钉子以及那附近的砂石,只要花费些时间总能开个洞出来,但估计时间不够。话虽如此,但如果用大石头,既得不到想要的音色,也无法期待会有敏感的反应。在冥思苦想之下,他突然记起,不知是何时在浅滩捡到的篮子里有女童用来玩耍的沙包。他犹记得拿到那个沙包时,上面细细作响,好像的确是系着铃铛的不是吗?



漂流而来的祭品被珍而重之地存放在某处,他来到这里,把沙包找了出来。他重新审视被手磨得破旧的沙包,只见装满草籽的布袋两端各系有一个铃铛。骁宗过去曾见过的沙包,记忆里是只有一个铃铛的。



“……谢天谢地。”



难道是只有一个铃铛发不出声音吗?是出于某种理由,还是制作者的心血来潮呢?无论如何都是侥幸。他至少需要五个铃铛。



——上天还在庇佑他。



只能认为是有人拨动了一下那根不可思议的手指,只为助骁宗一臂之力。



为了抓住驺虞,重要的是要激怒它,但绝不可使其暴怒。刺激驺虞,使其追赶自己,将其引入陷阱之中。自己要藏身暗处,但若不适度激怒驺虞,驺虞就不会追过来。若刺激过度,驺虞就会真的发怒。面对暴怒的驺虞,陷阱之类的完全没用。驺虞知道隐藏在暗处的人的所在位置。正因为它愤怒,想要威吓,所以才会慢慢地步步逼近。但一旦被激怒,它就顾不上什么威吓不威吓的,会一跃而起袭击过来。如此一来就来不及拉陷阱了。



在黄海要么找到驺虞的巢穴,要么就找它走过的路。驺虞也有领地意识。若是踏入它的地盘,必定会刺激到驺虞。在其地盘中设陷阱,就是直接惹怒它的行为。驺虞在自己的地盘中嗅到他人痕迹后会警戒起来。若他人一直逗留在地盘中则会惹怒它。若继续停留下去,驺虞就会为了除掉入侵者而向这里接近,但这时陷阱必须已经完成。必须在驺虞发现入侵者,并决定除掉他之前完成陷阱。不允许任何失败或拖延行为。这是仅此一次的机会。



若陷阱没有完成,驺虞就会毫不留情地袭击过来。虽说事先准备了玉石来安抚驺虞的怒气,但不能保证驺虞会被笼络。若驺虞袭击而来,就只能与其战斗,要么杀死它,要么让它失去行动能力后逃跑。可这是极其困难的,即使能勉强逃出来,一旦受了伤,就别想再靠近那只驺虞的地盘了。驺虞十分聪明,它会记住敌人的气味或气息,只要一出现在五感所能及的范围内,就会立刻赶来攻击。



若能找到巢穴,多少能轻松一些,但这是极为少有的情况。因此多数情况下是在驺虞出没的路上设置陷阱。无论哪种情况,都是在掌握了驺虞的位置后再设下陷阱的。他们不会去埋伏,就算埋伏了也没有什么意义。



确认驺虞在那里出没后,一边寻找它的位置,一边设下陷阱。若驺虞离得较远,虽说可以延长设陷阱的时间,但最关键的驺虞可能会提高警惕离开现场。可若为了确保能激怒它而离得太近,陷阱则可能会来不及完成。如果是巢穴,只要在入口外设陷阱,毫无疑问就能把驺虞引入陷阱,但若是在其出没的路上这样做就行不通了。无法知晓驺虞会走哪条路线来接近,一旦判断错误,等待他们的就是悲惨的结局。不过,值得庆幸的是,骁宗发现的驺虞等同于是在巢穴之中。



绝无仅有的一次机会,要利索且准确无误地设下陷阱。



骁宗一边摆齐绳和钩子,一边反复确认步骤。与此同时,他回想起最后在黄海设下陷阱时的情景。那时,泰麒和他在一起。



为了那个因好奇心而双眼闪闪发亮的孩子,他试着设下了一个陷阱,但实际上,当时骁宗并没有发现驺虞的踪迹,因而并非是在它出没的道路上设圈套。话说回来,他曾经在那附近捉到计都也是事实,是以可以确定那里是驺虞的栖息之地。在此埋伏是无法期待成果的,但驺虞也不一定不会落入陷阱。事实上,这样少见的例子也是有的。为了发生这种罕见的情况时也能让泰麒逃离,他事先撒了些玉石来安抚驺虞——泰麒似乎以为是用玉石来引诱驺虞,实际上并非如此——在埋伏时,到陷阱的距离比平常要远上好几倍。



“我想去!”他想带着说这话的泰麒一同前去。骁宗既想教泰麒捕捉骑兽是怎么回事,也想让他知道有一群人专门以捕捉骑兽为生。哪怕只是在知识上也好,他希望泰麒能够了解,有一群叫朱氏的人,他们原本是浮民,是国家的荒废让他们成为了浮民。



回想起来,骁宗淡然一笑。



——结果,事情的始末变得令人意想不到。



不知泰麒现在怎样了?既然自己能活到现在,就可以确定他没有被杀。但想到没有人前来救援,那起码是被囚禁了吧。不知他会受到何种对待,只希望不要过于悲惨就好了。



每当思及于此,脑海中就会浮现出年幼的身影。不过,从那时起已度过了漫长的岁月。泰麒已经成长了许多吧。即使已经长成大人——成为成兽也并非难以想象。骁宗思量着,他到底成长为怎样的大人呢?



蓬山的女仙们曾说过,戴国人民皆血气方刚。“血气方刚”固然是一种简单粗暴的刻板印象,但他觉得未必是错误的说法。在戴国漫长的冬季,若骨子里没有一股劲儿来忍受严寒,不厌倦、不放弃并克服这一切,就无法在这个国家生存下去。戴国的出家人多,也不乏土匪或侠客,和其秉性也不无关系吧。骁宗认为,坚韧不屈,行动果敢,这就是戴国的风格。但是,不少人说那只年幼的麒麟与之截然相反。纵然骁宗对他的评价有所不同,但也不怪周围的人会认为泰麒的性格“截然相反”。那个孩子会长成怎样的大人——仅凭想象也浮现不出明确的形象。



——眼下来看,绝非安然无恙吧。



“没能救你,对不起……”



2



当午月轻声呼唤駹淑的时候,恰是夕阳西斜的傍晚时分。早晚冷是冷得很,但只要有阳光,严寒也会有所缓和。话虽如此,他们在站岗时脚尖还是会冻得发疼。天上的云层很薄,可以透过云彩缝隙窥见夕阳的余晖。



“云一散开,心情就放松了呢。”



就在駹淑仰望天空说出这句话时,一旁传来“嘘”的一声紧张的声音。只见午月正望着自门馆向外延伸的那座楼。



他纳闷地朝那座楼望去,没见有什么不同。駹淑等人会在此楼待命,目前里面应该空无一人。駹淑正想着,午月轻声呼唤了他。駹淑察觉到他压低了声音,便默默地看着他。午月再次用下巴示意了下那座楼的方向,尽量不显眼地用手指了指楼上的窗户。——駹淑眯起了眼睛,窗户里有什么吗?室内光线昏暗,而窗户玻璃上映射的夕阳十分耀眼。就算他歪着脑袋换个角度看,令人炫目的反光有所减弱,但玻璃表面上倒映出来的只有前院的倒影,依然看不到楼内的情形。



他身旁的午月可以看到内部的情形吗?——正当駹淑讶异之际,玻璃表面上闪过一个影子。映在窗玻璃上的前院,其倒影深处有一个影子从楼房的屋檐下掠过。



“伏胜大人今天也操劳得很呐!”



午月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说道。但他不可能看到窗户里面,伏胜也不该在里边。伏胜抱着一摞文书前往前院了。駹淑亲眼见到他无精打采拖着步子的模样。



駹淑望着午月。午月微微颔首。窗户上映出数位官吏的身影,他们在屋檐下隐身而过。



“我们要去帮他一把吗?”



午月说着往回走,进了门馆。“也好。”駹淑一边回应,一边也进了门厅。



习惯了阳光的双眼,在刚进门厅时只看到一片漆黑。他眨了眨眼,待适应黑暗后,就瞥见午月一脸紧张的神情。午月攥着駹淑的手,把他拉到柱子后面。察觉到他的意图,駹淑往自己平时休息的房厅飞奔而去。午月则紧随其后。



两人透过屏风的缝隙间向空无一人的门厅张望。等了一会儿后,从门厅的另一侧,阍人(注1)常在的房厅里探出了一张似乎在窥探的脸。駹淑对这张脸有印象,是不久前刚被国家派遣过来的下官。仔细一看有六个人。那几个人从门厅窥视前院的情况,然后一下子消失在里面。恐怕他们是往前院的厢馆(注2)方向去了吧。



午月开始行动,而駹淑紧随其后。他们穿过门厅,进入对面的房厅,透过漏花窗,可以看到有人影进了厢馆的一个房间。这是以前从国家派来的内宰府官员使用过的房间。由于州宰排挤国官,因此这间房现在已无人使用。房内的物什也在国官撤离时一并运走,因而这些人并非来取东西。说到底,一般人也没有这般匿迹潜形的身手。



駹淑和午月监视了这间厢房一会儿,但潜入者们并无要出来的迹象。



“……他们没有动呢。”



“是啊。”午月回道,“会不会是从窗户跑了?”



“这里只有高处有采光。而且窗太小了,人钻不出来的。”



“那他们就是潜伏在里面了。——你去叫人来,小心别让人发现。”



駹淑点头,悄悄跑出门厅叫来了同僚们。他在途中找到伏胜,说明了事情经过。伏胜绷着脸点点头,简短地下达了指示。駹淑交代完一切后回到午月的身边。



午月瞥了他一眼,“他们还没动,看来是要等到晚上了。”



房厅内开始笼罩在一层朦胧的薄暗中。尽管如此,那些可疑人物进入的房间并没有亮灯的迹象。



“最好是没被人发现,就算被发现了,他们也可声称还有未处理完的事务。”    



午月低声说道,如此评价贼人的行动。



“可他们那偷偷摸摸的行动很不自然。”駹淑小声回道。



听他这么一说,午月道,“国官已被勒令离开黄袍馆,若以此为理由就行得通。”



“原来如此。”駹淑颔首道。



“这么少的人数,他们目的为何?”



正常考量下泰麒应该就是他们的目的,但就这点人实在做不了什么。泰麒身边有岩赵和耶利担任护卫。要是碰上那两人,诸如国官之类的可不足为惧。亦或是——伪装成文官的武官?



“不可能是武官。”午月仿佛看透了他的想法,“是以前见过的面孔。”



駹淑点点头。从那之后,午月就不再出声。他们迎来了漫漫长夜。姑且由駹淑等十五个人边监视着有问题的房间,边潜藏起来。充斥着痛苦的寒夜渐深,随后黎明临近。昨天的阳光犹如谎言一般,冷彻骨髓。



宫城的天空还很昏暗,但不知从哪里传来人们起身、开始忙碌的动静。拂晓将至。



“……大仆已知晓此事了吗?”



“伏胜大人应该向他们报告了。”



既如此便无需担心了吧。想到这里,駹淑突然意识到不对。



“……路亭!”



黎明时分,天空微微泛白。耸立于此地的黄袍馆正馆的屋顶。隔着瓦顶可以看到庭院里的岩山。岩山上方有一个路亭,其屋顶尖端勉强从正馆的屋顶后露了出来。这些都是駹淑自被调动到这里后,几乎看腻了的景象。



他曾听说,每天早上泰麒都会前往那个路亭。有时会有人随同,有时则只身一人过去。正馆及后院都是泰麒的领地。



“……你说什么?”



面对午月的发问,駹淑说,“台辅每天早上都要去路亭,有时会独自一人前去。”



若已报告有贼的话,大仆是不会让他去的吧。就算去,也不可能让他独自过去。



就在那时,里面有动静了。他们远远守着的厢房的门微微开了一条缝。大概那些人正从里面窥视情况吧,暂时没有了动静。不一会儿,门又被推开了点,一个人影从屋里溜了出来。一人、两人——共出来六人。当最后一人规规矩矩地关门时,最先出来的那人已经蹑手蹑脚地进到厢馆深处,正准备进入过厅。过厅的右边有一条狭窄的通道,供奄奚(注3)通行往来。人影往那边拐去。确认这一点后,駹淑等人穿过过厅。过厅里没有亮灯,但当駹淑等人闯进去时,能感觉到有人在动。应该是有人因警惕而保持着清醒,恐怕正在观察情况。



駹淑等人继续深入。他们从正馆左转,通过这边奄奚的西过道进入更里面的庭院。果然这条过道上有值夜的人,正馆东边那条路上也是如此。



駹淑躲在庭院的树丛里,轻轻喘了口气。



“他们应该走不了东边那条过道。”



他以极低的声音说后,午月点了点头。他们用围脖挡住口鼻,若不这么做,呼出的气息就会化成白雾。



“……应该是吧。”



午月刚说完,某处就传来轻微的开门声。有值夜的人在,应该不会是侧门。——正当駹淑这么想时,微光朦胧的庭院深处,在岩山的另一侧奇岩与草木丛生之处,一个人影忽然出现在那里。



——是在隔壁吗?



如此说来,黄袍馆本就是相邻园林的附属物。虽然原本有通道和园林里的建筑相连,但早在他们到来之前,就已经筑起围墙封闭了道路。不过,奄奚日常进出的甬道又是否考虑到了?那么岂不是就有办法让人一旦穿过园林,就能到后院了?即使园林内是有人看守,可他没听说园林和黄袍馆的边界交汇处也有安排人手。



“那里没有安排人值夜吗?”



午月大概也注意到这点,轻轻啧了一声。原本,黄袍馆的警备是由国府担当指挥的。后来瑞州府开始运作,黄袍馆本身归州天官、夏官管辖,而外部事务则不在管辖范围内。只怕当初由国府布设的警备至今还维持原样,大概留有不少漏洞。确实曾经有一次——阿选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众人都以为阿选是依仗自己的权力穿过重重警卫的,可照这样看来却是未必。



就这一会儿功夫,人影已经横穿庭院,爬上了池塘深处的岩山上。他们随身携带的武器在黎明的微明中发亮。这些人显然在避人耳目——随后消失在了路亭周围的岩石或树木的阴影之中。



“原来如此,是埋伏啊。”



一个陌生的声音传来,駹淑险些喊出了声。他僵直着身子,战战兢兢地回头一看,不知何时他们这伙人里混进了一个小姑娘。



“……耶、耶利大人!”



耶利点了点头。耶利披着一身带兜帽的大氅,看上去异常华丽。她身上穿的衣服也和往常不同,是一件奢华的朝袍。



耶利注意到駹淑怀疑的目光。



“我借了台辅的常服。我要去路亭,接下来就交给你们了。”



说着,耶利把兜帽压低到眼眉上,消失在前往正馆方向的路上。岩山上毫无动静。无论是黄袍馆,还是后院都寂然不动。 当天色蒙蒙发亮时,正馆的门开了,一个披着大氅的人影溜了出来。原来如此,耶利和泰麒体格相近。也许是注意到了这个人影,只见路亭附近有影子一晃而过。



——够辛苦的。想必很冷吧?



岩山山顶上寒风直面扑来,此时他们的牙齿该冻得直打颤了吧。



一边想着,駹淑一边把手伸进遮住口鼻的围巾里呼气取暖。他终于能为泰麒效力了。



人影将大氅拢起,向岩山上爬去。他拐过好几个弯爬上了石阶,在即将到达路亭的时候,不知是否忍耐不住了,草丛中有个人影一跃而出。与此同时,午月迅速站了起来,而駹淑也随即跟上。冲出来的人影一下子被击中要害,駹淑等人一边看着他滚下了石阶,一边往岩山上跑去。陷在岩石间呻吟的官吏被駹淑的同僚们迅速制伏。路亭里充斥着怒吼声及尖叫声。耶利两手持短棍,一眨眼就把歹徒打倒在地。



待駹淑等人冲上路亭时,歹徒几乎都被打趴在石砖地面上。因为之后必须要审问他们,所以没有取其性命。駹淑等人猛扑过去,按住了那些呻吟着、犹不死心想站起来的官吏们。



“有耶利大人在就一点儿都不费事。”



駹淑一边扭住被制伏住的官吏的胳膊,一边如此说道。耶利取下兜帽,一脸不快。



“……他真以为派这伙没水准的家伙来就能干成事?”



“有幕后指使人吗?”



“有吧。就是士逊。”



駹淑惊讶地回头望向耶利。



“这荒唐劲儿,的确就是士逊的风格。”



注:



1. 阍人:古时看守皇宫宫门的守门人。



2. 厢馆:此处指在主建筑物外另建的独栋小房子。



3. 奄奚:奴仆。奄为男仆,奚为婢女。



3



骁宗拿着松明和陷阱,向地面裂缝的地方走去。驺虞仍处于意识朦胧的状态,多亏与此他才有足够的时间来布置陷阱。亮光不足,地面也不好走,如此情况下能让他有延缓的时间是很值得庆幸的。——话虽如此,他也说不准驺虞还会睡多久。



他试探着驺虞的动静,一边尽量不显眼地在岩石间爬行,一边钉上楔子并套上绳索。到了作为支线的绳结处,他就换成支线,把它拉到对方动起来后身体会接触到的位置。第一个铃铛发出轻微的响声。回到绳结处后,他又边钉楔子,边套绳子,如此反复进行。



他尽量悄声无息地做着准备。驺虞还未醒来——即使骁宗已经布下如蜘蛛网般的陷阱,它也没有要醒来的迹象。既然如此,他就不得不唤醒它。



骁宗手里拿着一根稍稍削尖了顶端的木棍。只要投掷了这根木棍,就无法再回头了。玉石挎在腰间,剑也佩戴在身上。但是,只有当骁宗输了这个赌注时才会使用这些。要么扼杀这个能成为翅膀的侥幸,要么骁宗被杀死。又或者,它会向深渊的某处飞去——。



骁宗深吸一口气,在吐气的同时以驺虞的左边为目标,将木棍——标枪投掷过去。钝头的标枪没有刺中任何东西,击中岩石后滚了下来,黑暗中亮起两个银色的圆球,是驺虞睁开了眼睛。骁宗确认这点不久后,又投掷了第二支标枪。这次他投到妖兽的正上方。那支标枪也撞在岩石上弹跳了起来,蹦到了妖兽的身上。不顾之前那支还在地上滚动,骁宗拿起最后一支标枪。这次投到了妖兽前方,距离极近。



第三支标枪斜插在妖兽面前。粗壮的前肢在黑暗中慢吞吞地挪动,一脚便把标枪给踩倒了。驺虞发出了低吼声,自地下蔓延、沿着岩石传来的声音明显传达了对方的愤怒。骁宗躲开盯着他的视线,藏到岩石的影子里,手里拿着绳子,屏息谛听。



岩石另一边传来愤怒的吼声。叮铃一声,铃铛在叮叮作响。妖兽越过了第一根绳子。叮铃,第二个。叮铃,第三个。接着两个铃铛同时响起。这无疑是驺虞钻进了陷阱入口的证据。剩下的就是拉起绳子,再之后就取决于骁宗是否能以气势驾御妖兽。哪怕他只有一瞬间的犹豫,或心中怯懦,就会被妖兽挣脱开陷阱。归根结底,这个陷阱只能维持到猎人碰触到猎物的身体为止。黄朱的狩猎会出动大量人手。即使骑在驺虞身上的人被甩下来,其他替代的人也会一个接一个骑上去驾御,还会辅以锁链套在它身上。可是,现在这里只有骁宗一人。



怒吼声在逼近。虽然听不到脚步声,但能听见巨兽的呼吸声。他忽然感到有一股微温的气息飘了过来,与此同时,他两脚蹬在岩石上,拉起绳子。妖兽惊得吼了一声。



他立刻从岩场飞身而出,锐利的爪子在他背后一闪。骁宗闪身躲过,趁着追在他身后的驺虞转身时顺势将绳子缠在它巨大的身躯上。他回头一看,只见一只驺虞在恶狠狠地扭动着身体。它挥动前肢,后腿向后蹬,同时还试图追赶骁宗。它的动作使得绳子越缠越紧。骁宗冲向焦躁地吼叫着的妖兽,躲过其挥舞着的爪子,攀附在它的背上。他把缠绕着的绳子当作缰绳,跨坐在驺虞背上,抓住其脖子。巨大的身躯扭动挣扎,怒气冲冲地咆哮着。



“好了——好了,静下来!”



骁宗骑在拼命挣扎的妖兽身上,一手揪住它的脖子,另一只手则拍了拍它的皮毛。妖兽边吼边跳,它想挣脱缠在身上的束缚,并甩下背上的敌人,因此以杂乱无章的动作不停地乱蹦乱跳。为了不被甩下来,骁宗一边紧紧攥住绳子,一边一个劲儿地出声安抚。抓着绳子的手一刻也不得放松,这是在向驺虞传达要驯服它的坚定意志。他抓得死死的,手指用力得指甲几乎要陷入驺虞的皮肉中,然后一只手将腰间的袋子打开了一点。随着驺虞为了摆脱束缚而挣扎乱跳的动作,玉石散落在了四周。



最危险的一瞬间来了。妖兽为了甩掉贴在背上的对手,作势就地翻滚。若是被这巨大的身躯压在岩石上,可不会毫发无损。骁宗察觉到它的动作,拽着绳子的手一个用力,往反方向将它扯了回来。他膝盖夹着驺虞的身体,手臂用力抓住脖子,好不容易制止了发狂的妖兽,接下来就是驾御它。



玉石应该也起了作用,稍稍安抚了驺虞的狂躁。妖兽那想要甩落背上的人的动作和骁宗驾御它的动作开始互相磨合。



“没事了,安静下来。”



他不是敌人,不会加害它。大可放下心来——降服于他。



若驺虞想蹬后腿踢人,骁宗就将它的头扯起来;若它想往右走,那就把它拉向左边。渐渐的驺虞平静了下来。



“我不是你的敌人,只是希望你能帮我。”



驺虞迷惑似的低吼了一声。它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停止了横冲直撞。它不再试图甩掉背上的人,脖子周围倒竖的毛发也开始平顺了下来。



“你应该知道我没有伤害你的意思吧?”



驺虞放低了声音,从喉咙深处发出咕噜噜的声音。骁宗能感觉到驺虞的身体一下子消除了紧张感。“乖。”骁宗说着摸了摸它的脖子,驺虞温和地用大脑袋蹭着他的手掌。



“……多谢。”



骁宗小心翼翼地从它背上下来。它大概不会再攻击过来了吧。不过,也有可能就此离去。



他把手放在驺虞背上,紧张地注视着它,只见妖兽轻轻地摇晃着身体。——果然还是要走吗?



就在骁宗感到难过的那瞬间,驺虞躺平在了他的面前。它以舒展惬意的姿态卧倒在地,只有脑袋抬了起来望着骁宗。在那颜色复杂多变的眼睛的催促下,骁宗伸出了手。妖兽伸出脖子,用鼻子轻轻嗅了嗅他的掌心,将脖子贴了上去。



骁宗抚摸着它的脖子,然后把它抱进怀里。



“你愿意助我一臂之力是吗……”



不知道有多感谢你。



“——给你取名罗睺吧。”



驺虞喉咙中发出舒服的呼噜声。骁宗侧耳倾听了一会儿,然后抬头仰望上方。



目前,在这地方只能看到被岩石覆盖的山洞顶。然而,透过它,骁宗看到了遥远彼方的那一点白光。



——终于得到那对翅膀了。







戴国的北方也终于迎来了冬天的结束。文州也阳光渐暖,落雪渐稀。雪花沉甸甸的,落地即化。冰雪堆积而成的冰层逐渐消融,在地势平坦、阳光充足之处,已露出雪化后的黑色地面。



在如此情况下,文州东北边悄声无息地汇集了一条人流。以高卓为中心的附近村落中会有数人离开,往大街上去。有些人会结伴走大路,有些人少的则走小道。



骑马者以及背着行囊徒步赶路者,这其中大部分人为了不引人注意而头戴斗笠遮住眼睛,脸用围巾挡住,多数低着头往前走。他们在雪中淡然前行,从瑶山北边的大道往白琅去,到了白琅这边再进入沿河的近道,拐向原先辙围所在的方向。悬挂着白旗的板车也加入了这些人的行列。在装满大批货物的板车周围,与之同行的是身穿白衣的道士们。据说他们是要在龙溪重建石林观的道观。虽说该地道观因为诛伐而荒废已久,但在白琅牙门观的援助下,如今扩大了规模并得以重建。同时,位处更往东的镇子上的道观似乎也将得到重建。一群工匠模样的人围在货物周围,对人员动向十分敏锐的浮民也加入了其中。浮民往往聚集在流动人口众多之地。看来在土匪长期占领下的镇子,驱逐外人的压力也似乎有所减少。穷人们之间流传着这样的传闻,好像是为了配合石林观的道观重建,镇子驱逐外地人的动静也减少了。到了那里就会有家,而且人都聚集到那儿,说不定能找到活儿干。精明的商人们也小心翼翼地加入到这股潮流之中。



位于西崔中央的城市六年前被烧得只剩下残垣断壁,且早在土匪暴乱下土崩瓦解。虽说土匪至今依然盘踞在距废墟不远的客舍中,但不再如以往般不容分说驱赶靠近此地的人。欲进入西崔的人依然会遭到土匪盘问,可分散到西崔周边里庐(注1)的人们的行动不再受到阻扰。不少里庐由于土匪暴乱及之后的诛杀而化为一片废墟,然而勉强保持原状的房屋中已见人入住。里庐周围的耕地仍埋在雪下,但可以看到有人在准备铺设通往耕地的道路。



文州城中无人关注那些人的动向。——不,即使有人注意到,也不会将他们与某些行动联系到一起。西崔是早已不复存在的镇子,这点不会变。即便是浮民或荒民在行动,也不是府第所能干预的。毕竟他们在行政上相当于是根本不存在的百姓。



“这是发生了何事?”有官吏诉之于口。



“土匪似乎有所松懈。盘踞在函养山的土匪们想必也穷困潦倒,也许已无余力控制如此大的地区。”



听敦厚如此回复后,官吏装出一副早已知晓的面孔,微微点头后便沉默不语。



“可否就此搁置?”有人则察言观色。



“州侯的吩咐是,莫要干涉。”对于这类声音,众人照旧保持沉默。



“届时也许土匪会放弃函养山,就此销声匿迹。如此一来,函养山一带的里庐说不定就会重建,待哪天百姓请求重建里祠,我等再付诸行动也未尝不可。”



敦厚不露声色地在高官之间游说,其见解成为了州府所采纳的方针。



——只因州侯并未下达特殊的命令。



他们必须行事低调、韬光养晦,若招摇过市引起他人注意,就会“生病”或被灭口。



“姑且可认为州府在开春前不会有所行动。”



敦厚如此对李斋说道。



这日,李斋为了取货而到访葆叶的住处。



“他们还真是不慌不忙。”李斋不禁苦笑道。



“这叫疏忽大意。作为行政府,州府已不成体统。——不过,目前兴许整个戴国皆是如此。”



李斋颔首。文州各处均有露宿街头的荒民被冻死。即使是勉强免于冻死的荒民,其中也有许多老年人及孩子因冻伤而失去手脚指的。有余力前往较温暖地区过冬的人,会在真正的寒冬到来前离开。留在冬天严寒刺骨的文州的几乎是穷困潦倒之人。



“话虽如此。”葆叶苦着一张脸,“明知道有如此多人在行动,你确定国家真没有注意到吗?就算身为爪牙的州侯已形同废人,国家也不是瞎的吧?”



“毕竟表面上是为了重建龙溪及西崔石林观的伽蓝(注2),及创立龙溪戒坛而做的事前准备。”



敦厚如此回应道。原本冬季时就有许多人迁离文州。瑶山北侧——文州北部沿岸是戴国屈指可数的暴雪地带。大雪封村的先例屡屡发生,不过,也有在大雪前就举村避难的。



从暴雪和雪崩等灾害中逃难的难民、因贫困而被迫转移住处的荒民、以及外出做活的短工们,这些贫穷人群整个冬天都在大街上来来往往的景象,文州的百姓们早已司空见惯了。



“而且国家也有情况。委州又发生了骚乱,据说国家正忙于应对。”



“居然还有人抵抗?”



葆叶半是钦佩,半是惊讶。



“我还以为委州的反抗势力基本都被连根拔除了。”



听李斋这么一说,敦厚回道,“或许在销声匿迹的这段时期,他们的势力又有所壮大。正因阿选大肆屠戮,委州对其可是满腔义愤啊。”



“再者……”敦厚继续道,“看来有不少人打算往南边走。”



“往南?”



“最近流传有一个传闻,听说只要去瑞州便可获得救济。瑞州那里好像是打开了义仓赈济百姓,还大开里家(注3),将病人及老幼一并收容。”



“是吗……”



李斋喃喃道。她也不知是否该为此感到欢喜。百姓得救是件好事,可实际上发生了什么却无从得知。虽说可以从中推测,此事与阿选登基的传闻不无关系。只不过,值得庆幸的是整个文州的人都动了起来。多亏与此,霜元筹集的势力得以转移,丝毫未引起他人注意。



“希望至少能支援那些往南边走的人。”



听到李斋这番话,敦厚一脸苦笑。



“若州府有这般行动力,我们恐怕也不会安然无恙。甚是恼人哪。”



敦厚在州城内为招兵买马而劳心费力。若笼络将军则事情会好办许多,可毫无疑问会引人注目。敦厚的说法是,倒不如从下级——即从卒长或旅长这些人开始拉人入伙。对于不了解文州实情的李斋而言,她无法做出评论,总之敦厚似乎是在逐渐增加同伴。就总人数而言,差不多相当于一军,但他们并未掌控兵权,因此也无法倚仗这股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