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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1 / 2)



1



那一天,高卓的某个角落中充满了异常兴奋的气氛。



“您说已经得知主上的下落,这是真的吗?”



面对部下们的询问,霜元点点头。



“还不能断言就在那里——不过,也可以说极有可能。”



有心求之,反而欲求则不得——他将去思的话牢牢记在心里。此外,他认为必须要搜遍函养山。至今为止他们没能找到骁宗,换言之,是他们的搜索力度还不够。若他们要重新搜寻骁宗下落,第一步就是要彻查函养山。



“可是,函养山是否太大了?”



“的确如此。”李斋颔首道,“就连目前实际控制函养山的朽栈,也说不清楚这座山的全貌。”



“要彻底搜查就需要大量的人手。”



“人手是有的,不过说不上充足。”



光是霜元手下就有众多部卒,再加上牙门观以及白帜也会派来人手。



“那么多人成群结队地去函养山,会否引起别人怀疑呢?”



提出疑问的是一名道名为清玄的道士。位于高卓的高卓戒坛,常年来一直藏匿并支援着霜元等人。霜元为众人引见了住持道笵,而随同道笵前来的是檀法寺的僧侣空正,以及瑞云观一系的道士清玄。



李斋针对清玄的问题解释道,“若以数人为一组兵分几路,就可以避免在途中引起他人注意。本来荒民们成群结队走在大街上也并不罕见。而且从白琅出发,经过辙围再到西崔的路上人烟稀少,一路上来往的行人会越来越少,到最后路上几乎就没有人了,所以只要小心行事,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沿着那条路走到西崔后,就会有可供我们藏身的地方。”



函养山周边有废弃的矿山,光是潞沟一处就足以让数千人居留于此。何况若得到朽栈的通融,从西崔到安福一带就能潜伏相当多的人。而牙门观可以提供足以支持这些人的物资。



“石林观也能协助各位。”梳道说道,“以重建西崔道观的名义行事便可遮人耳目。西崔往西的龙溪那里原本有座石林观的大道观,在西崔也有如此规模的道观。距上次诛伐已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重建道观也并无出奇之处。如此一来,人员流动及物资往来都会是理所当然的。”



“感激不尽。”



“关于这件事,敝观也助各位一臂之力吧。”



说话的是高卓戒坛的主持道笵。这位一派僧侣风范的老人面容枯槁,虽然气质超尘拔俗,但眼神十分锐利。



“原本就有许多方术师来戒坛求取资质,如今高卓人口饱和,敝观也为难得很。”



据说方术师没有统一的宗派组织,因为大多数是以师父带着少数弟子的形式来完成修炼,所以每个人都想要获得资质。



“若没有资质,他们就无法自由行事,于是这些人都聚集到高卓。可人数实在太多,客栈里人满为患,连闲地里都挤满了人。虽说如此,这谷底的小镇也没法再扩张,为此县正也甚是苦恼呢。因此敝观也早有想法,想把方术资质这块转移到别处。——戒坛自然无法开设在土匪势力范围之内,但龙溪有深厚的历史渊源,将戒坛开设于此地并无任何不妥之处。”



龙溪原本就是以道观为中心形成的宗教城市。虽说在诛戮中人烟灭迹,但近年来,开始陆续有人迁了回来。



“龙溪不只是一处偏僻地方吗?”



李斋觉得,在像白琅和琳宇这种城市开设戒坛岂不更合乎道理?



“大城市并不合适。高卓的县正是位令人钦佩的善人,因而他十分通情达理,可按理说,府第都是忌讳两权并立的。而道观寺院自来就极具威望——因此那种有历史渊源的乡下小镇是再合适不过了。”



“确实龙溪最为理想。话虽如此……”一脸严肃相的僧侣扬声道,正是檀法寺的空正,“时间一长,暴露的风险就会增加。要搜查整座函养山岂是易事?”



“朽栈对可以进人的地方了若指掌,那些地方没有主上的踪迹。也就是说,他会不会是被塌方堵在了另一边?”



众人异口同声地表示赞同。



“如此一来,我们就需要朽栈的协助。”



李斋说着,也不等霜元他们准备妥当,就迫不及待地回到修行路上。建中、酆都及喜溢在西崔准备了新的住处,正等待她的归来。



新的住处位于西崔东端,这个位置正面向函养山,要从这里往东走是极为方便的。据说是朽栈提供了这块地方。为了表示感谢,李斋立即就前往拜访朽栈。朽栈为了李斋等人能方便行事,暂时逗留在了西崔。



李斋沿着一条冷清的街道走向朽栈所住的客栈。雪地的街道上几乎没有人影儿,地上积了一层雪,到处是被风吹卷起的雪堆。



“——你们要搜查函养山?”



听李斋说出事由后,朽栈惊讶得目瞪口呆。



“那山可是大得出奇啊。”



“我知道,但我们不得不做。”



“唔……”朽栈环抱着双臂。



“首先——西崔随你怎么用都行。一切显眼举动都免谈,不过既然石林观和高卓戒坛都准备好了说辞,那我也没什么异议了。有人住在这里,也能防止镇子荒废下去,毕竟房屋都破损得太厉害了。”



“据我们从牙门观听到的消息,仅仅是人员聚集还不会引来府第的注意。说到底,对府第而言西崔这个镇就相当于不存在一样。”



“这点我了解了,那物资够了吗?”



“物资方面也能得到援助。虽然会给朽栈你们带来麻烦,但要是有个万一,我们承诺会优先帮妇孺逃出去。”



“这点我可不担心,李斋你可是深得其他那些家伙的信赖啊。——问题是函养山。我可以帮你们,但这山也太大了。”



“若朽栈你们没见着任何踪迹,那估计人是在塌方的另一边。我们需要把堵住的地方挖通,如果你能帮我们一把,我们也会付一些酬劳的。”



“那我就没有拒绝的理由了。”



朽栈点头道。如此一来,万事俱备。李斋等人为了以防万一,一方面进行山中废弃矿山的整修工作,一边开始从牙门观运送物资及人员。另一方面,人们逐渐从高卓迁移出来。带着骑兽的人从修行路走,而没有骑兽的则绕到北边的大道后再过来。



——从碵杖启程时,仅有三人成行。



李斋、去思以及酆都。过了半年,如今已有一军的规模了。



“若我们能集结所有兵力,便能攻下文州城。”



静之说着,李斋点了点头。



——他们终于走到这一步。



接下来只要能找到骁宗。



2



——辙围的里宰正在私下求助。



骁宗是在一个叫志邱的村子里听说此事的。



辙围虽然是个县城,但也包括了周边的村落。正是那个村子的里宰在求助。据他说县城的情况有些反常,凡是他认识的人都变得十分古怪。



里宰被县里追杀,好不容易和几名亲人一起逃进函养山中,但还是一筹莫展。他派人前来送信,希望骁宗一定要救他,若无法满足这个愿望,至少能听听他们的诉求。



——骁宗当时想,这应该是个圈套。



骁宗背靠在岩壁上,脸色阴沉地叹了一口气。



若是里宰那里派人来,肯定会把使者带过来吧。虽说让使者带着粮食等物资回里宰那里,但那些物资要是被土匪抢走,可就太不像话了。如果要回到里宰身边,他就理应与骁宗一道前去。



明知道这是一个显而易见的圈套,为何他还是跟着去了?



是他有所轻忽了。来向他低声报告此事的是一名叫乌衡的卒长。此人隶属阿选军,直至出征文州时被任命为护卫之前,从未和骁宗密切交谈过。不过骁宗倒是对此人的脸和名字有印象,在骄王时期他是隶属中军的士兵,声名不佳,且不曾听闻有何高强本领。既如此,骁宗便没把对方看在眼里,想着即便等在前头的真是圈套,自己也应该能突围脱险。



同时,这件事上也有骁宗自己的傲气。既然涉及辙围,他就不能畏缩不前。他不想被人指摘说他对里宰见死不救。



——果然成为王后,就不会为区区辙围而以身涉险。



若这是圈套,就毫无疑问会传出这种流言——当谣言传开后,他就不得不再次出发前往辙围。



但说到底——骁宗想道。



当他听说辙围陷于危险时,也在考虑同样的事情。只要提及辙围之名,自己就不得不采取行动。眼前有两个选择,是派出禁军左军中的一军去救助辙围,或是亲自御驾出征。



禁军是王的私军。若派遣左军,而且是一军过去,那么也算对辙围尽了情分。但是,诸如当了王就不会以身涉险的谣言也不可避免会出现。正因如此,他才特意亲自前往辙围,但他清楚,如此一来自己就会进退两难,并不得不去文州。



如果是这样,骁宗觉得阿选一定会认为,自己大概会率领岩赵的军队前往辙围。因此他故意将阿选的军队打散。留在鸿基的有岩赵、卧信及李斋的三军,若阿选军只剩下三师,他就动不了。



在边思索边朝文州进发的这段时间里,骁宗心里不禁怀疑,其实至今为止是否都在阿选的算计中?阿选希望看到的或许并非骁宗自己前往文州,而是带着阿选的部下离开王宫。



他有考虑过是否要带岩赵同行。即便自己把岩赵军带走,鸿基也还有卧信和李斋在。相对于王师的二军,阿选只有一军。若他谋反,各州的州师也能立即赶到。他不可能趁骁宗不在时攻陷宫城。



问题是泰麒。



无论如何他也不能带泰麒去文州,也不能让他去哪里避难。因为没有让他避难的理由。若硬要这么做,那他对留守鸿基的某人可能弑君的行为有所戒备,则是不言而喻的。在阿选采取行动之前,骁宗必须避免让别人发现他在怀疑阿选。那么泰麒就只能留在宫城,但即使阿选军仅凭一军无法攻下宫城,也完全有可能弑杀泰麒。既如此,自己就只能打散阿选军。虽然极有可能因此让阿选察觉到他的防备,可他只能妥协到这一步了。



除此之外别无选择,这让他怀疑会否都是阿选的奸计。阿选是否故意促使他采取这些行动?



——其实他是心知肚明的。



骁宗微微苦笑。即使他心中有数,也不得不按照阿选所希望的那般行事。说到底,骁宗本就不占优势。阿选的选择总是有两个,要不就造反,要不就打消念头。无论是哪个,阿选都可以凭自身意愿自由选择。可是,骁宗没有选择。若阿选生事,骁宗应战自然理所当然,但却不能在阿选主动生事前去讨伐他。



若能事先掌握其谋反证据就好了,然而阿选并未无能到会让人抓住他的把柄。他既不能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讨伐阿选,而畏惧阿选,捏造罪名来打击他,以自己的性情而言更是干不出那样的事来。



……不知不觉间,他确定阿选会造反。



骁宗自己也说不清是从何时起、以何为契机。阿选在表面上对骁宗毕恭毕敬,与骁宗的部下也相处得极为融洽。泰麒似乎也对他很有好感。没有任何理由可以怀疑他——即使到现在也只能如此认为。



硬要说的话,只能说是氛围。一见到阿选,他就会感到一阵寒意,仿佛被一把刀抵在脖子上。虽然阿选言行中没有露出任何可疑迹象,但不知何时,他就明白了阿选打算叛变的意图。



骁宗不知道阿选叛变的理由是什么。他那么渴望得到玉座吗?无法容许王位被骁宗夺走吗?



奇怪的是,他觉得并非如此。阿选叛变的理由没有那么简单易懂。



“……你在拘泥于什么?”



尽管骁宗一直在问这个问题,但他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他隐隐约约在怀疑,也许正是因为他的不明白而惹恼了阿选吧。



在别无良策的情况下,他率领阿选的部下赶赴文州,即使察觉到是圈套,依然听从了乌衡的诱导。和他们一同前往捷径的有二十五骑左右。他当时轻敌,认为就这种程度的话,就算遭到袭击也能随机应变。若他们偷袭,他也有意让其成为阿选谋反的确证。正因如此,他才借了少数霜元的部下,命令他们暗中尾随。但他们后来究竟怎样了——这骁宗就不得而知了。可他不认为他们还活着。虽然他们之中哪一个都并非区区乌衡所能应付的角色,然而乌衡的实力远远超过骁宗的认知。



即使现在回想起来,他还是会觉得脊背发凉。不仅是乌衡,连乌衡手下都身怀令人不寒而栗的高超武艺。他没想到乌衡会是个高手,更是做梦也没想到阿选军中会高手如云。虽说他成王后入了神籍,但现在还能有一条命就如同奇迹一般。若只是一两个人还好,但他是敌不过这么多人的——这是他出生以来第一次产生绝对无法战胜敌人的绝望感。



“应该说是我有些自负了……”



他想认为是他的自负造成了如此后果。由于他的轻敌,对方超乎想象的能力带来了极大的冲击。出乎意料的事态让他失去了冷静,傲慢被打破了,而对方看起来比实际上还要强大。若不这么想,他就不得不承认有那么多身怀绝技的高手存在的事实。从另一个意义上来说也是骁宗不愿意接受的。原因在于,那就意味着阿选驱使了妖魔。



总之,骁宗在函养山遭到了偷袭。他在拼死一战后失去了意识,待到醒来时,发现周围漆黑一片。他的身体暂时无法动弹,虽然几乎没有疼痛感,但四肢也没有知觉。在咫尺莫辨的黑暗中,他连自己的手脚是否还在都不知道。



手脚的触感花了多长时间才恢复过来呢?过了许久,慢慢地感觉又回来了,同时疼痛也随之袭来。当漫长的痛苦走到了尽头,他终于可以动弹了,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又处于何种境地。周围除了黑暗外,几乎什么都看不见,一开始他还差点以为自己失明了。他动了动痛得麻木的手脚,慢慢地靠手触摸来确认周围的环境。他的手摸到了坚硬石头及细砂的粗糙感,还有水的湿润感。由此他推测自己身处大小不一的岩石之间,周围是堆积的砂砾,旁边还有几处浅浅的积水。



幸好有水。幸好在行军途中,他有随身携带最起码的药物和食粮。同时,缠在手腕上的手镯也完好无损。这个银手镯是戴国的宝重,正维系着他的生命。这类宝重在任何一个国家都至少会有一个,但这个从不离身的首饰救了他一命。



两条腿多半是骨折了,但两只手臂是完好的。虽然断了好几根手指,身上还有无数的伤口,可好歹还能动。幸好在他能爬到的范围内有相当多干木块,他勉强撑起身子,给受伤的脚绑上夹板,然后生起了火。凭借这一丝微弱的亮光,他才终于得知自己正身处深坑底部。这个坑洞极深,仅凭篝火的亮光不足以窥视其高度。



在弯曲的擂钵状的地面底部堆积着岩石和砂砾。可能是由于塌方,附近散落着大大小小的岩石,以及曾经支撑顶棚的类似架柱的木材。有一些看起来像是新的,因此也许是在骁宗掉下来的时候崩塌的。直到顶棚崩塌痕迹为止,岩壁几乎垂直,明显是人为削凿而成,处处可见闪闪发光且呈带状的砾石层。



——是竖井吗?



他发现自己身处函养山里的一个竖井底部。恐怕乌衡以为骁宗已经死了吧。他应该是打算把尸体扔到竖井里埋葬。若是如此,这个竖井是相当的深,不仅深,通往竖井的道路也应该被塌方堵塞了。不然的话,按理说阿选会因白雉未死而意识到骁宗还活着,那么就会再次派人前来给他最后一击。即使阿选知道自己失败了,如今也无法轻易靠近这里。所以在骁宗恢复行动能力的这段时间里,刺客是不会来的。



但是,他们迟早会来。



折断的腿骨有些错位,但他用手臂敲打后硬是接了上去。尤其是左腿,折断后的骨头刺破皮肤露了出来,被他自己切开后再强行接合起来。幸好没人听到他痛苦的叫喊声。当处理完伤口,脚总算能动后,骁宗便一点点向前爬着检查洞的底部,并确认了还有一个横洞。这个横洞应该是通往竖井的矿道。一共有六条矿道,其中两条在低处,那里有一些水坑。说不定是地下水位上升后,水也就涌了出来。——或者是,骁宗掉下来的时候可能已经有水了。



他选了一个感觉空气最为清新的横洞并挪了过去,最后到达的就是河水流入的这个空洞。



大概这里也是以前塌方留下的痕迹吧。地面因堆积着大大小小的岩石而高低起伏不平。其中,靠近水流的地方有一块如堂室般宽敞的平地,地面大体上很光滑,有一部分是人工削成的。周围看不到落石,高高的洞顶保留着天然的形状,他猜想恐怕是有人将自然形成的空洞地面平整过了。最初应该是在水的冲刷下形成了这个空洞。在这里,塌方的风险岂不是小很多?而且离水源也近,空气也流通。因此他决定住在那里。



——不承想会长年累月一直住在这里。



然后他又花了更长的时间才能自由走动。一旦能来回走动后,他便走遍了宛如迷宫一般的矿道,并记下周围的地形。他把岩石钉入坚硬的岩盘里,削成踏脚石后就可以上下攀爬了。他还把岩石敲打成长矛,推倒由于塌方而掩埋矿道的土砂,用双手把它挖穿。



不可思议的是,他没想过要放弃。乌衡本可以夺走他全身物品,可因为他没有那么做,所以手镯留下了。虽然他被人从背后袭击时,腰带被砍断并遗失了,但由于剑是佩挂在另一条系腰上的,因此剑鞘、小刀及磨刀石都没有丢失。将武器佩挂在系腰上是旧时礼仪,现在一般会挂在带环上。然而,骁宗所佩戴的腰带是泛王的赠礼,一开始就没有带环,因此他使用了旧式的系腰,这是最值得庆幸的。系腰由丝线编制而成,解开后便可作为火种。之后他又搜寻了一番,找到了自己的寒玉剑。当时他被砍的时候手里是握着剑的,因此还以为剑一定是掉了,看来多半是一起被扔了进来。寒玉是骄王给骁宗的赏赐,正因是稀世宝剑,所以他人一看便知。既不能拿去用也脱不了手,不如说,留着这把剑反倒很可能会成为偷袭的证据。因而才会把它一起扔进来吧。——这也是万幸。



因为是在行军途中,所以他随身携带了最起码的物品,且掉下来的地方有水源,两条腿虽摔断了,两只手臂却完好。可谓是好运不断。



仿佛有人在命令他要活下去。



漂流到浅滩的篮子也是如此。篮子里放着纸钱和纸制衣服,或者是真正的衣服及粮食。每当他捡起偶然顺流漂来的篮子时,都会觉得这让他活了下去。



——苟全性命,忍辱负重,做当行之事。



身为王的自己当为之事只有一件。



首先无论如何必须活下去。若失去王,天地间的法则将会衰弱。从醒来到入睡即为一天,他以这极为粗略一天为标准,把日历刻在了墙上。虽然他只能大约估摸时间,但从未停止过四季的祭祀活动。供品靠的是漂来的篮子里装的东西。尽管这供品简陋得惊人,但上天应该会接受吧。



除此以外,他也在寻找出路。他走遍所有能走的矿道,但找不到出口。因为有水源,所以他也尝试过顺着浅滩逆流而上,却被长时间水淹的地方挡住了去路。而在一片漆黑中,何况在水流的冲击下,是不可能潜水而行的。剩下的办法就只有把塌方的地方给挖开。挖出易碎的部分,用石头垒出一条可以爬行的道路。他挖了三条,前方都没有出口。在挖第四条通道时,即使垒了石头,也因为太脆而支撑不住,最后只能放弃。



然后是第五条。他挖出来的是一个巨大的坑,恐怕是天然形成的,岩壁如溪谷般陡峭,在远远的高处,漆黑之中有一个如同用针扎出来的白点。——宛若唯一的一颗星星。



在骁宗往来的范围内,几乎没有可以下去的地方。恐怕他是身处函养山的最底部。从那里到地面距离十分遥远。但是,那里确实是和外界相通的。证据就是,如果地上在下雨,就会有相当多的雨水落到这里。也就是说,那个透光的洞相当大。



他在岩石上刻着踏脚处,用捡来的石头和木材搭了个休息的棚。他每日往返于这里和住处,因此迟迟不见进展。他已经重复做了多少同样的事情了?尽管如此,攀登的距离还不足他身高的十倍。



还需要花多长时间才能爬到顶?上天会允许如此长时间的王位空置吗?一边与内心的不安作斗争,一边往返于峡谷时,骁宗遇到了最后的奇迹。那是在通往峡谷的途中,为数不多的向下崩裂的裂缝旁边。骁宗第一次听见了自己以外的生物发出的声音。



是低沉的呜咽声。



——据说妖魔会从地底冒出来。



一开始,他以为自己的运气终于到头了。虽然他手中有剑,但能否敌得过完全取决于对手。更重要的是,妖魔的涌现意味着天地间的法则正在衰弱。上天到底还是要抛弃骁宗了。即使被抛弃也只能作罢,毕竟这么多年来,骁宗丢开了上天交给他的玉座。



然而,他发现并非如此。



从烛光中窥视到的,是一头黝黑的驺虞。



——上天降下了最后的奇迹。



骁宗懂得如何捕捉驺虞。



3



在天气转冷,下起雪来的那天,一位面无表情的下官前来拜访友尚。下官恭敬地低头行礼,只说了一句主上召见。友尚大感惊愕,匆匆梳洗一番便出了宅邸前往内殿。当友尚在表情呆滞的下官的带领下进入殿堂时,一个身着黑衣的人影已坐在玉座之上。正是久违的——时隔三年才见到的主人。



“友尚,我希望由你去把骁宗接过来。”



正在叩头的友尚抬起了头。——他听说过泰麒主张让骁宗禅位的说法。那么,阿选终于下定决心要让骁宗禅位,以便登基了。



“臣谨遵旨意。”友尚领命道。



阿选颔首,“不过,没有必要调动一军。你率领一个师前往文州即可。”



“去文州——就可以了吗?”



“在函养山。”



友尚面露诧异之色。



也许是察觉到他的惊讶,阿选说,“骁宗在函养山深处,塌方的下面。”



“塌方的?”



若是在塌方下面,岂不是已经死了吗?是让他把遗体挖出来吗?面对陷入一片混乱的友尚,阿选招手把他叫到身边。



“骁宗掉到了函养山的最底下。”



“您是说——他掉到竖井里了吗?”



“没错。通往那里的矿道被塌方堵住了。”



这就更不能理解是什么意思了。友尚以为,应该是没有人为导致塌方的方法的。若能一口气让岩盘崩塌,首先军队就会想学会这个便利至极的手段。军事上自不必说,对于日常军队参与的土木兴建也不知会有多大的帮助。



“这是只有我能用的秘策。”仿佛察觉到友尚的困惑,阿选露出自嘲般的笑容。“所以我不想被别人知道这个秘策的底细。你可以带一个师到函养山,但必须严格挑选你要带去的人。乌衡会给你们带路。”



友尚立刻感到了反感。



“臣不需要人带路。”



“别小看函养山。”阿选正颜厉色道,“那里就是个天然的迷宫。”



他一脸严肃地说后,表情稍稍缓和下来。



“——也不对,山里有人工挖的矿道,所以也不能说是天然。不过,函养山内部环境极为复杂,只有乌衡能给你们带路。”



“那是因为……是乌衡把骁宗封锁在函养山的吗?”



面对友尚的疑问,阿选点了点头。而对于他这幅样子,友尚略微感到失望。阿选说这引起塌方的方法是只有他才能使用的秘策。乌衡才是那个被传授秘策并实际动手的人——而非友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