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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2 / 2)




「今天姑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广濑只好点头。



六班总共有十八名学生选修化学课,其他二十二名选修生物课。平时上课时,生物组在五班的教室上课,化学组在六班的教室上课,所以,生物组今天不是在五班教室,就是在生物实验室上课。选修化学课的十八名学生中,只有五名学生来实验室上课,六名学生原本就缺席,所以有七名学生留在教室内。



在广濑一边想着这些事,一边向学生说明实验步骤时,不知道哪里传来很大的声音,似乎有人在大喊大叫。广濑制止了站起来的学生,和后藤一起冲到走廊上。走廊窗户正对着体育馆,右侧是教室大楼。体育馆内似乎正在上体育课,所以学生和老师都聚集在敞开的门前看热闹,他们都抬着头,不知在大叫什么。顺着他们的视线看去,广濑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因为他看到有好几个人影站在教室大楼的屋顶。



他感到晕眩,立刻抓住了窗框。他想要移开视线,却无法做到。



身穿制服的人影直挺挺地排排站在屋顶边缘,似乎风一吹,就会把他们吹倒。



校方严禁学生去屋顶,所以屋顶并没有设置栅栏,从眼前的情况来看,他们如何打开锁了好几道的门已经不是重要问题了。那几个学生以些微的间隔排成一行,他们的手被好像绳子般的东西绑在一起,从远处就可以看到他们的制服领带。广濑不经意地计算了人敷,在数到七的时候,就确定是二年六班的学生。



不要。他在内心大喊。



必须阻止他们,必须赶快阻止他们,无论如何,都必须营救他们。但是,要怎么救他们?时间紧迫,广濑远水救不了近火,即使跑过去也来不及。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席卷而来的焦躁令他无法动弹,最后只能站在原地凝视着那七个人。他感到晕眩,心跳加速,几乎快要窒息。



那几个学生原本像雕像般一动也不动,这时,最左端的一个人突然动了一下。广濑的思考停摆,脑筋一片空白,学生似乎被人从后方推了一把,重心不稳,身体摇晃起来,正放声大喊着。被绑在一起的学生好像海浪般起伏摇晃。啊啊。广濑叹着气,不知道自己接下来想说什么。他在无意识中闭上了眼睛。虽然他无意捂住耳朵,但完全听不到任何声音。



当他再度张开眼睛时,屋顶上已经找不到任何人影。



广濑不太记得随之而来的混乱,完全陷入一片茫然,当他回过神时,发现自己正在准备室发呆。



他好像作了一场白日梦,然后突然醒来。虽然完全没有真实感,但他知道,刚才的一切并不是作梦。



准备室内除了广濑以外并没有其他人。后藤去了哪里?他随即想起,后藤正在配合警方调查刚才发生的那件事。为什么没有找自己去?然后又想起,自己刚才快昏过去了,所以后藤命令他休息。



记忆的片段苏醒后相互排斥。屋顶上站了七名学生。灰色的领带绑住了他们的手。校园内的学生都仰头看着屋顶上的人影。实验室内陷入了恐慌。救护车。警察。学生被火速送离学校。惨叫。喧闹。三名学生当场死亡,四名学生身受重伤。



广濑抱住了头,呜咽已经冲到了喉咙口,但突然浮现在脑海中的想法阻止他发出呜咽。



——要怎么对高里说?



要怎么告诉高里。高里应该知道会有事情发生,他一定做好了心理准备。在他从窗户跌落的瞬间,就注定会发生今天的事,但是,一旦真的发生,该怎么向他传达这么悲惨的事?



广濑思考着适当的表达方式,然后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内心完全只想着高里,虽然跌落的七名学生中的四个人,正在与死神搏斗,但比起那七名学生,他更关心高里。



他的笑容变成了苦笑。他独自一人苦笑着。



4



晚上九点多,广濑才回到家中。高里坐在窗边,腿上放着一本摊开的书,怔怔地看着窗外。



「你回来了。」他说话时的表情很僵硬。广濑思考着如何启齿,但还没有想到适当的表达方式,高里就主动开了口:



「你今天回来得很晚。」



「是啊……」



「开会、吗?」



高里问话时的声音很僵硬,脸上带着沉痛的表情。原来他已经知道了。广濑心想。原来他知道,那些学生一定会遭到报复。



广濑点了点头,指着门外说:



「去吃饭吧,你一定饿坏了。」



他们来到一家营业到深夜的咖啡店,吃了简单的晚餐。广濑没有食欲,高里似乎也一样。回家的路上,广濑邀他去散步。半月挂在天上,强风吹动薄云。



他们沿着堤防散步了一会儿,来到了宽阔的河口。河面很宽,但多年堆积的泥沙导致河流只剩下不到原来的一半。尤其目前可能正在退潮,蛇行的黑色河水只淹没了一半的黑色淤泥。河口外的海面一片黑暗,只见反射着月光的河水在湿润的淤泥上流动。



「死了……几个人?」



高里站在堤防上,低头看着大海,小声地问。



「目前是五个人,另外两个人还在昏迷,但恐怕只是时间的问题。」



「发生了什么事?」



「不知道。」



「是意外吗?」高里问,广濑摇了摇头。



「我真的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几个学生罢课不上化学课,留在教室里,然后突然从屋顶上跳了下来。屋顶距离下方的走道有四层楼的高度,至少有十二公尺,或者更高。有三个人当场死亡,其余四个人也都陷入昏迷,完全没有醒来,其中一人昏迷后就死了,完全没有睁开眼,另一个人虽然睁开眼,但不仅没有说话,甚至没有任何反应就断了气。所以,根本无从得知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



「不是禁止去屋顶吗?」



「是啊,但实际去看了之后,发现通往屋顶的门打开了,没有人知道那道门为什么会打开。」



「他们真的是自己跳下来的吗?」



广濑叹了一口气,风带走了他的叹息。



「高里,我看到了,我看到他们跳下来的那一幕,还有很多人也都看到了。他们看起来像是被什么东西推下来的,但看不到任何人,所以只能说是集体自杀。」



高里沉默了很久,夜晚的大海上吹来潮湿的海风,空气的流动速度很快。广濑想起好像有一个低气压正逐渐接近。



「只有七个人吗?」



「另外还有三个人受了伤没来上课,但伤势并不严重,跳楼的只有他们七个人——」



广濑把「这只是目前的情况」这句话吞了下去。



「是我害的吧?」



高里静静地吐出这句话。



「和你没有关系。」



「早知道我应该逃走。」



广濑看着高里,高里目不转睛地看着堤防外。



「早知道我应该抵抗,早知道我应该逃走,不要就这样被他们推下去,这样的话,至少……」



「我不认为你有能力逃走。」



「但是……」



「如果你想逃,就会遭到围殴,就像某位前去制止的实习老师A一样。」



高里听了,轻轻地笑了笑,但他的笑容很快就消失了。



「不管怎么做,都无法改变状况,所以,这件事和你无关。」



那些学生说,实验室很可怕,因为有很多危险的东西,所以不想去那里。因为实验室内有瓦斯炉和毒药,很容易因不慎发生意外。



后藤去叫学生时,只有筑城独自站在教室外。筑城告诉后藤,五班的学生来通知要在实验室上化学课,他在门口问其他同学,要不要去实验室?结果被其他人推出教室,关上了门,他等在门口,看有没有其他人出来。



把筑城赶出教室的学生说,你真幸运,当时不在场。



那些学生把高里推下楼时,筑城并不在场。筑城因为害怕高里,不敢去学校上课,反而因此救了他一命。这件事很讽刺,实在太讽刺了。



筑城一度是加害者,其他人是旁观者。因为筑城曾经是加害者,所以无法参与其他人用更激烈的手段伤害高里,那些曾经是旁观者的学生却做了这件事。他们对实验室产生警戒,但去了实验室的人反而得救,只有心生警戒的人从屋顶上坠落。



高里幽幽地说:



「都是我害的。」



「不是的。」



广濑说,高里把手臂放在提防上,把脸埋进了手臂。



「早知道我不应该回来。」



「高里!」即使广濑用责备的语气叫他,他仍然没有抬起头。



「如果我一去不回,就不会发生现在这种事了。如果我不回来,对大家都好。」



因为这是事实,广濑没有回答。对高里来说,也是这样比较好。对他来说,「那里」是一个舒服的地方,如果去了「那里」之后不回来,就不会感到痛苦了。



风越来越大,吹起阵阵海浪。月亮和星星不知道什么时候躲了起来,黑暗的海上是一片没有光的夜空。黑夜又暗又重,似乎快下雨了。他们都默然不语,静静地呼吸着。



5



「……高里,你听我说。」



广濑靠着柱子,盘腿坐在被子上。高里坐在窗边,从窗帘的缝隙往外看。



回家后洗了澡,铺好被子准备睡觉,却完全不想睡。接连发生的意外导致身体极度疲劳,精神上的疲劳更严重,但却完全感受不到睡意。他知道自己神经处于亢奋状态,对睡觉这件事也感到不安。



广濑茫然地坐在那里思考,高里也看着窗外发呆。



「高里,你相信幽灵或是妖怪之类的吗?」



高里张大眼睛,露出困惑的表情。



「你没看过幽灵吗?」



高里摇了摇头。



「没有,如果说有看过什么奇怪的东西,就是那时候——」



「只有在神隐时看到的那只手而已?」



「对。」



「那有没有感受过类似的动静?」



广濑问,高里突然皱起眉头。



「有没有感受过奇怪的动静?」



高里注视着广濑,陷入了沉思。



「我在你周围看过奇怪的东西。」



广濑勉强挤出了笑容。



「是一只白色的手,还有奇怪的影子。虽然都没有看清楚,但我觉得有什么奇妙的东西在你身边出没。」



广濑说完,忍不住苦笑着。



「真伤脑筋,我向来不相信这种事。」



高里微微偏着头看着广濑,广濑也回望他。



「你是不是被什么附身了?」



高里睁大了眼睛。



「所以,作祟的并不是你,而是它们。」



白色的手抓住了筑城的脚。有什么东西让桥上用钉子打到自己。还有人代替岩木,支撑着骑马阵。岩木死的时候,操场上出现了奇妙的斑点。每一件事都很异常,显然是不属于这个世界、无法用常识分类的某种东西。



「……有狮鹫。」



高里唐突地说,广濑回望着高里。



「我说不太清楚那是什么东西,就擅自叫它狮鹫。感觉像很大的狗……应该更大,差不多有这么大,有时候会飞起来,我想它应该有翅膀,所以我叫它狮鹫。」



「你见过吗?」



广濑问,高里摇了摇头。



「我只是不时感觉到它的存在,真的只是有这种感觉而已,好像有一只像狗一样的动物在我身旁。从小一直这么觉得,一开始我还以为只是心理作用。」



高里轻轻笑了笑。



「它总是蹲在我的脚下,好像很温驯的狗。我有时候会觉得,啊,它在那里。当我想要仔细看的时候,却会发现它不在了,不知道突然跑去哪里了。虽然有时候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影子,但大部分时候都看不到——之前不是有一次,你在放学后看到我吗?」



「对。」



「那次你问了我很多问题。那时候也一样,你走进教室后,看着狮鹫消失的方向,我还以为除了我以外的人,也可以感受到。」



是那个在教室内消失无踪的影子。



「感觉好像养了一条秘密的狗,所以还很开心。」



高里笑了笑,但很快收起了笑容。



「有时候可以感觉到人的动静,感觉好像有一个人在抚摸我,每次都会闻到海水的味道……我称她为慕玕。」



「慕玕?」



广濑没听过这个名字。



「你听过赛莲吗?六世纪时,有一个海妖赛莲被人类抓到,之后受洗成为圣女,她的名字就叫慕玕。」



「是喔……」



「每当我沮丧时,慕玕和狮鹫就会出现,轻轻抚摸我的肩膀,用身体磨蹭我的脚,我想应该是在安慰我。」



他的语尾微微发抖。



「但是,为什么?」



他平静的声音第一次有了感情,声音中带着强烈的情感。



「我很感谢岩木,真的很感谢他。」



「我知道。」



「但是,为什么会这样?」



广濑当然不知道答案。



「为什么要这么做?它们从来没有危害过我,还经常安慰我,我一直以为它们是我的朋友。」



高里并不是在问广濑,而是他察觉了其中的因果关系,察觉了自己身边出现的某些动静,和频繁发生的不幸之间有着无法否定的关联。



「但是,他们为什么会因我而死?」



它们就像是守护者。广濑心想。而且是很恶质的守护者,就像过度保护的母爱般守护着高里,一旦有人伤害高里,它们就会无情地加以排除。对它们而言,重要的并非高里有没有受伤,而是它们如何判断。它们以为岩木是高里的敌人,所以就消灭了岩木。



终于了解原由了。广濑心想。终于知道「作祟」的原由了。必须让它们离开高里,否则,高里早晚会被逼到无路可退的绝境,而且,这一天并不会太遥远。把高里推下楼的大部分学生仍然平安无事,筑城和桥上只是提到不愉快的话题,就遭到了这么大的报复,它们绝对不可能放过目前暂时平安的大部分学生。



——但是,怎样才能让它们离开高里?



那天深夜,吹起了强风,海浪一声声不安地翻腾着。广濑在熄了灯的房间内辗转难眠,睡在一旁的高里似乎也难以入睡。



在昏昏睡去的黎明时分,广濑觉得耳边响起了女人的声音。



——你是,王的敌人,吗?



广濑回答了她。



在他醒来之后,便努力回想自己到底回答了什么,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



一对男女站在堤防上眺望夜晚的大海。



男人默默不语,女人独自喋喋不休。女人说的话听起来似乎没有重点,但其实充满了强烈的讽刺。女人在挑衅那个男人,只是男人无意答理她。



啪答。这时,传来有什么东西拍打泥泞的声音。



听起来像是小鱼从泥泞中跳起来的声音。男人探头向堤防下方张望,堤防下是黏稠的淤泥,虽然在黑暗中,不可能在淤泥中看到小鱼,但男人还是忍不住张望。果然不出所料,淤泥的表面什么都看不到。女人依然滔滔不绝,终于沉不住气地开始冷嘲热讽。



男人把手架在堤防上托着腮时,下方再度传来声音。噗咚。这次好像有什么东西沉入泥泞中。女人住了嘴。



「是鱼吗?」



女人问,探头看着堤防下方。



「是不是鳗鱼?」



女人还来不及回答「怎么可能」,下方又发出淤泥搅拌的声音。



喀通。喀噗喀噗。噗咚。



男人皱起了眉头,突然闻到一股强烈的海水味道。声音持续不断。有什么东西在没有光线的淤泥表面蠕动。如果是鳗鱼发出的声音,淤泥表面应该盘踞了无数条鳗鱼吧?



「到底是……什么?」



「不知道。」男人在低声回答的同时,挥手命令女人退后,但他的视线仍然看着堤防外。啪嗤。堤防外持续响起舔舌头的声音,发出暗光的淤泥上泛起了涟漪。



有什么东西在那里。



有无数小东西在那里。



男人定睛细看。淤泥闪着奇妙的光泽,发出声响蠕动着。一大群东西已经挤到了下方,当他战战兢兢地探出身体时,女人发出了压抑的惨叫声。



「咦!」



他慌忙回头看女人,发现女人神色紧张地看着海上。他顺着女人的视线望去,视线停在海面上。有什么东西在满是淤泥的海面上,在沙洲般的淤泥正中央冒了出来。



那个黑色的东西宛如巨大的乌龟壳,距离他们不到两百公尺。圆形的淤泥丘上隆起了那个黑影,不知是否因为从淤泥下浮出水面的关系,曲线似乎随着滴落的泥浆不断融化。



「那是什么?」



海水的味道越来越浓,脚下突噗突噗的声音越来越大,显然正在慢慢靠近。声音渐渐在耳边响起,似乎正在慢慢爬上提防。



男人立刻抓住女人的手,抓住之后,推动她的身体,拔腿奔跑起来。大惊失色地愣在原地的女人被拉着离开了现场,沿着堤防旁的路往回跑,频频回头看向后方。



在跑了十几步时,转头看到了黑色的东西。看起来像是带着滑顺光泽的泥浆。泥浆越过堤防,发出突噗突噗的声音滴落在路上。



女人停下了脚步,男人也跟着停了下来。像泥浆般的东西发出潮湿可怕的声音穿越了道路,沿着水泥斜坡流向堤防下方的房子。黑色的泥流流向了围篱外茂密的杂草丛。



男人完全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状况,转头看到刚才出现在河口的东西正慢慢沉入淤泥。



微微隆起的部分变成了淤泥的起伏,然后消失在淤泥下方,不一会儿,只剩下一片平坦的泥海。



「刚才的东西是什么啊?」



男人往回走,想去确认淤泥的痕迹,女人抓住了他的手臂,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去。男人看了看女人,又看了看淤泥痕迹,终于点了头。



强烈的海水味格外刺鼻。



「回家吧。」



男人很有力地说。本能发出了警告,最好不要靠近。如果想要确认,明天再来看也不迟,等到黑夜过去,所有的东西都无处可躲时再来确认也不迟。



两人慌忙小跑起来,海浪紧追而来,宛如紧追不舍的触手般,带着浓烈的海水腥味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