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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2 / 2)


广濑再度说不出话。



「二年级后,我和高里被分在同一个班级,一开始我并不知道他就是那个高里,结果其他同学告诉我,如果惹到高里就会倒大楣。一年级的时候,曾经有人因为这个原因受了重伤,也有人送了命。虽然我并没有完全相信,但还是觉得心里毛毛的。没想到校外教学时……」



「喔,我已经听说了。」



筑城点了点头。



「前天高里露出不开心的表情,我就知道绝对会出事……」



筑城闭了嘴,广濑催促他继续说下去。



「结果呢?」



「结果我在做事的时候,冒出来一双奇怪的手,抓住了我的脚。」



「奇怪的手?」



「白色的、女人的手。我把直立看板的木板放在膝盖上,结果有人抱住了我的脚,用两只手用力抱住。我想要甩开,但怎么也甩不开,拿锯子的那个同学完全没有发现,所以就锯了起来,当锯子快锯过来时,我知道脚会被锯到,但动弹不得,我探头看向木板下方,看到一双女人的手抓住了我的脚,但木板下方根本就没有半个人。」



「你没有叫吗?」



「我叫不出来,只想到脚快被锯到了,怎么办?锯子一定会把我的脚锯断,虽然这么想,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只有锯到小腿反而让我松了一口气,觉得太好了,看来高里并没有太气我。」



广濑觉得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种思考方式才可怕。



「但在保健室包扎时,我越来越不安,觉得或许还没有结束,所以就跑回家了,幸好之后没有再发生任何状况……」



筑城露出求助的眼神看着广濑。



「老师,那天我走出教室后,高里有没有很生气?」



广濑感到于心不忍,但只是对他摇了摇头。



「不,高里看起来并没有很在意。」



「你觉得这样就结束了吗?你觉得高里这样就满意了吗?」



广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桥上之后也没再发生任何事,我相信应该不会有事了。」



虽然没有根据,但筑城听到他这么说,显得很高兴,松了一口气似的笑了起来,然后又突然一脸紧张地开了口:



「老师,那个……」



广濑猜到了他想说的话,点了点头。



「这件事我不会告诉别人,所以你不必担心。」



广濑说,筑城好像卸下重担似的,重重地吐了一口气。



4



广濑绝对不相信「高里作祟」这件事,但可以亲身感受到有一部分学生相信的确有「高里作祟」这回事。



很多人都相信高里有作祟的能力,每次发生可疑的意外时,就认为是高里在暗中作崇。广濑能够理解这种想法,只是不知道这是信仰,还是确有其事。



「嗨。」



一打开实验准备室的门,后藤就向他打招呼。后藤和平时一样,正站在画架前。



「筑城和桥上的情况怎么样?」



广濑听到问句,不禁愣了一下,但立刻露出了苦笑。



「被你发现了吗?」



「我当然知道你在想什么,如果你不去的话,我就会去。他们两个人的情况怎么样?」



广濑把在附近自动贩卖机买的果汁递给后藤。



「桥上很好,筑城也算是很有精神。」



「果然是高里吗?」



广濑打开拉环时,盯着后藤的脸。



「什么意思?」



「我听岩木说,前天他们和高里发生了争执。」



广濑看着后藤脸上的表情。因为经常有很多学生出入准备室,所以后藤很了解学生之间发生的事,知道「作祟」也并不让人意外。但是,他说话的语气似乎也相信「作祟」这件事,这令广濑感到不解。



「是因为高里的关系吗?」



广濑想起和筑城的约定,忍不住犹豫起来。



「不必担心,我不会告诉别人。」



「……至少筑城对此深信不疑,说是高里在作祟。桥上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后藤擦了擦手,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用力打开了果汁。



「高里是问题学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很可怕的问题学生。虽然他本身没有引发任何问题,但他周围总是一片混乱,就像是台风眼。」



「……你可以对一个实习老师说这种事吗?」



后藤苦笑着,看着手上的果汁,回避这个问题。



广濑问:



「我第一天来这里时,你对我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就是指这件事吗?」



后藤点了点头说:



「是啊。」



「我听说了所谓『高里会作祟』的传闻,也听说有学生在校外教学时因此丧命。真的有这回事吗?」



后藤皱起了眉头。



「的确有学生在校外教学时死了,但警方认为是意外,因为那个笨蛋在回程的船上喝酒。我们学校的学生大部分都很安分守己,不过也有几个不守规矩的。那个学生就常常不守规矩,学生辅导室也很注意他。那天他和几个同样不太守规矩的同学一起喝啤酒醉了,说要去甲板上吹吹风,结果就掉进海里了。有其他乘客看到他落海,所以很明显是一起意外。」



后藤说完,喝着果汁。



「如果要我判断那起意外是否还有其他的意义,就太强人所难了。」



广濑点点头,又继续问:



「后藤老师,那你对他有什么印象?」



后藤瞥了广濑一眼,然后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才用低沉的声音问:



「你对高里有兴趣?」



「对。」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



广濑坦诚地回答。他只觉得高里是一个奇特的学生,但如果只是这样,照理说不会有这么大的好奇心。他向来不擅长处理这种事,只是那幅画让他耿耿于怀。高里画的那幅画太奇妙了,而且,还有关于「神隐」的传闻,以及高里希望可以回想起「神隐」的事。



后藤淡淡地笑了笑,仰头看着天花板。



「从各个方面来说,我也对高里很有兴趣。我调查了所有能够调查的事,因为我这个人生性就爱凑热闹。」



后藤说到这里,自嘲地笑了笑。



「高里周围经常出现死人和伤患,至少看起来很多。比方说,在他读中学的三年期间,那所学校就死了四个人。」



「四个人……那么多吗?」



「是啊。三个人死于意外,一个人因病死亡。所有人的死因都很明确,根本不容怀疑。广濑,你在读中学时,学校没有人死吗?」



后藤问得太突然,他慌忙努力回忆。



「有两个人。我记得一个是出车祸,另一个是老师生病死了。那两个人我都不认识。」



后藤点了点头。



「对吧?高里的情况也一样。虽然有一个是他的同学,但其他的几乎都是高里不认识的人,但那些有心人士就认为是高里在作祟。也许是偶然,也许不是偶然,但那要如何确认?」



「是啊。」



「校外教学的事也一样。死了一个人,两个人受了重伤。三个人都是意外,无论怎么看,都是单纯的意外,而且第三个人是在校外教学结束的一个月后才发生意外,真的和高里有关吗?老实说,我没办法知道。」



对啊。广濑也在心里自言自语。



「但是,学生都很怕高里。人类对异类向来都很敏感,但他们没有伤害高里,因为他们相信高里会作祟。」



广濑点了点头,迟疑了一下后开了口:



「关于高里,我还听说了其他奇妙的传闻……」



后藤很干脆地问:



「是神隐吗?」



「真的有这回事?」



「好像是。至少他真的留级一年,是在小学四年级的时候。」



「但是,神隐?」



「听说他从庭院平空消失了。」



后藤说完,丢掉了空罐,然后把空烧杯递到广濑面前。广濑接过烧杯倒咖啡,也为自己倒了一杯。



「听说是在中庭。那是高里读小学四年级那一年的二月,高里站在中庭。他们家是老房子,就是院子里有仓库的那种老房子,还有一个中庭,高里就站在那里。」



后藤在广濑递给他的即溶咖啡内加了大量砂糖和奶精,在烧杯中搅拌。



「庭院四周都是房子和围墙,如果不经过屋内,就无法走出去。想要进屋时,一定要从客厅的缘廊走进去,但他母亲和祖母坐在客厅。缘廊的纸拉门关着,不过观雪窗开着,所以可以看到庭院内的情况。没想到他的母亲和祖母稍不留神,高里就消失不见了。」



「是喔……」



「她们两个人都证实,高里没有从她们面前走过。围墙差不多到屋檐那么高,中庭内也没有任何可以垫脚的东西,其中一侧是多年不曾打开的仓库,另一侧是浴室和厕所的墙壁,只有用来采光的窗户,而且为了挡住外部的视线,都装了栅栏,房屋地下的空间也都封了起来,无法进去里面。总之,如果不经过客厅,根本不可能离开庭院。」



后藤把药匙丢进流理台,发出了很大的声音。



「高里从理应不可能离开的庭院消失了,而且毫无预警,所以才会说是神隐。」



「但是……」



广濑的话还没说完,后藤敷衍地挥了挥手。



「警方当时认为是绑架,说是有人从围墙爬进来,带走了高里。可能不是为了勒索,也可能原本是为了这个目的,后来对高里产生了感情。只不过这种说法有一个破绽。」



「破绽?」



后藤挑起眉毛说:



「围墙的另一侧是邻居家的庭院。」



原来如此。如果是绑匪,就要潜入邻居家,然后再爬过围墙,才能进入高里家。



后藤又继续说了下去:



「总之,高里在某个地方过了一年,正确地说,是一年又两个月。回来之后,完全丧失了那段日子的记忆,所以至今没有人知道,那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警方没有展开搜索吗?」



「有啊,但完全没有查到任何线索,不仅没找到绑匪,连高里去了哪里,又是怎么回来的都完全没有人知道。」



「他是怎么回来的?」



广濑问,后藤点了点头。



「高里在一年又两个月后回来了,那天刚好是他祖母的葬礼,他就这样突然出现在葬礼会场,但是没有任何人看到他走去家里。」



后藤叹了一口气。



「来吊唁的客人在葬礼会场的门口发现了他,因为那个人看到一个浑身赤裸的小孩走了进来,吓了一大跳,进而发现他就是一年前消失的高里,更吓了一跳。高里家在一个老旧村落的深处,他必须经过村落,才能够回到自己家里。那天因为举行葬礼的关系,一直有人在他家进进出出,却没有任何一个人看到高里走过村落。」



「真奇怪……」



「也有不少人在马路旁的农田里闲聊,他们很斩钉截铁地说,没有看到任何可疑的车辆或可疑的人经过,也没有看到高里。也就是说,高里和消失时一样,又突然回来了。」



「原来如此,所以说他是神隐。」



「就是这么一回事。高里回来后,个子长高了,体重也增加了,健康状态良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有高里本人知道。」



高里果然是异类。广濑心想。以他的经历来说,也是异类。听筑城说,高里神隐这件事很有名,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高里周围的人到底用什么态度迎接他的归来?应该并不完全是欣然接受。不难想像,左邻右舍一定会把他的事当茶余饭后闲聊的话题,高里的同学也会因此欺负他。



对高里来说,应该不是什么愉快的经验。有一些同学把高里视为异类,高里的这段往事至今仍然对他造成影响,高里应该很清楚这件事,既然这样,照理说,他应该很希望忘记这件事。



「高里似乎很想回忆起当时的事。」



广濑说,后藤点了点头。



「好像是这样。高里似乎并不在意自己遭到排斥这件事,否则应该不会想要回忆起那段往事。」



对高里来说,自己遭遇过神隐这件事并不是禁忌,广濑对此深感不解。



「不管是作祟还是什么,都是因为受到神隐这件事的影响。老实说,我难以理解高里为什么这么热衷地想要回想起这件事。」



「是啊。」



「不过,我说广濑啊,你也许可以理解。」



后藤幽幽地说。



「我吗?」



「如果你不行,就真的没有人能够理解了。」



广濑知道后藤想要说什么,但他无法回答。



※※※※



男人把烟蒂丢了出去。黑暗中,红色的火光在空中勾勒出弧度,在掉落水泥地时,溅起小火星,又回到了他脚边。海浪声萦绕在耳边,眼前是一片黑夜中的大海,弦月悬在银浪的上方。



他用脚尖踩熄了烟蒂,把手伸向POLO衫的口袋,犹豫着要不要再抽一支,最后还是拿出了扁扁的烟盒,用Zippo打火机火力很旺的火点了烟,闻到了刺鼻的汽油味。他转过头,似乎想要躲避这股油味,看到了他停在堤防下方的车子。



他淡淡地笑了笑。对靠打工和家里寄的生活费过日子的大学生来说,这辆车的确有点昂贵,他和父母约定,毕业后会回老家的公司工作,父母才帮他买了这辆车。事实上,他在夏天已经获得内定的那家企业总公司的确在老家附近,只不过公司的重心是在东京营业所,他也希望留在东京工作,而且他很清楚,自己的心愿应该可以达成。



他并没有罪恶感,反正当儿女的都是这样,父母也只能接受。他周遭从外地来这里求学的同学都这么做。父母都希望儿女留在身边,但儿女都希望逃离父母。他的父母也都没有留在祖父母身边,今后也没有同住的打算。虽然他的父母希望可以和他共同生活,迎接幸福的退休生活,但他们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怎么好意思要求儿子去做呢?



他笑着弹了弹烟灰。他正在适应新车,还没有开过长途,这一阵子都是趁车流量减少的时间在住处附近绕几圈。



——如果身旁有个女生,就完美无缺了。



他想到这里,忍不住苦笑起来。在暑假前交往的同班女生竟然为了一个没出息的窝囊男人和他分手,也许最大的败因就是太晚买车了。



他又弹了一下烟灰,把烟蒂丢了出去。丢到堤防外的香烟没有遇到任何阻挡,画出红色的轨迹,掉落在远方的海边。当他看着烟蒂的去向吐了一口气时,发现海滩上有一个人影。



这里的海滩并不大。虽然已经退潮了,但离拍打的海浪并没有太长的距离。那个人影从海边缓缓走了过来。他很纳闷地凝神细看,发现是一个年轻女人。



他忍不住看了一眼手表,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他巡视整座海滩,除了那个女人,并没有其他人影,不像是在三更半夜约会。



女人从海滩边走来,在距离他不远处停了下来,转头看着他,然后向他走来。他茫然地看着女人向他靠近。



她在堤防下方停下脚步,仰头直视着他。女人的年纪大约二十岁左右,虽然称不上是绝世美女,却是他喜欢的长相。



「你一个人吗?」她问。



「对啊,这么晚了,你也是一个人吗?」



他也问道,她轻轻点了点头。



「可不可以送我去市区?」



她说话的声音听起来很无助。



「好啊。」听到他的回答,女人露出了微笑,接着有点不知所措地东张西望,他对她说:「在右边。」他的左侧有阶梯,可以从海滩走上来。



他走下堤防,在车子旁等待,她很快从海滩走上来,看到他之后,也走下了堤防。他觉得这个女人很娇小,看起来不像是女人,更像是少女。



「你住在哪里?我可以送你回家。」



他问道。她手足无措地摇了摇头,他挑着眉毛问:



「要送你到哪里?光说市区怎么知道是哪里?」



她更加手足无措地低下了头。她的个子只到他的肩膀,低下头时,一头长发滑到肩上,露出好像小孩子般的纤细脖子。虽然她看起来很稳重,但搞不好还是高中生。



「新市镇吗?」



听到他的问话,她松了一口气似的抬起头,对他点了点头。他内心觉得有点奇怪,但还是打开了车门。



车子行进,她始终默然不语。无论对她说什么,她只是点头或摇头而已,完全不开口说话。



「你男朋友把你丢在那里吗?」



她只是一味摇头。



「为什么这么晚了,你会在那里?」



他又问,这时,她才终于发出了声音,很小声地回答:「我在找东西。」



他觉得这个女人很阴沉,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你一个人在夜晚的海边,应该很害怕吧?」



他努力用开朗的声音问道,不由得想起了经常听到的一些鬼怪故事。女人上了车,然后消失了——类似的幽灵故事时有所闻。



不可能啦。他迅速瞥向副驾驶座,那个女人低着头,一动也不动,但看起来完全不像幽灵。



「你在找什么?」



她抬起了头。



「麒。」



「树?」(注:在日文中,「麒」和「树」都发ki的音。)



是树木的树吗?他看着女人。



「我在找麒,但一直找不到,所以很伤脑筋。」



「是喔。」他不置可否地附和了一声。



「你不认识他吗?」



被她这么一问,他偏着头纳闷。



「你说的树是人的名字吗?不是银杏或是松树之类的树木?」



「对。」她回答说:「我在找泰麒。」



「那……是男人吗?」



听到他的问题,她摇了摇头。



「不是人。」



他打量她片刻。没有意义,无法理解她说的意思。接着,他感到一阵寒意,因为他正和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身处同一密闭空间。



「你知道泰麒吗?」



「不……我不知道。」



说完,他用力踩下油门。时速表的指针用力向上弹。虽然他还在试这辆车,但现在顾不了这么多了。



「送你到新市镇的入口可以吗?」



他不是在向她确认,而是在提醒她。他不想和这个女人相处更长的距离。女人默默点了点头,之后的路上,他完全没再说一句话。



车子开了十分钟左右,终于看到了前方的号志灯。由于是深夜,号志灯闪烁着,但可以看到十字路口后方的新市镇。周围有几辆车子来来往往。



他吐了一口气,看向副驾驶座,看到她只是低头坐在那里,不由得为自己前一刻的恐惧苦笑起来。他胆子稍微大了一点,所以开口问她:



「前面就是住宅区了,怎么办?要到入口就好?还是要……」



他最后的「再进去」三个字还没说完,就把话吞了下去。女人讶异地抬起头。



「你……」



说到这里,他再也无法发出声音。车子的四周很暗,车窗上反射着他的影子。他正看向副驾驶座,却看不到女人的影子。他看向挡风玻璃,副驾驶座上仍然空空如也,看不到影子。战栗从他的脚底慢慢爬了上来,他强迫自己看向前方的道路,不去看身旁的女人。这时,他身旁突然响起噗嘶噗嘶的声音,好像塑胶加热融化时发出的声音,视野角落捕捉到的女人身影渐渐消失。



他终于忍不住看向副驾驶座,那里只剩下差不多一个人大小的气泡,而且也正在渐渐融化。



他猛然踩下煞车。突然一阵奇妙的离心力,使他眼前的风景开始旋转。当车子停下时,车体完全横在马路上,幸好没有车子从旁边驶过。



他调整呼吸,再度看向身旁,副驾驶座上除了被水沾湿的痕迹以外,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