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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2 / 2)


「你……你没事吧?」



「好像不能说没事。」



顽丘说完,用手撑着岩石,然后扶着岩石坐了下来。



虽然他的长裤变成了泥土色,但已经撕裂到膝盖上方,一眼就可以看出裤管已经湿了。珠晶看到顽丘一坐下来,立刻抱着右腿。她慌忙跪了下来,近距离观察时,发现膝盖上方的肉连同裤子一起被撕开了。利广也跪了下来。



「顽丘——」



「别再说下去,听到这种声音,让人心情沮丧。」



顽丘说完,把手伸向伸直的腿,但可能实在太痛了,他立刻停了下来。利广回头看着珠晶说:



「珠晶,帮他把膝袴解开,然后把裤管割掉。」



利广说完,跑向附近的大岩石。珠晶蹲在顽丘的腿边,按利广的吩咐,解开了裹住小腿的膝袴。膝袴湿了,拿在手上很沉重。她想要把黏住顽丘小腿的裤管翻起来,但裤管黏得很紧,翻不起来。她想要撕开,但布太牢固了,她用尽力气也撕不开。



「你让开,我来。」



牵着骑兽跑回来的利广说完,毫不犹豫地拔出剑,把剑尖放进裤管下方,一口气割到膝盖上面。珠晶原本注视着顽丘的腿,忍不住移开了视线。膝盖上方靠外侧的肉被挖掉一大块,积了许多血水。



「腿有办法弯吗?」



「不知道,现在麻痹了。给我绳子,再把驳——不对,星彩身上的行李拿给我,挂在它脖子上的小袋子。」



珠晶制止了利广,起身走过去,解开绑住后方行李的绳子丢给利广,然后解开星彩背上的小皮袋。



利广接过绳子后割断,绑在顽丘的大腿根部,然后把顽丘的剑连同剑鞘拿了下来,从下方用力塞进绳子和大腿之间的缝隙中,转动后加以固定。



「……你真熟练啊。」



「这点小事还难不倒我。」



利广露出微笑后,皱起了眉头。



顽丘听到珠晶和男人的声音,立刻意识到那是人妖。他们分头从两侧悄悄接近珠晶。人妖抓住珠晶时,利广立刻砍断了它的手臂,顽丘给了它致命的一击。珠晶看到顽丘跌倒,但显然是为了保护珠晶不被垂死挣扎的人妖甩动的尾巴扫到,才故意倒下的。朱氏不愧是能够单枪匹马在黄海闯荡的狠角色,但足以保护珠晶的这份游刃有余反而害了他自己。



「顽丘……你没事吧?」



珠晶抱着行李走了回来。



「这点小伤就送命的话,怎么当黄朱?」



「但是……」



「你自己有没有受伤?」



「托你的福,我没事……我以为自己这次一定死定了,谢谢你。」



顽丘抬起眼睛,微微苦笑着。



「是喔。」



「我以前只看过你用剑砍树枝,没想到剑法挺厉害的。」



珠晶开玩笑说道,顽丘接过行李后,拿出竹筒和小袋子的同时,露出一脸很受不了的表情。



「我对你刮目相看了。」



「真是不敢当啊……如果要谢,就谢利广吧,如果利广没有砍下它的手臂,你那两片不饶人的嘴皮子,现在就会连同你的脑袋贴在岩石上了。」



顽丘把竹筒里的东西倒在伤口上,用力皱起眉头。从味道判断,应该是酒。接着,他又从小袋子里抓出一把像灰一样的东西洒在伤口上。



「——利广吗?谢谢,但我有点惊讶。」



「原本以为他只是一个聪明狡猾的少爷,没想到还有两下子……竟然可以只砍到那家伙,你却毫发无伤。」



利广笑了笑。



「如果没这点本事,不是很伤脑筋吗?幸好它是人妖,因为听到人妖和你说话,所以我们才能及时赶到,如果听到你的叫声才跑过来,恐怕就来不及了。不过还是应该归功于你做的记号,我们才能走到听得到你们说话的地方,太了不起了。」



「我不是早就说过,我很聪明吗?」



珠晶笑了之后,偏着头问:



「虽然看起来很不像,利广,你该不会是军人?」



「以前曾经做过。」



「难怪你有驺虞。」



「应该说,我曾经有过驺虞,我的星彩已经和顽丘的驳交换了。」



珠晶瞪大了眼睛。



「为什么?」



「除了驺虞以外,我也曾经有过其他驺虞,但从来没有过驳。」



「利广,你真是个怪人……」



「珠晶,把水袋拿过来。」



「好。」珠晶慌忙跑去驺虞旁,提了水袋走了回来,顽丘接过水袋。



「利广,你的行李里有什么?」



「在干城时,请刚氏帮忙准备的,应该和你的差不多。」



「好——那你们走吧。」



「顽丘!」



大叫一声的不是利广,而是听在一旁的珠晶。



「那些家伙嗅闻到血腥味会过来这里……只要我有这些行李,一定可以撑过去,驺虞也顺便还你。」



「别开玩笑了!」



「我当然不是在开玩笑。」



顽丘冷冷地说,他用发出奇怪味道的皮革包住伤口,然后再用旧布包了起来。



利广避开顽丘的伤口,用刚才割断的绳子把鞘尖轻轻绑在他的膝盖上。



「请你老实告诉我,驳和驺虞哪一个比较好?」



「如果你愿意把驳留下来,我会感激你。」



「……那我知道了。」



「等一下!」



珠晶大叫起来。



「什么意思啊,我们怎么可能留下你自己逃走?太荒唐了,我才不要!」



「你不要误会,如果我完全没有胜算,不可能叫你们先离开——黄朱向来不会自我牺牲。」



顽丘说完,从行李袋里拿出一块不知道是干树皮还是树根的东西,丢进了嘴里。



「走吧,我一个人比较轻松。」



「不要!什么意思嘛,开什么玩笑!」



「不要大声说话,星彩从刚才就心神不宁。那些家伙很快就来了,我说没问题就没问题,这点小伤我早就习惯了——快走吧。」



即使是晚上,也可以看到顽丘说话时,额头和脸颊都湿了。浑身都在冒冷汗,哪里没问题了?



「利广,你抬那一侧。即使人无法骑上星彩,星彩也可以载人。」



珠晶想要抓住顽丘的手臂,但顽丘把她甩开了。



「你真是顽固,赶快走吧,你们不在,我反而更轻松。谁会为了救你而丢掉自己的性命,如果我没有胜算,不可能叫你们离开。」



说完,他把割开的裤腿卷了起来,然后把膝袴绑在小腿上。



「我不是说了,我不要吗?你和我们一起逃走,或是带着我这个包袱一起在这里等死,你选择吧。」



「两个都不要——利广,你用绳子把这家伙绑起来带走。」



「不要!我不允许别人这么对待我!」



星彩和驳似乎被她的声音吓到了,转头看着满是星星的夜空。



利广小声地说:



「似乎晚了……它们来了。」



星彩对着夜空发出低吟。



「顽丘,你希望我做什么?」



利广问道,顽丘立刻回答说:



「把她带走。」



「——珠晶呢?」



「我绝对不离开这里,如果你想逃,就自己逃吧!」



「好,」利广笑着说:「那就各退一步。」



利广说完,立刻跑了起来,顽丘还来不及咒骂,珠晶也来不及制止,他已经跳上星彩。



「你们撑着点,我去带刚氏回来。」



6



「那个混帐!」



「这哪是各退一步,根本是两败俱伤。」



顽丘对珠晶咆哮:



「你还真笃定啊!」



「因为这是我的选择,我不会离开,既然如愿留下了,所以没什么好抱怨的。」



「但是我——」



「你这个人还真不干不脆,利广已经离开了。只要驺虞奋力奔跑,追上刚氏并非不可能的事。在利广回来之前,我们要努力撑下去。」



「你以为可以撑得下去吗?」



珠晶笑了起来。



「别担心,我的运气很好。」



「你的好运已经用完了——去把驳带来。」



顽丘抓着岩石站了起来。



「你早该这么说了。」



珠晶不服气地说道,跑过去抓住了驳的缰绳,把它拉向岩石时,驳似乎不太愿意。它抬头看着夜空,不停地摇着头。珠晶把缰绳交到顽丘手上,顽丘的动作虽然不够俐落,但还是纵身跳上了驳,向珠晶伸出手。



「……你不会痛吗?」



「我不是说了吗?这点小伤不值得大惊小怪。」



顽丘嘴上这么说,但他右脚无法用力踩在马蹬上,膝盖也无法用力。因为服用了止痛的药物,所以疼痛渐渐缓和,但问题是其他感觉也开始迟钝。他把珠晶拉到骑鞍上,对着驳的脖子拍了三下。



——去你想去的地方。



驳猛然抬起头,然后突然跑了起来。妖兽会凭着本性害怕危险,远离危险的地方。这代表还有逃跑的时间,如果很快就会遭到妖魔攻击,驳就会趴在地上不动。



驳跑了一阵子后飞了起来。顽丘拉着缰绳,降低了高度,让驳随心所欲地奔跑。即使是默默无闻的骑兽——即使是看起来和驴差不多的骑兽,也和马不一样,因为妖兽很熟悉黄海。这是最大的不同之处。它们知道如何避开妖魔保护自己。



背后传来翅膀拍动的声音,珠晶惊讶地动了一下,顽丘伸手捂住了她的嘴,不让她发出声音。坐在前面的珠晶仰头看着顽丘,对他默默点了点头。



驳在离地面不远的位置缓缓飞翔,用这种不随着气脉的方式飞行,驳会比较吃力,但它可能自己也不想发出脚步声。背后再度响起翅膀拍动的声音,威吓的声音高低交错着。应该有两只妖鸟正在争夺猎物。



驳朝向利广和驺虞离开的方向飞行了一阵子后,钻过岩石缝隙,飞向相反的方向。它穿越荒野,低空飞过一片长满灌木的辽阔洼地,想要飞进有很多岩石的树林中。



——不妙。



顽丘在内心嘀咕。



驳果然想去安全的地方。顽丘也希望去那里,才会要求利广把知道那个地方的驳留下,但既然珠晶也在,就无法去那里。



顽丘无可奈何地拉着缰绳,安抚着拼命反抗的驳,跑向树林中相反的方向。顽丘可以感受到驳的困惑,驳知道安全的场所,无法理解为什么不去那里,但顽丘还是努力安抚着它,让它在树林中奔跑。



驳突然跳了起来。顽丘立刻按倒珠晶,趴在驳的背上。驳掠过树林的树梢,飞向空中。有一个黑影在枝叶稀蔬的树林中一闪而过。



「在……下面。」



「那家伙不会飞。」



天空渐渐由蓝色变成白色,虽然在这里飞行很不安全,但目前无法回到地面。



「趴在驳的背上。」



顽丘说,但已经来不及了。



「……顽丘,你看。」



珠晶小声道,举起了手。



「等一下——那里有亮光!」



珠晶指向那个方向。树林深处,树影重重,是一片浓密的森林,后方有一片小山丘,隆起的形状像两颗小瘤般的山顶上光秃秃的,山麓下的确有——灯火,而且不止一个,而是差不多有三个。



驳不理会珠晶,继续远离灯火,珠晶握住缰绳,想要让驳停下脚步。



「珠晶!」



「等一下,要去那里——那里有房子……!」



珠晶大喊道,顽丘忍不住咂了嘴。



「你看走眼了。」



「我没看走眼!而是看得一清二楚——」



驳在空中奔跑。珠晶回头看向山麓,已经看不到房子的影子,但仍然可以看到灯火。



「你什么都没看到。」



珠晶回头看着顽丘。



「没有看到任何东西——知道了吗?」



「为什么?」



「如果你坚称自己看到了,我现在就把你推下去。」



珠晶立刻看向下方。稀疏的树林内,不时有几棵细小的树木摇晃着,有什么东西在下面追着跑。即使下面没有妖魔,从这么高的地方推下去,绝对会性命不保。



「……那你把我推下去吧。」



「珠晶。」



「只有无法用语言沟通的家畜,才会听到结论,就乖乖遵命。如果把人当成家畜,不如从这里把我推下去,或是把我送到妖魔面前,反正随你的便!」



珠晶大喊的同时,视野摇晃起来。驳发出嘶鸣。它的嘶鸣声比马的声音更低。



发生什么事了?珠晶四处张望,看到翅膀从附近掠过,飞向淡蓝色的天空。



驳像箭一样快速下降,珠晶来不及发出惊叫。来到树林上方时,头顶上传来好像金属摩擦般的声音。



那只宛如猛禽般的鸟有两个头,两个头同时发出尖叫声向驳扑来。驳拼命闪躲,妖鸟穿越天空,迂回飞了上来,顽丘用剑把它打落了。



驳发出嘶鸣,淡蓝色的天空远方,出现了另一个影子。那个影子虽然没有翅膀,但从天空中朝这里飞奔而来。



「……王八蛋!」



顽丘骂道,让驳飞越了下方的山丘。越过被岩石和灌木覆盖的山丘,让驳在树林中降落的同时,在行李中寻找黑绳。驳身上载的是利广的行李,他无法一下子就用手摸到,但既然是刚氏为利广准备的行李,黑绳一定在前面的行囊中。他摸索了半天,终于找到了。



「解开前面的行李,还有水。」



他对珠晶说道,当驳一落地,立刻让它趴在地上,然后摸着自己的腿,跌跌撞撞地从驳身上跳下来,把细细的黑绳绑在缰绳上。单腿跳向目测决定的树旁,把绳子紧紧绑在上面。



「顽丘?行李拿下来了。」



珠晶说道,顽丘再度跑回驳的身旁,接过行李,回头看着驶,轻轻抚摸它的脖子,然后又轻轻拍了拍,似乎在安抚它。



「有没有带水?」



「带了。」珠晶点了点头,顽丘抓住珠晶的肩膀,把珠晶当成拐杖,一瘸一拐地跑了起来——把驳留在原地。



「顽丘,驳?」



「这样就好。」



「这样就好?」



珠晶转过头。顽丘把驳绑在那里啊!



「快跑!」



「但是!」



绳子又细又长,但还是绑在那里。驳听从了顽丘的命令,仍然趴在原地,一脸错愕地看着顽丘和珠晶沿着山麓渐渐远去。



「顽丘,驳这样没办法逃走啊。有妖魔追过来了,这样下去——」



「这样就好!」



「怎么可以……!」



「你之前不是叫我为它取名字吗?」



那是刚进入黄海的时候,珠晶的确说过。



「黄朱向来不为骑兽取名字……就是这个原因。」



7



他们沿者山丘,在岩石和灌木的缝隙中奔跑,一路跌跌撞撞,小心翼翼地快速从树后跑向岩石后方。



——不可以!



珠晶心想。



远处传来驳的嘶鸣。珠晶甩着头,努力不想听,也不想看。目前并不是前进,而是在逃离驳。



「……小姑娘,别哭。」



「你别管我。」



珠晶小声说道。这辈子恐怕都无法忘记驳离别时的身影。



「一旦取了名字,就会产生感情……所以黄朱向来不为骑兽取名字。」



顽丘说话的声音有点沙哑。



「……简直就是笨蛋。」



「你也可以直截了当地说,我们很残酷。」



珠晶看着顽丘。



「你真笨,谁这么说了?」



珠晶小声说完,扶好顽丘搭在她肩上的手。



「……这也是无可奈何啊。我们必须逃走,驳为我们而牺牲,当妖魔聚集在那里的时候,如果太阳升起,我们就得救了。因为同情驳而和它一起死虽然心里会好受些,但驳还是难逃一死。」



「……你很了解状况嘛。」



「别把我当傻瓜。」



珠晶用剩下的袖子擦了擦脸,快步走前方。尽可能走得越远越好——最好可以听不到驳的惨叫声。



「黄朱才是傻瓜,因为日后要抛弃,所以不给骑兽取名字,这种行为根本没有意义。」



顽丘讶异地看着她,珠晶抬头对他说:



「你不是常叫驳『你』或是『那家伙』吗……你难道不知道,在心情上,这种称呼比叫名字更亲密吗?」



顽丘心虚地看着泪眼汪汪的女孩。



顽丘没有回答,专心赶路,但复杂的心情让他感到窒息——珠晶也许说得对,这是他第九次失去骑兽,他不曾忘记失去的骑兽数量,也不曾忘记失去的每一只骑兽。每次看到同种类相似的骑兽,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所以,他向来不会再拥有同种类的骑兽,但有些朱氏和顽丘相反,始终顽固地坚持拥有同种类的骑兽。



「……对不起,都怪我。」



「你在说什么?」



「因为我留了下来,驳才会牺牲。如果没有我,你和驳就可以逃去那栋房子,所以你才会要求把驳留下,说什么你一个人留下更轻松……是不是这样?」



顽丘惊讶地看着搀扶着自己的少女。



「那是什么?是不是我不该看的东西?因为我和你在一起,所以你才无法逃去那里,对不对?」



顽丘没有说话。他气喘吁吁,懒得开口说话。



「如果现在我和你分道扬镖,你会逃去那里吗?你有自信可以到那里吗?」



顽丘停下脚步。



「你在说什么?」



「我是说,如果你可以到那里,我可以和你在这里分道扬镖——怎么样?」



「我说你啊……」



顽丘当场坐了下来,那里刚好是一排岩石下方凹下去的地方,他爬了进去。



「你可以去那里吗?如果可以,我就自己往前走,我会大喊大叫,吸引妖魔的注意力,努力撑到遇见利广。」



顽丘带着奇妙的心情看着跪在自己身旁的少女。



「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我想为牺牲驳这件事负责……我有言在先,你自己没把话说清楚,所以也该负一点责任。如果你当时说,你可以去安全的地方,但因为我和利广在,所以无法去那里的话,我或许会稍微考虑一下。」



顽丘苦笑起来。



「只是稍微考虑吗?」



「因为你太不坦诚了,从来不说真心话,别人根本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所以你那样说,我也以为你只是在逞强而已。所以你也有错,这就叫作自作自受。」



「原来如此……」



「但是,我坚持说要留下也有错,因为这个原因,导致驳的牺牲。我觉得很对不起你,也很对不起驳,为了弥补我的过错,如果你能够自己去那里,我可以当诱饵……我原本这么想,但现在看来似乎有困难。」



顽丘苦笑着说:



「似乎如此。」



「我可不可以去那里求救?」



「别去,你如果去求救,马上就会被杀掉。」



「那我送你去那附近,然后我向你保证,我会忘记——这样可以吗?」



顽丘躺在那里,看着岩石区外泛白的天空。



「你来黄海干什么?」



「我要当王啊。」



「既然这样,你就走自己的路,我自有办法。」



「你走去那里,至少需要拐杖啊。」



「所以你要放弃当王,改当黄朱吗?」



珠晶偏着头问:



「如果我是黄朱,就可以和你一起去吗?」



「如果你了解当黄朱所代表的意义。」



珠晶叹着气。



「这是一种侮辱,真让人生气。」



「——会吗?」



「你的意思是,我——像我这样的小孩子,根本不可能了解黄朱的辛苦,对不对?」



「……难道不是吗?」



「因为我是小孩,所以你不把我放在眼里,因为这是事实,所以我原谅你;认为我不了解黄海这件事,我也原谅你,但我不能原谅你觉得我是对世界上的事一无所知的笨蛋。」



「喔?所以你知道?」



顽丘用揶揄的口吻说道,坐在他身旁的少女一脸生气地瞪着他说:



「你不是有眼睛、有耳朵吗?难道你不觉得只要睁大眼睛,竖起耳朵认识这个世界,不是就可以了解很多事吗?」



顽丘苦笑起来。



「大小姐,你有黄朱的朋友吗?」



「我家在连樯是赫赫有名的富商。」



「原来真的是千金大小姐……难怪。」



「请你不要用这种方式说话!」



顽丘慌忙举起手。



「拜托你小声点。」



「既然这样,你就别说这种侮辱人的话——我家当然很有钱,所以家里也有很多家生。」



顽丘端详着珠晶因为愤怒而涨红的脸。



「当我穿着绢绸的襦裙去庠学时,家生惠花穿着棉布襦裙,满身是灰尘地在家里做事。我当然可以想像一整天都在工作是怎么一回事,经过这趟旅程,我也知道事实和我的想像并没有相差太远。」



两个年纪相同的女孩,其中一个人每天穿绫罗绸缎,另一个人每天忙着服侍他人。



「家生也是游民,他们失去了土地和工作,也失去了房子,离开了户籍所在的乡里,失去了所有的依靠,为了糊口而受雇于人。虽然能够维持最低限度的生活,但如果家公不允许,他们无法做任何事。老师曾经教过,太纲上记载,不可买卖人口,不可拥有奴隶,但家生根本就是奴隶,只是不称为奴隶而已。」



顽丘注视着珠晶。



「家公心怀慈悲地雇用这些无法养活自己的游民,游民对这种慈悲心存感激,一辈子都以家生的身分工作,回报家公的恩情。表面上是如此,听起来真是美事一桩,但这根本是谎言,因为游民根本已经无路可走,所以明知道自己就像是奴隶,仍然愿意被家公雇用。」



「……是喔。」



「家生在受雇用时,不是要同时劈开旌券吗?」



顽丘点了点头。旌券是唯一证明身分的东西,由所属里的府第颁发。一旦离开土地或房子超过七年,就会被视为客死异乡,土地和房子会被国家收回,但只要有旌券,回到故乡时再度申请土地和房子并非不可能的事,至少可以请求府第的保护——所以为了能够让主人安心,大部分游民都会被迫劈开旌券,卖给黄朱首领的小孩子也一样。因此,游民也称为「割旌」。



「游民劈开旌券,发誓绝对不会逃亡。一旦父母成为家生,小孩子也是家生,从小在主人家工作,根本没办法上学。如果有旌券,也会被要求劈开。长大之后,也因为没有户籍,无法领到土地,所以无法独立。他们无法结婚,也无法生孩子,一辈子靠侍候家公糊口。家公不希望家生存钱后逃走,所以不付给他们任何薪酬,只提供最低限度的生活用品。即使上了年纪,因为没有户籍,当然无法进入里家,只能一辈子做到死,死了之后,就被视为客死,埋葬在空地角落。」



顽丘不发一语地点着头。



「在我爸爸去世之前,惠花无法获得自由,但即使爸爸死了,只要妈妈还活着,就可以连同家生一起,继承家里所有的财产。在我妈妈也死了,失去相家,家财都被国家没收之前,她都只能当家生。」



「但是,人死之后,所有财产归还国家的纳室也做得很不彻底……」



「你说对了,我爸爸以报酬之名,把店面和家中的财产分给我的几个哥哥。即使爸爸死了,也只是一个身无分文,被孝顺子女奉养的老人而已,根本没有任何财产可以纳室,相家的财产会分散到所有孩子的名下——连同家生一起。」



顽丘点着头。



「我的确不认识任何黄朱的朋友,但从小和游民一起长大,始终很纳闷,为什么我可以穿绢绸的漂亮襦裙,惠花却不能穿相同的衣服,也很纳闷惠花为什么不能和我一起吃饭,为什么惠花的房间不是在主楼,为什么是同一个厨房做出来的,惠花吃的食物和我吃的食物不一样——虽然我没有当过游民,但任何人都不可以说我不了解游民的生活。」



「原来如此……」



「虽然我不了解黄朱,但我很清楚,家生被关进了安全的宅第这个牢笼,黄朱在黄海内很自由。虽然家生和黄朱都是游民,家生整天取悦家公,努力过着和普通游民不同的正常生活,但黄朱舍弃了正常的生活,自称是黄朱之民。如果是我,比起家公的保护,我更想要拥有红色旌券。」



「所以,你决定去蓬山当王吗?」



「是啊,我就是为了这个目的而来,但如果当不上王,黄朱也可以,嗯,朱氏也不错。」



「你把王和黄朱放在天秤上衡量吗?」



「为什么不行?你不知道吗?王也没有户籍。」



顽丘轻轻笑了笑。



「我们黄朱不需要王……」



顽丘生于柳国,父母在战乱时逃离了国家,失去了户籍。移居到雁国,但雁国只照顾雁国的百姓,游民只能看着雁国国民过着幸福的生活,自己却在街头讨生活。游民没有土地,也无法生儿育女,等于被排斥在世界之外。



「王无法帮助我们,没有可以定居的土地,根本不需要王。对我们来说,如果恭国荒废,只要离开恭国就好。」



「是喔……」



「这个世界真的需要王吗?如果说,没有王会导致各种灾害,那就把王软禁起来,不要让王主持政务。虽然因此无法做一些有益的事,但也可以避免有害的事。」



珠晶无法了解顽丘的意图,偏着头纳闷。



「……麒麟的慈悲能够救人吗?如果只是同情怜悯,任何人都可以做到,只要做好不接受国家任何施政恩惠的心理准备,人根本不需要王,也不需要麒麟。想要王的希望只是依赖,就好像游民乞求家公的慈悲,自愿沦为奴仆一样。」



黄朱不受王的支配,也无视天帝的意志——黄朱是妖魔之民,黄海是他们的故国。



「珠晶,只要你希望国家有王,就无法成为黄朱。」



「你真笨啊。」珠晶笑了起来,「我不是希望国家有王,而是我想成为王,这根本是两回事。」



珠晶说完,仰望着天空。拂晓的天空透着白光。



「天亮了,是不是该走动了?我是不是该离开?」



顽丘坐了起来。



「……肩膀借我。」



「你可以吗?」



「应该可以撑到那里。」



「那里……」



顽丘仰望天空。



「那里是黄朱的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