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第六章(1 / 2)



1



一旦进入黄海,在下一个安阖日之前都无法离开,必须在露天生活,一旦受伤或生了病,只能躲在树荫下。



据说这一切始于遥远的古代。朱氏——或是刚氏,以及进入黄海猎兽、采石、采植物的黄朱把石头或砖瓦搬到安全之地,那里起初只是一个可以躲避妖魔,住宿休息的地窖。



黄朱没有故乡,大部分人居无定所,渐渐地,出现了喜欢定居在黄海中的人,他们齐心协力,开始在那里打造属于黄朱的里。



「但是,那里并不是里。如果没有里树,就无法称为里。」



珠晶扶着顽丘说道。



「一开始是这样。」



珠晶睁大了眼睛。



「一开始?」



「你知道里树是怎么繁殖的吗?」



「……不知道,我从来没有听说过。」



「里树靠扦插的方式繁殖,但只有王宫内王的里树,才能锯下树枝扦插繁殖。」



一国的王宫内有一棵成为国家基础的里树,除了会结出王的子女以外,还可以在王的祈愿下,结出新家畜、新谷物的果实,将树枝锯下后,可以在这个国家的国土上繁殖里树。



「……是喔。」



「黄朱想要有里树,只要黄海内有里树,在树上长出来的小孩就是真正的黄海子民。」



「该不会是去王宫偷里树的树枝?」



「要从哪一个国家的王宫偷?这里并不属于任何一个国家。」



「但是……」



「黄朱的神听到了黄朱百姓的愿望,所以赐了里树的树枝。」



至少传说中是这么说的。犬狼真君是黄海的守护神,真君向玉京的天帝、诸神请愿,得到了十二根里树的树枝,赐给黄朱的百姓。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庠学的老师说,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神,只存在于人们的想像之中。你刚才说的只是传说而已吧?」



「这就不清楚了,至少黄朱都深信不疑,也不是多遥远的事……大约三、四百年前而已。」



「里树的树枝在这里扎根了吗?」



「是啊,真君告诫黄朱,千万不可以让黄朱以外的人知道这件事。」



真君向诸神请愿,得到了里树的树枝,但诸神并不乐意看到把里树赐给黄朱的百姓,因此下了一个诅咒。通常里树不会受到妖魔、灾害或是人的影响而枯萎,但黄朱的里树不一样,只要不是黄朱的人碰到就会枯萎。



「所以你不愿意带我和利广去那里。」



「还有更重要的原因。一旦被人知道黄海有里,人们一定会前往。升山者或是非升山者,一旦进入黄海,都会想去投靠黄朱的里。一旦人来人往,一定会有人让里树枯萎——很遗憾,人类就是这样。」



「是啊……我同意你的看法。」



「而且,对任何一个国家的王来说,不服王统治的百姓都很碍眼。我们不受王的保护,但也不受苦役和纳税的束缚,有些人没有看到我们无法得到王施政的福利,只对我们不受苦役和课税的束缚感到嫉妒,怒斥把里树赐给狗尾是过分的保护。」



「是啊……我相信一定有人会因为恶作剧或是心存不良破坏里树……虽然说起来真的很遗憾。」



「所以,除了黄朱以外,外人不得进入。一旦有外人发现,即使需要杀人灭口,也要守护和真君之间的誓约。因为黄朱向真君约定,一定会保护里树,守住这个秘密。」



「……所以我不可以看。」



顽丘点了点头。



黄朱的里树树枝很细弱,但还是可以结出孩子。身为父母的人无论目前的地位如何,也不管是在哪一个国家出生,只要向里树祈求,一旦天帝听到这个祈求,里树上就会结出金色的果实。无论再怎么穷困,无论里再怎么小,有了里树的里都是黄朱的故乡。黄朱一旦离开黄海,会承受很多迫害,但是,有一个回得去的故乡、值得保护的故乡,成为他们内心自豪的来源。即使一辈子都不曾踏入黄海,即使从来没有看过那个里,即使是他人嫌恶、害怕的地方,黄海都是他们的故乡。



「想要孩子的人,就会进入黄海向里树祈求。在小孩子长到能够保守秘密的年纪之前,都和母亲一起在里里生活,跟着首领修行学艺。」



珠晶噗哧一声笑了起来。



「我们这些生活在黄海以外的人无法看到纯粹的黄朱孩子——不愧是妖魔之民,和妖魔一样。」



顽丘也轻轻笑了笑。



「被你这么一说,好像的确如此……」



顽丘说话很小声,他难得这么健谈。珠晶当然知道其中的原因。因为顽丘压在她身上的身体越来越重,他的脚显然已经无法用力,脸上也失去了往日的霸气,口齿越来越不清楚——他的意识渐渐朦胧,只能靠说话勉强保持意识清醒。



珠晶抬起头。眼前稀疏的巨木不知道是什么树,树枝复杂地扭曲,有着像懈树般颜色很深的大树叶,二瘤山隐约出现在树枝和树枝之间。



傍晚之前可以走到吗?在此之前,自己有力气撑住顽丘吗?每次休息,解开绑在大腿根部的绳子,都会大量出血。止血后,虽然出血情况稍有改善,但无法完全止住血。



「会很痛苦吗?」



「不……黄朱在游民中算是幸运的一群人,因为不会客死异乡,即使尸体被丢在空地埋葬,其他黄朱都会带着他们的朱旌回到黄海,埋葬在黄朱的里……」



「别说了,太不吉利了——柳国是怎样的地方?」



「嗯,柳国很冷……」



「恭国也很冷啊。」珠晶立刻开玩笑说道。事实上,现在也很冷,顽丘搭在她肩上的手臂更冷。



周围的巨树都很粗,即使几个大人牵着手也无法抱住,但树木并不高,而且长满了大树叶,树下形成了绿色的阴影,光线很昏暗。树根很粗,好像顶着树干般在地面隆起一大片,垂下很多像胡须般的细根,宛如一道帘幕。树根露出灰白泥土地面,和其他巨树的树根纠缠在一起。想要跨越这些隆得很高,甚至弯曲腾空的树根很吃力,再加上顽丘的腿受了伤,所以更加费力。低低地横向伸展的树梢和旁边的树枝连成一片,阳光从枝叶的缝隙中斜斜地照进来,可以从那里看到正午的蓝色天空。



这时,有一个影子从天空中飞过。



珠晶立刻把顽丘推倒,把他塞进隆起的树根之间。她抓着粗大的树根,抬头看着天空。那不是鸟,也不是驺虞,不像是任何刚氏的骑兽。



顽丘用沙哑的声音说:「是酸与……」



那是长度相当于两人高的蛇,有四个翅膀,正扭着身体慢慢拍动翅膀。它在空中飞翔的样子令人不寒而栗。



珠晶努力克制着想要逃走的想法,蹲在树根之间。酸与在空中飞翔、盘旋,可以看到它满是鳞片的腹部和三只脚。前一刻才看到它飞越头顶上方的枝叶缝隙,不一会儿又再度出现了。它在珠晶头上的空中盘旋,好像在找什么东西,迟迟不愿离开。不知道第几次盘旋时,它的腹部掠过树顶,发出巨大的声响。



「是血腥味……」



顽丘很小声地说道。



「它闻到血腥味……珠晶,你快走!」



「不要。」



「就和驳一样,你不必放在心上。」



「根本不一样,如果我是驳,当然会把你绑起来,和驳一起逃命,但我是人类。」



「你不是想当黄朱吗?」



「是啊,为此需要有首领,才能够收我为徒弟啊。」



「黄朱不会浪费生命,会让生存可能性高的人活下去,这种牺牲称不上是牺牲。」



「很抱歉,我现在还不是黄朱。」



她的语音刚落,就听到附近有动静。珠晶知道自己顿时脸色发白。



巨树的根弯曲错结,从地面隆起,支撑着树干,看起来就像是巨大的土丘,一个满是红毛,像老虎的脑袋那么大的狼头从隆起的树根之间探出来,珠晶发现自己和一对漆黑的眼睛四目相接。



顽丘握住了绑在右腿上的剑柄。



「……赶快躲进树根下方的缝隙。」



「但是……」



珠晶的话还没说完,顽丘就把她的头压了下去,想从绑在腿上当作支架的剑鞘中拔剑,却怎么也拔不出来。突然出现的应该是褐狙,它正目不转睛地看着顽丘和珠晶,一动也不动。



头顶上再度传来树枝折断的声音。是酸与,正缓缓降低高度靠近。



顽丘握着剑柄的手几乎没有握力。如果运气好的话,或许可以躲过酸与,但问题是眼前的褐狙。



「珠晶……听好了,绝对不要离开那里,把身体缩起来,不要发出声音,一旦平静之后,立刻逃走——麻烦你把我的朱旌交给近迫。」



「……开什么玩笑!」



当同时有受伤的人和没有受伤的人,或是年轻人和年长者,黄朱认为存活的可能性更高、更有未来的人应该活下来。如果顽丘没有受伤,应该会牺牲珠晶逃走,因为在未来的路途上,顽丘存活的可能性更高。



——在眼前的情况下,谁该活下来?答案显而易见。



顽丘举起剑——他勉强举起剑,缓缓寻找落脚的位置。当他跨出一步时,突然传来一个声音,那个声音很像鸟叫,但既不是褐狙,也不是酸与发出的叫声。



还有其他妖魔!顽丘脸色大变,褐狙听到那个叫声,立刻从树根之间跳了出去。顽丘还来不及挥剑,褐狙就冲破头顶上的树枝,一直线飞向空中,朝向酸与飞去。



2



怎么回事?蜷缩在顽丘腰边的珠晶问道。



新来的妖魔连褐狙也吓得逃之天天吗?顽丘巡视周围,不见任何妖魔的影子。头顶上传来宛如骤雨般的声音,顽丘同时听到了酸与发出的威吓声和褐狙的吼叫声,所以情不自禁抬头仰望。



酸与扭着身体,褐狙咬向它的喉咙。



不光是珠晶,连顽丘也目瞪口呆地注视着眼前这一幕。妖魔之间经常为了猎物和地盘打斗,但是,眼前有发出血腥味的猎物,它们竟然没有先杀死猎物,而是无视猎物的存在开始争斗。



从枝叶之间洒下的阳光被遮住了,豆大的雨打在树叶上,那是深红色的雨,酸与随即痛苦地翻转着身体,坠落在地上。褐狙仍然咬住它的脖子,酸与的脖子已经被咬断一半。



在斑驳的阳光照射下,身上的鳞片闪着彩虹色的酸与痛苦地翻滚。褐狙踩在它的翅膀上,用力一甩脖子,酸与的头立刻离开了身体,它长长的身体仍然扭动,但很快就平静下来了。虽然不时痉挛,但显然已经完全死了。



褐狙咬着酸与被鳞片覆盖的脖子,回头看了顽丘和珠晶一眼。脖子上棕色的毛在斑驳的阳光下透着绯红色。褐狙似乎很快失去了兴趣,垂下头,酸与的身体在它的脚下再度痉挛,身上的鳞片发出光芒。



顽丘看呆了,珠晶推着他的身体说:



「……走吧,我们要赶快逃走。」



「喔……」



顽丘不安地点了点头,听到低声的嘶鸣,猛然回过了神。



刚才的鸟啭声和现在的嘶鸣——但是,嘶鸣像极了驳的声音,他无法不看向声音的方向。



「——顽丘。」



珠晶举起手,指向已经开始吃酸与的褐狙后方。



斑驳的阳光后方出现一个人影,那个人影带着一匹马——带着一匹很像马的妖兽。不,无庸置疑,那就是驳。驳跟着人影走了过来,身上仍然带着舍弃它时留下的骑鞍和行李。



牵着缰绳的人影在绿色的阴影下,看不清楚面容。



「……人……?」



珠晶小声问道。是黄朱吗?因为那个人的身形对男人来说太瘦了,但又缺乏女人的柔和线条,而且极度镇定,对眼前的惨状丝毫不感到害怕。



从那个人披着的布就可以发现,那不是利广,也不是其他刚氏。珠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只知道之前也见过刚氏像这样用一块很大的布包住头部和身体,从缝隙中露出坚硬的线条和锐利的阴影,应该是盔甲。



人影牵着驳走了过来,镇定自若地走过褐狙身旁,跨过酸与的尾巴。从树影中倾泻而下的阳光掠过那张柔和而年轻的脸。



他握着驳的缰绳,走到惊讶地愣在原地的顽丘和珠晶面前。



「……这是你的驳吗?」



他的声音也很年轻。



顽丘点了点头。个子矮小的男人——应该说是少年——对他点了点头,把缰绳递给顽丘。他的动作很平静,驳用力甩着头。顽丘没有握住缰绳,但驳向他低着头,把鼻子放在顽丘的肩膀上。那是在驯服期间,它经常做的动作,希望顽丘称赞它。



顽丘把手放在它的脖子上,轻轻地拍了拍。



「……你竟然……平安无事……」



不知道驳是否知道顽丘曾经抛弃它,它用鼻子拼命摩擦着顽丘的肩膀。顽丘一次又一次轻拍着它线条优美,在淡绿色阳光下闪闪发光的脖子。



「你是黄朱吗?」



人影问话的声音很安静,既不像是称赞,也没有责备。



顽丘点了点头。



「……谢谢。是你救了它吗?」



「因为绑了黑绳,我猜想主人的情况应该很危急——你受伤了吧?」



「啊。」顽丘这才想起来,用拔出来的剑支撑着身体,放开了驳,坐在地上。



「就是这样,现在终于得救了。」



「呃,」珠晶也开了口,她指着正悠然地大快朵颐的妖魔说:「它不是妖魔吗?我们在这里说话没问题吗?还是说,那是你的骑兽?」



「不,」他摇了摇头,「那不是骑兽,只是认识的。」



「你认识妖魔?」



「是啊。」



近距离观察、和他交谈之后,发现他很年轻,应该和珠晶相差无几。



「你也是黄朱吗?」



「不是。这么说应该比较妥当。」



「是你救了我们吗?那我要由衷地向你道谢。」



「嗯。」他的声音很冷淡,「你流血了,最好赶快离开。」



说着,他向顽丘伸出手。



「你的腿受了伤,骑上去吧,我带你们去安全的地方。」



珠晶惊讶地抬头看着他。



他身上的皮甲虽然旧了,但非常出色,挂在肩膀上的玉发出清澈的光芒。串着玉的五色披巾从右肩拉向左侧侧腹,发出璀璨的光芒,奇妙的是,完全不像是装饰品。



玉的披巾——



珠晶抬起头,睁大眼睛,看着向顽丘伸出手的男人的脸庞。



顽丘伸出手,也同样睁大了眼睛愣在那里。



3



难道你是——?



珠晶好几次都想开口问他,但最后都把话吞了下去。



顽丘坐在驳上,珠晶握着缰绳走在他的身边。珠晶战战兢兢地伸手牵他,他微微回头看了一眼,并没有推开,握住了珠晶的手。他的手柔软而温暖,他的脸看起来只是普通的年轻人,像是年轻的军人闯入这里。



走在森林里,他的表情中没有任何不安或自负,珠晶以为他们要去黄朱的里,但他牵着驳走出森林,回到了可以看到顽丘抛下驳那个山丘的地方。



他们绕着山麓,走进山麓下的灌木丛中,来到一条小河旁。沿着小河往上走,在太阳快下山时,来到一片岩石区,最后来到一棵长在岩石上的松树旁,松树的根部涌出了泉水。



周围是一片松林,树枝辽蔽在泉水上方,从天空中无法看清楚这里的情况。泉水被岩石围绕,而且周围的地势稍低。



他把驳绑在岩石之间的楔子上,走向岩石壁下方的一个看起来颇旧的小型石灶。



他竟然能够找到这种地方,可见他经常来这里。珠晶想着,但看到他熟门熟路的样子,珠晶忍不住感到困惑,注视着他用沿途折断的灌木树枝和松叶点火的样子。



从他熟悉安全场所的情况来看,感觉他精通黄海,但从他了解安全的场所,而且经常利用这个场所这一点来看,又不像是黄海的守护者。



所以,珠晶还是无法说出「难道你是——?」这句话。



暮色笼罩着树林,松树下方的泉畔光线更暗,四周弥漫着阴冷的空气,珠晶忍不住忙碌起来。她不停地摸着驳,解开骑鞍,把它带去泉边喝水,拿下绑在它身上的行李,打开装了饲料的袋子,把饲料放在岩石上。



「……太好了。」



驳低头吃着饲料,她抱着驳的脖子感到很温暖。一切平安,真是太好了。她在心里小声说道,抱着驳温暖的脖子,眼眶不由得发热。她用脸在驳的脖子上磨来磨去,转头看向顽丘。顽丘靠在岩石上,茫然地看着珠晶和驳,她立刻跑去顽丘身旁。



「你没事吧?不会痛吗?」



「没事……」



顽丘这么回答,但另一个声音笑着插嘴说:



「别说这种无聊的谎话,伤得这么重,怎么可能不痛?」



他笑的声音太平凡,所以珠晶更加困惑了。



「小姐,你帮他清洗一下伤口——记得先去汲取饮用水。」



「好。」珠晶回答后,抱着水袋,把里面的水倒了出来,又去汲了新的水,放下水袋后,拉着顽丘的手。顽丘一站起来,立刻回头看着他叫了一声:



「——真君。」



正在烧火的他望着顽丘,似乎正在等待顽丘的下文。



「我要……谢谢你,我和驳都要谢谢你。」



「那该谢天,你只是运气好罢了。」



珠晶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刚才顽丘叫他「真君」,他也回答了。



「……犬狼真君。」



他单腿跪在火旁看着珠晶。



「……看起来像人啊……」



珠晶嘟哝道,他笑了起来。他的笑容也很平凡。



#插图



「我从来不知道自己不是人——我来帮你。」



说完,他支撑着顽丘的身体,珠晶慌忙带着顽丘走到泉边,让他坐了下来,脱下他的鞋子,解开膝袴,又解开裹住伤口的布,浸在水中清洗伤口。



「我一直以为,」顽丘开了口,「真君不是人。」



「如果说仙不是人,那你说对了,但我只是天仙。」



「天仙——」



「和飞仙差不多,虽然活得久了一点,但原本是人。」



「是喔,」珠晶注视着他,「……真君应该是在玉京做事吧?」



「你说呢?」



「难道不是吗?」



「别问了。」顽丘制止道,真君反而轻轻笑了起来。



「照理说,天仙不可以和人类有接触……所以,你最好别问这些没有意义的问题。」



「喔,好……对不起。」



珠晶道歉后,专心清洗顽丘的腿。她用布洗去凝固的血块时,忍不住在心里说:「太惊讶了。」既然真君是人,其他神也是人吗?难道真的有玉京,真的有神的世界吗?



「这个世界上有太多令人惊讶的事……」



珠晶看着他自言自语。



「这样行了吗?不,请问这样可以了吗?」



「不必这么紧张。」



他露出苦笑,蹲在顽丘的腿边。顽丘准备拿自己的行李袋,他制止了顽丘,翻开披着的布,从挂在皮甲腰部的布袋中拿出一个小竹筒。



「有没有新的布?」



珠晶慌忙从行李中拉出新的布交给他,他用布吸了一点竹筒里的水,放在顽丘的伤口上,然后盖上竹筒的盖子,递给珠晶。



「你拿去,如果他觉得不舒服,可以给他喝。虽然量不多,但应该可以撑到伤口愈合。」



「请问、这是……」



珠晶原本想问他,这是什么?但被他打断了。



「你看起来不像黄朱。」



「对,我不是黄朱,我要去蓬山——」



他把布包回顽丘的伤口,看着珠晶问:



「……你吗?」



「对,顽丘是朱氏,呃,我请他做为刚氏和我同行——」



「太鲁莽了。」



珠晶对他冷漠的语气感到有点不悦。



「我当然知道自己很鲁莽。」



「为什么像你这样的小孩会想要升山?」



「因为我觉得自己有王的格局。」



「珠晶!」顽丘小声斥责道,但珠晶并没有看他。



「……真是了不起的自信啊。」



「老师曾经教我们,要对自己有自信。」



「过度的自信会自取灭亡……你知道王的意义吗?」



珠晶感到血都涌向脸颊。



「什么意思嘛……!」



黄朱和天仙都太看不起人了。



「不要因为我是小孩子,就认定我什么都不懂!如果我不知道王的意义,怎么可能来到黄海!」



「你在了解之后,仍然认为自己有当王的格局?」



「对啊,你看不出来吗?」



「既然这样,」他用冷淡的眼神看着珠晶,「接下来请你靠自己的力量去蓬山。别怪我没告诉你,妖魔正聚集而来,因为我在这里,所以妖魔不会攻击,一旦我离开,妖魔就会沿着小河爬上来。」



珠晶瞪着态度冷漠的他。



「是喔,原来成为天仙之后,就会把人不当人看待。」



「王位不是小孩子的玩具,王位不是用来坐的,而是必须背负在身上。如果知道承担起王的责任是怎么一回事,就绝对不可能说自己有王的格局这种话。」



「我当然知道,是不是要背负整个国家,要把所有国民的生命都扛在自己肩上?王决定向左或向右,将会导致数以万计的人民死亡或是陷入痛苦。」



「你认为自己能够胜任?」



珠晶大叫着回答:「我怎么可能做得到?」



顽丘睁大眼睛看着珠晶。



「珠晶,你——」



「我是小孩子,对费解的国政一无所知。即使来到黄海,如果没有他人的协助,我甚至无法保护自己,怎么可能有办法承担起其他人的生命?我只能用功读书去学校,长大之后当一个小官吏而已。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啊,如果我真的有王的格局,根本不需要来到这种地方,麒麟就会来迎接我!」



「既然你知道,为什么还要升山?」



「因为我觉得这是我的义务!」



漫长的黄海之旅中,她随时体会到自己的无力。



「因为我是恭国的国民,如果我是冢宰,就会制定法令,在升起麒麟旗之后,让所有国民都可以升山!」



珠晶的父亲害怕失去目前的生活,所以没有升山的意愿。



「王一定在某个地方,虽然不知道是哪一个人,当那个人觉得黄海很遥远,很可怕的时候,有无数百姓不断失去生命。」



只要一听到哪里有妖魔出没,就一脸担心地说什么太可怜了,怎么会这样,真不知道世道会变成什么样。



「如果全国的人都去蓬山,其中一定有王,但有些人不这么做,一脸事不关己,在窗户上装了铁窗,在铁窗内对这个世界唉声叹气——太莫名其妙了!」



「……珠晶。」



顽丘伸出手。



「当我问要不要去升山时,还会嘲笑我,一副我是小孩子,不知道当王是多么辛苦的事,不知道黄海多么可怕,才会说这种话的表情,还说我是小孩子,从小娇生惯养,太天真了,好像只有他们自己才懂这些事。」



「……是喔。」



「在我看来,周围不断有人死去,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的人才是太天真了,他们根本不了解什么是死亡,也不了解什么是辛苦,难道不是吗?」



「是啊。」



「黄海是很可怕的地方,简直太鲁莽了——到底哪里鲁莽了!我下定决心之后,不也来了吗!」



顽丘抱着蹲着的少女。



「……不要哭,你已经尽力了。」



珠晶站了起来,用袖子擦着脸。



「……如果不想升山,就应该像黄朱一样,认为根本不需要王,认为妖魔出没是理所当然的事,学会和妖魔相处的方式,思考该如何保护自己,一旦受到攻击该怎么办……」



「的确……」



「即使在黄海,人也可以活下去,在恭国不可能活不下去。可以举国猎杀妖魔,保护经过恭国的旅人,所有人都成为朱氏或刚氏。」



顽丘苦笑着说:



「真不错啊。」



「顽丘,你知道吗?你现在超讨人厌。」



「是吗?」



「你的脸上写着,不要惹正在哭的孩子。」



「嗯,这是事实。」



珠晶把头转到一旁,一个平静的声音对着她的背影问:



「如果你是王,会怎么做?」



珠晶回头看着天仙。



「这种事,等到发生的时候再考虑——但是,让我想一想,如果我是王,就代表这个国家没有比我更优秀的人,所以我会当仁不让。」



「原来如此。」他笑了起来。「如果成为王,就可以享尽奢华,有很多臣子会拜倒在你的脚下,对你磕头。」



「莫名其妙,我之前也过着奢华的生活,我家的房子很漂亮,大家都说我是聪明可爱的小姐,从小被捧在手心。」



「但你对国家的荒废忍无可忍——为什么?」



珠晶露出很受不了的表情。



「当然是因为对只有我过好日子感到良心不安啊。」



「是喔……」



「如果国家物质丰沛,又很安全,大家都穿绫罗绸缎,可以开怀大吃美味佳肴,我每次穿衣服或是吃饭时,就不会感到内疚了,可以尽情地享受奢华。」



「是吗?」他露出微笑,「趁现在赶快让他吃饭吧。」



4



「仔细想一想,发现已经很久没吃饭了呢。」



珠晶放下容器,心满意足地笑了笑。顽丘见状,忍不住苦笑起来——黄朱的主食称为百稼,是将多种谷物炒过之后磨成细粉。体积很小,而且靠百稼就可以生存,所以成为黄朱的主食,只不过味道却不怎么样。回想起来,珠晶从来没有抱怨过这件事。



「……可能全天下只有你这个大小姐对吃这种东西没有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