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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1 / 2)



1



「——姐姐。」



铃正在物色旅店,背后突然传来叫声。



因为有三骓同行,所以必须找有厩舍的旅店。骑商告诉铃,虽然偷窃骑兽是大罪,但因为价格昂贵,偷窃者不断。她记得这一带好像有一家价格并不算太昂贵,同时有厩舍的旅店,就凭着印象在以前来到拓峰时,曾经投宿的一带寻找。



回头一看,在人群中发现了之前在墓地见过的少年。



「是你——」



他推开城门关闭前的汹涌人潮,跑到铃的身旁。



「你回来了?为什么?」



铃忍不住偏着头问:



「什么为什么?」



「你不是已经离开了吗?听旅店的人说,你已经退了房,我以为你离开拓峰了。」



铃想起他叫夕晖。



「你怎么知道我住在哪一家旅店?」



之前遇见夕晖时,他们在大路上道别,并没有请他送自己回旅店。



「喔,」夕晖有点尴尬地耸了耸肩,「对不起,我跟踪了你。」



「为什么?」



「因为我很在意——我担心你会对升纮做什么。」



铃忍不住一惊。



「……怎么可能?」



「那就好——骑兽?你去买的吗?」



「对,因为搭马车腻了,况且原本要载的病人也已经不在了。」



铃苦笑着。



「是喔。」夕晖垂下了双眼。



「你来得正好,你知道哪里有附设厩舍,但价格便宜的旅店?」



铃的钱所剩不多,并不是只要有厩舍的旅店都可以随便住。



夕晖猛然睁大了眼睛。



「我家就是旅店,只不过不太干净。虽然没有厩舍,但可以把骑兽放在后院——别担心,没有人敢偷我家的东西。」



夕晖牵着铃的手。



「你去住我家吧,不收你钱。」



夕晖的家位在偏远僻静的地方,聚集在路旁的男人都好奇地打量着铃和三骓。



「……没关系吗?这一带感觉好像不太安宁。」



铃牵着三骓说道,夕晖露齿一笑说:



「不必担心。啊,我家就在那里。」



铃顺着夕晖手指的方向看去,虽然那是一家老旧的旅店,空间也不大,但打扫得很干净。夕晖跑向大门旁,打开木门向铃招手。



「——这里,你从这里进来。」



一走进门,是一条放了木樽和木桶的小巷,穿过小巷,有一个不大的庭院和菜园。夕晖指着菜园的围墙说。



「把它系在这里——它要吃什么?」



「普通的稻草和饲料叶就可以了。」



「那我会搞定,先给它喝水吧。」



夕晖跑到水井旁,把吊桶丢了下去。这时,后门刚好打开了,一个必须抬头仰望的高大男人走了进来。



「夕晖,这么厉害的骑兽哪来的?」



男人间完后,将目光停在铃身上,露出讶异的表情。夕晖拉起吊桶,笑着对男人说:



「那是她的,她要住在这里。我上次不是提过吗?曾经在墓地见到她。」



「喔。」男人点了点头,咧嘴笑了起来。他的笑容很亲切。



「是吗?你受苦了——进屋吧,虽然我家很破旧。」



「你也是这家旅店的人吗?」



铃被带到厨房后,男人请她入座,她顺从地坐了下来。男人用杓子从大锅里舀了热水,装进茶杯后,放在铃的面前。他送茶的方式很粗犷。



「名义上我是老板,实际上是夕晖在张罗。」



「你弟弟?」



「对——我被能干的弟弟使唤。」



男人说完,大声笑了起来。



「我叫虎啸,你呢?」



「大木铃。」



「好奇怪的名字。」



「因为我是海客。」



「喔?」男人睁大眼睛。铃内心也一惊。她发现在说自己是海客时心情很平静,回想起来,以前每次说自己是海客,内心就有着某种期待。



「那一定吃了不少苦。」



铃只是摇了摇头。流浪的艰辛只是小事,她目前身体健康,也没有失去双亲,更没有被赶离家园,至少还活得好好的——她渐渐有了这种想法。



「哥哥,你怎么可以让客人坐在这种地方?」



夕晖走进厨房,轻轻瞪着虎啸。



「没关系啦。」



「当然有关系——哥哥,这里交给我吧,你去找一些稻草或饲料叶回来。」



「好哩。」虎啸爽快地答应,对铃笑了笑,走出厨房。夕晖目送他离开,轻轻叹了一口气。



「对不起,我哥哥真的很不拘小节。」



「没关系。真对不起,应该不容易找到饲料叶子吧。」



「别担心。」夕晖笑着说:「我带你去客房,房间很破旧,请你多包涵。」



这家旅店虽然地点偏僻,但并不是没有客人。虽然只有四间客房,但铃住在这里的三天期间,不断有客人入住,也有客人离开,而且有更多男人聚集在一楼的饭堂。衣着有点破旧的男人——偶尔也有女人——从早到晚都在饭堂内小声讨论,通往后院小路对面那户人家也有客人出入。



——好奇怪的旅店。



铃在整理行李时暗自想道,她考虑之后,把只剩下一点钱的钱囊放在行李上,只把一个细长形的袋子背在肩上,在夜色笼罩的后院,把鞍子放在三骓身上。



「——这么晚了,你要出门吗?」



虎啸从屋内走出来问道,铃点了点头。



「对,出去散散步。」



「城门已经关了,你要去哪里?」



铃无法回答。虎啸偏着头,目不转睛地看着铃,然后说了声:「路上小心。」他轻轻举起手,厨房的灯光照在他手上的戒指上,发出淡淡的光。铃点了点头,握住缰绳,沿着小径走到屋外。



——啊,那是锁链。



铃骑上三雊时想道。虎啸手上的细戒指是圆形锁链的锁环。用细铁线卷成像戒指般大小的圆形,然后将锁环相连,形成一条锁链。铃之前曾经看过中低阶层的人把这种锁链挂在皮带下方做为装饰。虎啸把锁环拆下来戴在手指上,她记得在厨房的角落也挂着一截这样的锁链,看起来好像是什么咒器。



——夕晖手上也戴了相同的锁环。



不光是夕晖,有时候在客房走廊上遇到的男人,以及聚集在饭堂的男人——也许出入旅店的人全部都戴着这样的锁环。



铃有一种好像发现了奇妙事物的感觉,她带着狐疑的心情来到大路上。因为已经是深夜,街道上连醉汉的身影也寥寥无几。



乡城位在城镇的中心,乡府等府第都在城墙内,城墙内侧是绕行一周的内环途,朝向东方有一栋大房子。



——升纮。止水乡的乡长,拓峰的豺虎。



乡长的官邸位在乡城的内城,但升纮除了官邸以外,在拓峰还有两栋豪宅,在拓峰以外的空地一角,还有另一栋巨大的宅第。



铃这一阵子在街上打听,得知升纮最近住在内环途旁的那栋房子。位在空地的那栋宅第专门用来招待宾客玩乐,内环途旁的房子是为了方便出入乡城,如果既不招待宾客,也不去乡城处理公务时,就去另一栋豪宅居住。升纮目前住在内环途旁的那栋房子,就代表那个豺虎正在乡城内为非作歹。虽然不知道他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唯一确定的是,他做的任何事都会让止水的百姓苦不堪言。



铃冷冷地瞥向那栋房子,骑着三雕前往街角,在没有人烟的道观和寺院一带从三骓身上跳了下来,在大门深锁的道观前不引人注目的地方坐下。



——清秀,再等一下。



铃把手伸进怀里,轻轻摸着夹在襦裙腰带内的短剑。



可以砍杀妖魔的短剑,也可以割开仙的身体。她之前已经确认过,三雕可以越过城墙,既然可以越过城墙,当然也可以轻松跳过住宅的围墙。一家的主人应该住在房子深处,面向内环途的房子后方,有一栋豪华的楼阁。



——让他知道我们的怨恨。



铃用力抱着膝盖。



2



深夜,铃牵着三骓走向内环途。在升纮家旁边的小径转弯,来到后门,仰头看着围墙后方的楼阁。



越过围墙,冲向楼阁,杀了升纮之后,再逃回街上,然后直奔尧天去谒见景王。



——无论升纮还是景王,我都无法原谅。



她这么告诉自己,抓住缰绳正准备跳上三骓,有人抓住了她的手。



「……不行。」



铃跳了起来,然后不由得后退,撞到了三骓。三骓不满地低声鸣叫着。铃回头一看,发现了高大的身影,和像岩石般的肩线。



「——虎啸。」



这时,另一个人从铃的身后出现,从铃的手中抢过缰绳。之前曾经不时在旅店看到他。



「——为什么?」



除了虎啸和那个男人以外,并不宽敞的马路上,躲着好几个男人。



虎啸轻轻拍了拍铃的手。



「里面并非只有升纮而已,当然还有不少他的护卫,你有办法全杀了他们吗?」



虎啸低声说完,拉着铃的手说:



「回去吧。」



「……不要!你放开我。」



虎啸注视着铃。



「如果升纮知道你曾经住在我家,我们也会死在升纮的手下。」



铃惊讶地看着虎啸。



「虽然我们不会乖乖受死,但还是很伤脑筋——因为很多因素。」



「我……」



铃看了看围墙内的楼阁,又看了看虎啸,虽然她不愿意给夕晖和虎啸添麻烦,但仇人就在眼前。



虎啸轻轻摇晃着铃的肩膀说:



「我能够理解你的心情——所以,跟我们一起回去吧。」



旅店门口聚集了不少人,看到铃和虎啸,还有其他人回去后,在人群中高举灯火的夕晖跑了过来。



「——姐姐,太好了。」



人群中到处响起「太好了」的声音,铃不禁低下了头。虎啸再度拍了拍她的肩膀。



「各位,对不起,我带客人回来了。」



聚集的人群发出松了一口气的声音,一个人、两个人渐渐离去。好几个人离开时,轻轻拍了拍铃。



「没事真是太好了。」



「稍安勿躁。」



「真是被你吓到了。」



铃的短虑为虎啸兄弟带来了麻烦,但那些人并没有责备她,她极度困惑地目送着众人三五成群地离去。



「走吧。」虎啸推着铃走进旅店的饭堂,其中一个男人把三雕牵到后院。



饭堂内有几个男人,将近十个男人和铃一起走进饭堂。铃在他们的要求下,在其中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跑进厨房的老人把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放在铃的面前。铃这才发现自己浑身冰冷,牙齿颤抖着。她双手捧着茶杯,温暖着冻僵的手。



「我问你,」虎啸把手放在桌上,低头看着铃。他的手指上戴着戒指,「你痛恨升弦吗?」



铃将视线从戒指上移开,抬头看着虎啸。



「……当然痛恨。」



「并不是只有你痛恨升纮,他也知道大家对他恨之入骨——你身上似乎有武器,但你知道怎么用吗?你真的以为自己有办法收拾升纮吗?」



「这——」



「你知道那栋房子里有多少护卫吗?你知道要干掉多少人,才能够接近升纮吗?」



铃低下了头。



「你根本不可能靠近他——他可不是简单的人物,不是意气用事就能够干掉的人。」



「但是……」



虎啸露出柔和的眼神。



「那孩子的确很可怜……」



铃抬头看着虎啸,他的脸在视野中渐渐扭曲,内心涌起的千头万绪变成了泪水,在她的脸颊滑落。



「清秀……他……生病了。」



铃泣不成声。



「根本不需要杀他,他离乡背井,从庆国逃到巧国,巧国的庐也毁了,他只能再度逃命,亲眼看着父亲被妖魔吃了,他的母亲也死了。他生病了,应该是被妖魔攻击时留下了伤……他的年纪那么小,却经常痛苦不已。」



「是吗……」



虎啸拍了拍铃用力握起的手。



「我打算带他去治病……我们准备去尧天。他每天早上都很痛苦,病情越来越恶化,即使给他吃有营养的东西,也全都吐了出来……他瘦得皮包骨,连走路都没办法直走……视力也很模糊……」



冻僵的脸颊感受着热泪。



「早知道我不应该把他一个人留在那里,我应该背着他去找旅店,这样他就不会被杀了……」



他那么瘦,一定很轻。



「……早知道我不应该来这里,早知道应该更早在其他地方带他去看医生……」



「姐姐,你痛恨的是自己。」



夕晖突然开了口,铃回头看着他。夕晖在铃旁边的椅子坐了下来,注视着她。



「比起升纮,你更痛恨你自己。比起升纮,你想要惩罚的是你自己。」



铃眨了眨眼睛。



「……是啊。」



她每眨一次眼睛,泪水就滑落。



「我不应该让他一个人留下,我不应该带他来这里——全都是我的错,因为我带清秀来这里……」



自己抱着天真的梦想,结果把清秀卷了进来,把他害死了。



「他说他不想死,虽然这个孩子很自大,但他哭着说,他怕死,只不过他还是死了,是我害死了他……我犯了无法挽回的大错,无法向他道歉,也无法请求他的原谅……」



铃趴在桌上哭了起来。



「清秀会原谅我,他就是这么善良,但我无法原谅我自己!」



「姐姐,无论你再怎么挣扎,死去的人无法复生……真的很可惜。」



「但是!」



「姐姐,你想做的事毫无意义,而且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只是你内心的痛恨,如果因为私愤而杀人,就和升纮一样,只是杀人凶手。」



「——所以要放过升纮吗?我听说了他是怎样的人,他杀人无数,就像他杀了清秀一样,以后还会继续杀人,难道就这样袖手旁观吗?」



有人用力拍着她的肩膀。是虎啸。



「怎么可能放过他?」



铃抬起头,虎啸笑着说:



「只要有人痛恨升纮,就会遭到无情的报复,所以大家都敢怒不敢言,视若不见,听若不闻——你以为止水的人都这么窝囊吗?」



「虎啸,你……」



铃抬头看着虎啸,然后又看向夕晖,又看向在饭堂内默默守护着铃的男人们。



「你、们……」



——所有人都戴着铁制的戒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