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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1 / 2)



1



雁国位在柳国的东南方,冬天的气候和柳国并无太大的差异。和柳国一样,如果没有马车,很难在冬天旅行。因为雁国没有马车,所以都搭驰车,驰车拉着牢固的客车,沿着整备完善的干道南下。



穷人只能结伴在干道上赶路。刺骨的寒风吹来,即使走在路上,身体也快结冰了。旅人胸前都抱着折婆子,拎着装了少许木炭的袋子和木柴,低着头走在路上,太冷的时候,就在干道上烧柴火取暖。驰车超越这些旅人,在干道上奔驰。



「这么冷的天气,走在路上一定很辛苦……」



祥琼对坐在对面的乐俊说。客车上有两张三人座的椅子相对,但目前只有祥琼和乐俊两名乘客。



「祥琼,你真的要去戴国吗?」



祥琼叹了一口气。



「其实我想去庆国。」



「什么?」



「我原本打算去庆国当下官接近景王,然后取悦她,再伺机篡夺她的王位——虽然有一半只是想想而已,但另一半是认真的……你听了会生气吗?」



乐俊翘起胡须说:



「俺不会生气……但如果真的发生这种事,俺没脸见景王。」



「是啊。」祥琼笑了笑。



「所以我想要有户籍。因为我听说只要去戴国,就有船可以去庆国,在庆国可以得到土地和户籍。」



「喔,」乐俊看着上方,似乎在回想,「好像之前有聊到这件事。」



「原本打算骑着吉量去戴国,但后来觉得先去庆国,找一个可以给我土地的地方也不错。」



祥琼说着,注视着自己放在腿上交握的双手。



「其实我念念不忘自己的公主身分……不想失去住在王宫,过着锦衣玉食生活的自己,觉得在农田干活,穿着粗布衣服很丢脸……听说景王和我年纪相仿,就很嫉妒她,无法原谅她拥有我失去的一切。」



「是喔……」



「老实说,我至今仍然很排斥住在廉价旅店,觉得穿毛织的衣服很丢脸……但是,这一切都是对我的惩罚。」



她交握的双手更加用力,粗糙的手指变得很白。



「我以前在王宫时整天吃喝玩乐,完全没有做任何事,根本不知道百姓怨恨父王到想要杀了他……我根本不愿意去了解这些事,目前的一切,是对我在王宫那段生活的惩罚。所以月溪——惠州侯注销了我的仙籍……我终于明白了这件事。」



「……嗯。」



「因为我不是公主了,所以只能住去里家,我还未成年,也没有能力当官……所以被送去里家,以前我完全不知道这些事……」



「你现在终于知道了,这样不是很好吗?」



「是啊,」祥琼笑了笑,「景王是怎样的人?」



「她的年纪的确和你差不多。」



「但不会像我这么愚蠢。」



「她也这么说,说自己很愚蠢,怀疑这样的自己有资格成为王吗?」



祥琼又笑了。



「……真的很像我。」



「的确,但是你比她更有女人味,她整天板着脸。」



祥琼小声笑着,看着窗外的风景。



「我想去庆国看看……」



我很想见见景王——即使无法见到她也无妨,至少想看看她打造的国家。



「雁国各地都有把难民送回庆国的旅团。」



祥琼看着乐俊。



「因为景王登基,难民都纷纷回国吗?」



「因为有很多人都想回庆国,虽然不知道新王是怎样的王,但当初是在延王的协助下登基,所以难民都很兴奋,觉得她一定很了不起。」



「喔……我也听过这个传闻,但未必一定是明君。」



「是啊……但比起继续留在雁国,至少回自己的国家比较好,有了土地之后,就可以慢慢过上安稳的日子。」



乐俊苦笑着说。



「当初因为对庆国不抱希望而逃走,只不过难民在雁国的生活并不轻松,虽然胜过留在逐渐荒废的祖国,雁国也很照顾难民,但看到雁国的人民过着丰衣足食的生活,就不由得感到心酸。如果想成为雁国的国民,必须在雁国向官府购买土地,或是成为官吏,但两者都不是简单的事。想要在雁国生存,只能以游民的身分被富农雇用种地,或是受雇成为店员,所以难民都很怀念祖国。」



「我能够体会……」



「俺运气好,很幸运可以读大学。和其他国家的难民相比,庆国的难民也很幸运。」



「是吗?」



「因为景王和延王很有交情,景王拜托延王,请他多照顾庆国的难民,延王也答应了,光是这样,庆国的难民就受到了更多的照顾,至少雁国会送庆国的难民回国,而且费用都由雁国和庆国两个国家负担。庆国和雁国之间在这件事上有共识,但其他国家的难民就没这么幸运。」



「是啊……」



「景王也很幸运,因为有雁国做为强力的后盾——希望她可以好好加油……」



庆国的地理位置比芳国更南方,不知道是怎样的国家。



「只有庆国的人才能参加那个旅团吗?」



「并不只限庆国的人。因为如果没有旌券,根本没办法调查,而且有人家被烧了,逃出来时来不及拿旌券——不过,如果你无论如何都想去庆国,俺可以送你到高岫。」



「——乐俊。」



「多摩——我是说那头驺虞会在下一个城镇等我,有它的话,两天就可以去高岫山,然后回去关弓。」



祥琼看着东南的方向。



「我去庆国也没关系吗?」



「你去吧,去看看庆国。」



「……那就这么办。」



「等你看够了,可不可以来关弓,告诉俺那里的情况?」



祥琼点了点头。



2



——升纮。



升纮杀了清秀。



铃蜷缩在旅店内,满脑子只想着这两句话。



「……我无法原谅他。」



在她一次又一次嘀咕时,听到了敲门声。是旅店的小厮。



「客倌,城门已经开了,您还要继续住宿吗?」



铃从怀里拿出钱囊。



「我打算多住几天——这是订金。」



她付了五天的住宿费——离尧天只有五天的行程。



「喔,好。」



小厮检查了钱囊里的钱,慌忙离开了。铃目送他离开后,双眼看着半空。



「……我绝不原谅升纮……」



那天之后,铃整天都在街头徘徊,假装四处游山玩水,但不时向人打听升纮的情况。



这里的人口风特别紧,绝对有什么原因让他们有口难言。



起初她想去向升纮兴师问罪。



但在街上走了五天,她意识到这是不可能的事。升纮是拥有庞大势力的乡长,是雄霸止水乡的土霸王。他征收的税金远远超过国家规定,然后把差额中饱私囊。他催税时不择手段,玩弄法律,随心所欲地处罚人民。



街上的人都说,虽然他无法无天,却从来没有人追究他的责任,以后恐怕也不会有。升纮用向百姓压榨来的税金收买高官,确保自身的安全。



铃也想过直奔尧天,向景王控诉升纮。虽然谒见景王并非易事,但有采王背书的旌券,或许能够见到一面。



但是,当她在街头继续徘徊了五天后,放弃了这个念头。



升纮的无法无天比她在街头走了五天所知的情况更严重,乡内怨声载道,但因为升纮的残酷镇压,所有人都敢怒却不敢言。



有人告诉她,升纮实施了「七成一命」的苛政。



土地收成的七成要纳税,只要稍有短少,就必须用一条性命支付。可以自己出面送死,或是拿家人的脑袋去交差。



升纮经常去庐狩猎,心血来潮时,就去近郊的庐,掳掠女人和小孩。几天之后,那些被掳走的人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后获释。



——不时有商人从巧国的边境来到止水乡,也有戴国的船只抵达这里。马车上、船舱内载的都是人。他杀人无数,然后用花言巧语从荒废的国家把游民和难民骗来止水。他派人把大量粮食运往荒废的国家,发给那些失去家园、土地的民众,好久没有吃到粮食的难民以为止水是多么丰饶的地方,以为派马车和船只前去接他们的乡长多么有情有义。马车和船只卸下粮食后,就载了人回来。为了土地和户籍来到此地的人,事后才发现自己上了贼船。



为什么?



铃怒不可遏。



——为什么景王允许升纮这种豺虎继续当官?



街头纷纷耳语,升纮之所以能够鱼肉乡民,却又不会遭到处罚,是因为他的后台很硬……也许他的后台在尧天,而且是在尧天的金波宫,这个国家最高的地方。



有人说,予王就是他的后台。



先王对治世毫无兴趣,完全不关心哪个官吏在哪里做什么,只要极尽拍马奉承之能事,进贡美玉绢帛,就可以免于被治罪。



——因为是女王。拓峰的人都这么说。



庆国和女王不合,从来没有女王能为庆国带来太平盛世。



铃忍不住笑自己。



原本以为来自蓬莱的景王是温柔、充满慈悲的人,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够理解自己的人。



——太可笑了。



景王曾经是铃的希望,也是她所有的向往,更是她的精神支柱。不知道有多少次,她希望可以见到景王一面——如今才发现,自己多么愚蠢。



「我无法原谅,无论是升纮……还是景王。」



铃离开拓峰前往尧天,一如预期,在第五天抵达尧天,在那里使用了烙款,在界身提领了所有的钱。采王得知后恐怕会皱眉头,但她现在无暇理会这些事。



提领完钱的第一件事,就是前往官方许可的架戟。



普通的武器无法对抗妖魔,如果用普通的刀剑,刀刃可能会折断。只有施以特术咒术的武器才能和妖魔对抗,只有国府冬官府生产这种武器,所以称为冬器。冬官许可的商人才可以批发、贩售冬器,冬器商人称为架戟。因为店门口都会挂着官方许可的牌子,同时架着一把戟,因此称为架戟。



架戟贩售铠甲和兵械,用来绑住妖魔和妖兽的绳子和锁链也只有在这里贩售。回想起来,以前住在才国时,她曾经多次前往遥远的西南方,去琶山山麓的架戟,为照料洞主梨耀骑的赤虎的厩舍男仆购买铠甲。



和普通的武器行不同,架戟的武器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特质——可以用来砍杀仙人。



乡长的身分是下大夫,是如假包换的仙,需要特殊的大刀才能砍杀。



铃在店内物色后,选了一把短剑,虽然她不知道使用方法,但她需要这把短剑.架戟不轻易把冬器卖给客人,采王背书的旌券第一次派上了用场。



离开架戟后,她又去了骑商,那是专门贩售骑兽的特殊商人。铃不需要牛或马,她需要比马更快,可以跨越所有阻碍的骑兽。



这些用于骑兽的妖兽都是在黄海捕获,在妖魔横行的黄海上猎捕妖兽的狩人称为猎尸师。因为他们带着同伴尸体回来的次数,远远超过成功猎到妖兽的次数。骑商调教猎尸师捕获的妖兽成为骑兽,那也是随时和死亡打交道的行业,所以骑兽的价格都很昂贵,如果能够捕获最珍贵的骑兽骆虞,并能够调教成功,就可以一辈子不愁吃穿。



铃走进店内,小店内只有一个中年男人在翻帐簿。



「——欢迎光临。」



男人抬起眼睛说道,他的右侧脸颊至头顶有一道很深的伤疤,右眼也瞎了。



「我想买骑兽。」



「——多少钱?」



男人问她愿意出多少钱,铃把汇票放在桌上。



「这些钱能够买到什么?」



男人看了一眼汇票,轻轻地哼了一声。



「要会飞的?还是跑得快的?」



「要会飞的,而且要听话的骑兽。」



「你会骑鸟吗?」



骑妖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不会——如果可以,我希望是马。」



「那就是三骓,其他的更贵。」



「那是怎样的妖兽?」



「一身青毛的马,虽然无法飞到空中,但脚力很好,如果只是越过河流,它就绰绰有余了。它不是很快,差不多是普通马的三倍,但也很容易累,如果你含意的话,有一匹驯化得很好的三骓。」



铃点了点。



「那我就要那个。」



「你住哪里?」



男人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骑兽并不在这里。铃报上了自己的名字,以及投宿的旅店名字。



「——我会带去那里。差不多要七天吧,如果你三天就要,可以让三骓赶路,但必须休息一天,因为刚换主人,需要让它休息。」



「七天没问题。」



「先付一半订金,剩下的钱,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铃点了点头。



「没问题,那我就等你。」



如铃所说,她用剩下的钱勉强度日,在旅店等待骑兽的出现。这里是向往已久的尧天,凌云山麓下宽敞的阶梯状城镇。



然而,她没有丝毫的感动,只是为清秀不在身边默默感到伤心。



——清秀,这里就是尧天。



王宫就在仰望的凌云山山顶,景王就在王宫内——这个愚劣的王竟然放任升纮胡作非为。



铃紧紧握着怀中的短剑。她打算杀了升纮,然后骑着骑兽直奔尧天,利用采王背书的旌券谒见景王。



要怎么骂她?升纮——景王杀害了庆国不幸的孩子。



一如店主的预告,三骓在七天后送到了,店主派来的男人把香球交给了铃。



香球中焚着香,是绑在带子上的圆形小饰品,里面放了骑商调和的香。骑商就是靠这种焚香驯服妖兽,在卖给他人时,妖兽也会被这种香气吸引,而不会产生疑问。之后再慢慢减少焚香的量,让骑兽逐渐熟悉主人的味道。



但是,铃对这些没有兴趣,它不需要记住铃也没问题,只要能够带自己回到尧天,即使它被骑垮了都没问题。



铃在尧天停留了三天适应三骓,然后踏上归途前往拓峰,准备前往止水乡。



——清秀,我很快就可以为你报仇了。



要让升纮和景王都体会清秀的痛苦。



3



阳子完成早上的工作后,送远甫和其他人出门。这里的小学并没有规定到几岁为止,所以兰玉和桂桂一起上小学。小学主要教阅读、书写和数学,虚岁七岁,足岁五岁开始上学,但这里没有毕业,大人也可以上学,大人抱着的喝奶孩子也可以去学校,那里就是一个轻松的地方,大家聚集在一起学习一些比聊天更有意义的事。所以只有里人从庐回到里的期间才要上小学,小学在春天至秋天期间都关闭,只有得到小学校长闾胥的推荐,才能够继续升学。



阳子在空无一人的里家内陷入了烦恼。她想起那个叫铃的少女,是否该去拓峰找她?派去尧天的班渠还没有回来,这也是她犹豫的原因之一。她在准备午餐时,一直在为这件事烦恼。



「——阳子!」



远甫总是和桂桂、兰玉一起出门,一起回家。他们三个人回家时,桂桂最先冲回正房。



「你们回来了。」



「我跟你说,有客人。」



「——找我的?」



「嗯。」桂桂点了点头,回头看向身后,兰玉和远甫一起走了进来,对阳子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客人说,他在辰门附近的荣可馆旅店等你。」



「旅店?」



兰玉偷笑着走进厨房,躲在墙壁后方向阳子招手。



「是一个男人。」



阳子皱起眉头,脑海中浮现在拓峰那家可疑的旅店内遇见的男人。



「该不会是看起来很粗犷的男人?个子很高?」



兰玉低声笑着说:



「身材很修长。」



「那是十四、五岁的男孩?」



如果不是那个大个子男人,难道是那个制止男人的少年?阳子暗想道,兰玉轻轻瞪了阳子一眼。



「你真是的,竟然把人家忘记了,太过分了——他说,只要告诉你,仆人来了,你就知道了。」



阳子张大了眼睛。



「竟然自称是仆人,你真是驾驭男人有方。」



阳子慌忙摇着手。



「没、没这回事,不是你想的那样。」



「啊哟,你害羞了,那个人很帅啊,衣着也很气派。」



「不是你想的那样——那家伙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