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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2 / 2)


「也许梨耀大人也一样……」



「——什么一样?」



「因为洞府的人都讨厌梨耀大人,但是,当她问大家,是不是讨厌她时,当然不可能老实回答,所以大家都摇头说,没这回事,结果梨耀大人说话就很刻薄。」



「没有人听到别人说不喜欢自己会感到高兴,但是,明知道别人讨厌自己,对方却说没这回事,也完全高兴不起来。」



「既然这样,就不要做惹人讨厌的事啊。」



嗯。清秀看着马车的顶篷。



「人有时候不是会故意想找别人麻烦吗?虽然明知道自己这么做很惹人讨厌,但还是忍不住要这么做。」



「……的确。」



「这种时候,自己也知道自己做错了,觉得会惹人讨厌,然后问别人是不是讨厌自己,对方却用明显是说谎的态度否认时,不是会很生气吗?虽然如果对方老实回答说,真的很讨厌时,心里也会不高兴。」



「也许吧……」



「多次经历这种事,渐渐搞不懂自己到底有什么目的,总之,无论如何都想逼迫别人说出真心话——可能是这种感觉吧。」



铃茫然地看着他说:



「我觉得你好像是梨耀大人的分身。」



「只是想像而已。」



「也许就像你说的。」



回想起来,自己从来没有想像过梨耀在想什么,只觉得她对自己充满恶意。



「——不瞒你说,我从来没有想过梨耀大人的心情,只是一味告诉自己要忍耐。可能正因为我是这种态度,所以梨耀大人真的很生气,也很恨我,难怪说话很刻薄,如果不满意我的回答,就找一些根本不可能的事来为难我……我只有躺在床上时才能稍微喘口气,而且也经常半夜被叫起来。」



清秀叹着气。



「听起来……真可怜……」



「真的很辛苦啊。」



「姐姐,我不是说你,因为你是自己喜欢才留在那里——我不是说你,是说那个叫梨耀的人。」



铃愤愤不平地瞪着清秀。



「你不同情我,反而同情梨耀大人吗?」



「我总觉得这种人无谓地逞强很辛苦,可能自己也会觉得很讨厌吧,一定会自我厌恶,因为人都没办法逃离自己。」



「是这样吗?」



铃生气地把头转到一旁,注视着从顶篷缝隙中看到的街道。



「……你可能觉得好笑,但当时真的很辛苦。寒冷的日子睡在冰冷的床上,觉得一个人孤伶伶地思考的时间最幸福,不由得悲从中来。」



「不是还有其他人吗?难道你没想过要和其他人谈话吗?」



「我不是说了吗?我是海客,有很多不懂的事,每次问别人,就会遭到嘲笑,所以我就懒得理他们了。虽然我不愿意主动请教也有错,但如果整天被嘲笑,谁都不愿意主动请教别人啊。」



「……所以,你就躺在床上流泪,觉得自己很可怜,是全世界最不幸的人。」



「我才没有……」



因为被清秀说中了,铃微微红了脸。



「我才没有这么做——我想了很多事,想着如果这一切都是梦,张开眼睛后,发现原来躺在家里的床上,不知道有多好。」



说完,铃难过地笑了起来。



「听说景王的事之后,就开始想,不知道景王是怎样的人,觉得她一定也很怀念蓬莱,所以我想像着要告诉她这些事,要唱故乡的歌给她听——」



景王一定会感到高兴,也会和自己谈论故乡的事——



铃吐了一口气。



「但是,当我回过神时,只感到空虚不已。梨耀大人对我言语刻薄、颐指气使,其他人也都对我很不友善……」



清秀一脸受不了地说:



「姐姐,你真的很不成熟,这不是理所当然吗?因为你什么都没做啊。」



铃惊讶地张大了眼睛。清秀不以为然地叹着气。



「幻想不需要耗费任何力气,比起思考如何解决眼前遇到的问题,做自己该做的事轻松多了,但是,你之前没有想该想的事,也没有做该做的事,当然不可能有任何改变,也会觉得空虚啊。」



「是这样没错啦……」



「就是因为你整天在想这些空泛的事,所以才永远长不大啊。」



「你有时候真的很讨厌。」



清秀吐出舌头,扮着鬼脸,缩成了一团。



「姐姐,你不是很爱哭吗?我不愿意流眼泪。」



「我这么爱哭,真对不起啊—我小时候经常被称赞,说我很会忍耐,很少流泪。」



带铃去山上的男人也称赞她不会哭哭啼啼。



「但是,我的身世太坎坷,所以才会变得这么爱哭。」



「我跟你说,」清秀看着铃,「我在庆国的家被烧了,很多庐人都死了,我们只能离乡背井,最后一次看到自己烧毁的房子时,我哭得超惨,因为实在太难过,完全无法克制。因为还是小鬼,遇到很多事都会哭,但那次的哭和之前不一样,我还以为自己会哭一辈子。」



「你也会哭?」



「嗯,那时候我在想,哭有两种,一种是觉得自己委屈、可怜,另一种是伤心难过。觉得自己委屈可怜是小孩子的眼泪,因为希望别人可以帮忙自己,不管是爸爸、妈妈,或是隔壁的阿姨都可以,希望别人帮忙。」



铃看着清秀的脸庞。



「因为小孩子只能用这种方式保护自己,所以是小鬼的眼泪。」



「喔。」铃只应了一声,清秀也沉默了很久。



「……清秀,你家在庆国的哪里?」



「嗯,在南方。」



「等你身体好了,要不要去看看?」



「一起去吗?」



清秀躺在马车上,把铃的衣服盖在身上。因为马车内很冷,所以他把衣服拉到鼻子前,只有双眼看着铃。



「一起去——你不愿意吗?」



「和你一起去的话,会很辛苦。」



清秀说话时,小声笑了起来。铃也笑了。



3



固继的里就在北韦旁,附属在北韦东北的角落。官府只有里府而已,里内只有二十五户,是最小规模的行政单位。



阳子和兰玉一起走出里家的门,来到大纬。



一百步见方的里由高高的围墙围起,内侧有环途绕里一周,里府、里祠和里家位在里的北侧,前方贯穿东西向的大路称为大纬,从里祠笔直通往里闾,南北向延伸的大路称为大经。里府内有府邸和小学,里祠的正式名称为社,祭祀里树、诸神和土地神,祭祀里树的里祠西侧是祭祀土地神和五谷神的社稷,东侧是祭祀祖灵的宗庙,总称为社,但里人的信仰都集中在里树上——因为这棵树带给里人孩子和家畜。



「真有意思……」



阳子自言自语,兰玉偏着头。



「嗯?」



「我是说,感觉好像只有里祠,社稷和宗庙只是附赠品。」



事实上,社稷和宗庙都很小,总是静悄悄的。



兰玉噗哧一声笑了起来。



「阳子,你经常对一些奇怪的事感到有趣。」



「是吗?」



「因为里树可以带给里人孩子啊,至于社稷和宗庙,无论再怎么供奉、祈祷,也无法保证能够丰收,也无法避免灾害——所以里树最受重视,不知道为什么。」



「这里的人很现实——但是,天帝和王母则又特别。」



许多里祠同时祭祀天帝和西王母,但也有些地方特别设庙祭祀。



「因为会赐予小孩子啊。」



「天帝和西王母吗?」



「对啊,想要小孩子的夫妻向里树求子,然后把细带绑在树枝上。」



「一定要夫妻才可以吗?」



「对啊——于是,催生玄君就会为想要孩子的夫妻制作一份名册呈给西王母,西王母再征询天帝的意见,从中挑选有资格当父母的理想人选,然后王母再命令女神制造卵果。」



「是喔。」



阳子觉得和以前在故乡时听到的神话大不相同——虽然她不太记得神话的详细内容。



「送生玄君揉捏小孩子的原料,制造出卵果,然后送到里树——蓬莱不是这样的吗?」



「完全不一样。」



阳子苦笑着。



「兰玉,你相信是这么一回事吗?」



阳子问,兰玉笑了起来。



「是真是假就不知道了,但里树上会结卵果,如果不是自己祈求的那根树枝上的卵果,绝对摘不下来,你不觉得很奇妙吗——所以我觉得一定是神赐予的。」



「原来是这样。」阳子笑了,「家畜也是从里树长出来的吧?」



「对,每个月的一日到七日向里树祈求,一日是鸡鸭等禽类,二日是狗,三日是绵羊和山羊,四日是山猪和猪,五日是牛,六日是马,七日是人。」



「——人?人也有固定的日期吗?」



「原本有固定,现在是七日或是九日以后随时都可以,但是,七日的时候祈求的孩子是好孩子,我妈妈说,桂桂就是七日祈求的孩子。」



「喔,原来是这样。」



「家畜一个月就可以孵出来,虽然每次会绑好几根细带,但并不是都会结出卵果,人每次只有一个。」



「所以没有双胞胎。」



「——双胞胎?」



「就是两个人一起出生的孩子,蓬莱曾经有过五胞胎。」



「是喔,太好玩了。」



兰玉说着,回头看着里祠。



「八日是谷物的日子——只有王才能祈求。」



「原来还有谷物的日子。」



「五谷会自行增加,只要播种,不是就会结果增加吗?」



「原来这里也一样。」



「草和树木不是生物,新的谷物必须有人祈求,但只有王可以祈求,向王宫中的树木祈求。上天听到祈求后,就会在王宫的树木上结果,隔年之后,全国的里树都会长出有种子的卵果。」



「是喔。」阳子张大了眼睛,她不知道这也是自己的职责之一。她打算回去之后,再向远甫打听详细的情况。



「野树上会长出家畜以外的兽和鸟,水中也有树喔。」



「我不知道,鱼也是从树上长出来的?」



兰玉笑了笑说:



「答对了,还有草和树的种子。」



「谷物以外的植物不会自己生长吗?」



「会啊。但野树上长出来的是新的草和树,好像会自己长出来。谁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哪里会长出什么草,所以有时候去野树旁时,会看一下根部有没有长出新的草,一旦发现有新的草,就带回家种植。有些游民专门做这种工作,称为猎树师,他们四处旅行,寻找新的卵果。树木也有特性,有些树木容易长出新的卵果,有些不太容易,容易长出新卵果的树木是秘密,猎树师绝对不会告诉别人,所以听说跟踪猎树师,会被杀掉。」



「喔……」



「虽然猎树师会带一些珍奇的药、药草或是作物的秧苗来卖,但有点可怕。」



阳子默默点着头,原来这个世界也有受到歧视的人,只是很少因为职业受到歧视。这里的人并不会继承家族的行业,无论是哪一家的孩子,一到虚岁二十岁,就可以领到公田,展开独立生活。即使家里开了很大的店,或是做大生意,也无法让孩子继承,身体残障者会受到厚遇,但半兽和游民还是会遭到排斥。



「……怎么了?」



兰玉问,阳子摇了摇头。



她的朋友是半兽。为了感谢他,阳子很想废除排斥半兽的法律——但是,无法获得官吏的赞同。



她曾经打算将此做为初敕,但总觉得似乎不太适合。对阳子来说,初敕就像是一个里程碑,她希望把初敕做为自己具备身为王的自觉和自负进行的第一项工作。



「我说错了什么吗?」



「不是,只是想起了很多事——走吧。」



阳子和兰玉刚好来到里闾前,兰玉要去里闾外的空地,阳子要去北韦办事。



「……嗯,你要打起精神。」



阳子露出微笑。兰玉每次看到阳子陷入沉思,就以为她想起了蓬莱的事,对她深表同情。阳子由衷地感谢,然后轻轻挥了挥手和兰玉道别后,沿着环途往西走。



通常每个里都只有里闾一道门,但固继原本是北韦的一部分,所以有两道门。



每个城镇都以里为中心,里内附属着其他府第,规模逐渐壮大。如果是县城以上,就会颠倒过来,府城成为中心,里和里府等一起位在城镇的角落,而且必定位在东北的角落。固继的里甚至被挤到了北韦之外,勉强靠一道门和北韦相连。



阳子走进北韦,直直走向府城。中央是用高大的城墙围起的区域,她沿着绕城墙周围的内环途走向北韦的东南方。



「……在哪里?」



阳子小声问道。杂沓中,脚下传来一个更轻微的声音。



「下一个转角往右。」



阳子听从声音的指示,深入市街,来到一栋小房子前。



原本只有里人可以在里内拥有房子,而且只有国家配给的房子,但百姓经常出售土地和房子后搬去他处,有人卖了庐房和农地后,去市镇上向官府购买土地和商店,也有人购买农地,雇用佃农在比别人大数倍的土地上耕作,甚至有人买下一整个庐,也有不少人领到国家配给的农地后立刻出售,在市镇上买房子。



不知道这栋房子的屋主怎么会住在这里,总之,屋主姓劳——是拜访远甫的神秘客人的使者。



那天,远甫的客人离开时,班渠尾随着他,确认他并没有投宿,而是住在劳家过夜。男人翌日离开北韦,去了北方。



——接下来该怎么办?



阳子抬头看着眼前这栋房子。神秘客人昨晚又来找远甫,也同样派了这栋房子的屋主——劳先生当使者。客人和上次一样,没有住旅店,而是住在劳家,今天早上又离开北韦去了北方。那个人到底是谁?即使把劳叫出来,他恐怕也不会据实以告。



她站在马路对面打量着房子,大门突然打开,阳子立刻移开视线,东张西望,假装在找路。



「那就先告辞了。」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



「东西就——」



男人似乎发现了阳子,没有继续说下去。中年男人个子不高,头发上有棕色斑纹,应该是劳。他旁边是一个高大的男人,体格很结实,一头普通的黑色头发。那个男人也看了阳子一眼,然后移开了视线。



「一切交给你处理。」



「是。」



两个人说完之后就道别了,矮个子男人逃也似地走回家中,大个子男人从小路大步离开。



——可能只是客人。



然而,那个矮个子男人刚才的欲言又止令阳子感到在意。



阳子走向和大个子男人相反的方向,小声叫着班渠。



「……会在意吗?」



阳子对看不到身影的声音点了点头。



「拜托你——虽然可能只是普通的客人,但我很在意远甫的态度……」



兰玉说的没错,那名神秘客第一次上门的隔天,远甫的情绪格外低落。这次也一样,今天甚至无法为阳子上课,所以阳子无事可做,决定来劳家一探究竟。



「遵命。」



轻微的声音远离、消失了。



那天深夜,班渠回来向阳子报告,男人住在河对岸和州止水乡的乡都拓峰。



「拓峰……」



拓峰位在北韦东方,来找远甫的男人离开后往北走,和今天的大个子男人有没有关系?



阳子独自沉思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