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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1 / 2)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图源:六太



录入:犬狼真君



1



雨水宛如细丝,不停地从空中飘落。



阳子无法动弹,也无法痛哭,呆呆地把脸颊浸在水洼中,身后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有什么东西拨开草丛,慢慢靠近。她知道该找个地方躲起来,但她甚至连抬头的力气也没有。



是村民?怪兽?还是妖魔?即使有再多可能性,也无法改变结果。无论是被抓还是遭到攻击,或是继续倒在这里,结局都一样。



她抬起模糊的双眼,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发现那里既没有村民,也没有追兵,来者不是人,而是一只奇妙的怪兽。



怪兽的外形像老鼠。用两条后肢站立,胡须抖动的样子真的很像老鼠。只不过那只老鼠站立时,身高和小孩子差不多。虽然看起来不像是普通的野兽,但也不像是妖魔,阳子茫然地看着这只奇妙的老鼠。



老鼠站在雨中,把一片绿色的大叶子像斗笠一样顶在头上,白色的雨点打在晶莹透明的绿叶上,水滴看起来很美。



老鼠目瞪口呆地看着阳子,并没有特别警戒。它看起来比普通的老鼠稍微胖一点,身上灰棕色的毛很蓬松,摸起来应该很舒服,毛上沾到的水滴像是某种装饰。它尾巴上也有毛,所以虽然很像老鼠,但应该和老鼠属于不同的动物。



老鼠吹动着胡须,踩着欢快的脚步,走向阳子身边。它弯下灰棕色的身体,用短小的前肢碰了碰阳子的肩膀。



「你还好吗?」



阳子拼命眨眼。虽然听起来像小孩子说话的声音,但开口说话的绝对就是眼前这只老鼠。它脸上露出纳闷的表情,还微微偏着头。



「你怎么了?不能动了吗?」



阳子目不转睛地看着老鼠的脸,然后轻轻点了点头。因为老鼠不是人,她稍微放松了警戒。



「来吧。」老鼠伸出短小的、真的和小孩子差不多的前肢。「加把劲,我家就在前面。」



「喔。」阳子叹了一口气,但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是对得救松了一口气,还是内心对此感到失望。



「嗯?」



她想伸手抓住老鼠伸向她的手,但只有指尖稍微挪动了一下。老鼠伸出手,短小温暖的前肢握住了阳子冰冷的手。



老鼠的手出乎意料地有力,阳子在它的搀扶下走进一栋小房子,之后的事完全都不记得了。



她隐约知道自己多次醒来,看到了一些什么,但因为其他无法看到的景象太模糊,所以无法明确地回想起来。



重复多次深眠和浅眠后终于醒来时,阳子发现自己躺在一栋简陋房子内的睡床亡。



阳子茫然地看着天花板,然后慌忙坐起身,跳下睡床,当场瘫坐在地上。她的双腿完全不听使唤。



狭小的房间内没有其他人。头昏眼花的她确认这件事后,用尽全身力气在地上爬行,检查了睡床的周围。房间内几乎没有像样的家具,只有枕边有一个用木板钉起来的架子,上面放着折起的布、一把剑和用新绳子串起来的碧色玉珠。



阳子松了一口气。她费力地站起来后,把玉珠挂在脖子上,拿起剑和布,回到了睡床,用布包起剑后放进被子,这下子终于放下了心。



她这时才终于发现自己换了睡衣。



身上的伤口全都擦了药。当她躺下后,发现肩膀下湿湿的,拿起来一看,是一块沾了水的布。可能是刚才起身时不小心掉下来的。她把湿布放在额头上,感觉很舒服。她拉起用厚布做的被子,握着玉珠,闭上了眼睛。她深深地吐了一口气。一旦获救,才发现自己多么珍惜这条微不足道的生命。



「你醒了吗?」



阳子跳了起来,回头看向声音的方向,发现那只灰棕色的大老鼠站在那里。它打开房门走了进来,一只手拿着托盘,另一只手拿着小水桶。



阳子立刻警戒。这只老鼠虽然看起来像怪兽,却和人类过着相同的生活,也可以像人类一样说话,所以千万不能大意。



被阳子凝视的老鼠似乎没有察觉自己被人监视着行动,迈着轻快的步伐走了进来。它把托盘放在桌上,又把小水桶放在床脚边。



「烧退了吗?」



它伸出短小的前肢,阳子立刻缩着身体躲开了。老鼠抖了抖胡须,捡起掉在睡床上那块沾湿的布。它应该有看到阳子紧紧抱在胸前的布包,但什么都没说,把布丢进小水桶后,看着阳子的脸问: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吃得下东西吗?」



阳子摇着头。老鼠抖了抖胡须,拿起桌上的茶杯。



「这是药,你现在喝得下去吗?」



#插图



阳子再度摇了摇头。千万不能大意,不然会让自己的生命暴露在危险之中。老鼠再度偏着头,把茶杯端到自己嘴边,当着阳子的面喝了一小口。



「这只是药。虽然有点苦,但不至于喝不下去。嗯?」



它把茶杯递了过来,阳子仍然没有伸手去接。老鼠伤神地抓了抓耳朵下方的毛。



「——那好吧?什么东西能够吃得下?如果不吃不喝,身体会撑不下去。喝茶吗?还是羊奶?或者想吃粥?」



阳子不发一语,老鼠不知所措地叹了一口气。



「你整整睡了三天,如果俺想害你,早就动手了,而且——」



老鼠用鼻尖指着阳子抱在胸前的布包。



「也会把你的剑藏起来。所以,听俺这么说了之后,你是不是愿意稍微相信俺?」



在它那双乌黑的眼睛注视下,阳子终于松开了怀里的剑,放在腿上。



「嗯。」



老鼠发出心满意足的声音,向阳子伸出了手。阳子没有闪躲。它的小手摸了阳子的额头后,立刻把手收了回去。



「还有点发烧,但基本上已经退烧了。你就放心睡吧,还是想要点什么?」



阳子犹豫了一下说:



「……水。」



老鼠的小耳朵动了几下。



「水吗——太好了,原来你会说话。俺马上拿开水给你。如果你不躺下,记得把被子披在身上。」



看到阳子点头后,老鼠匆匆走出房间,长满短毛的尾巴摇摆着,似乎有助于保持身体的平衡。



老鼠拿着茶壶、茶杯和一个小碗走了进来。



稍微有点热的开水很甘甜,她请老鼠帮她倒了好几杯,然后探头看向碗中,顿时闻到一股酒味。



「……这是什么?」



「用酒渍桃肉加砂糖一起煮,这个应该吃得下吧?」



阳子点了点头,然后看着老鼠说:



「……谢谢。」



老鼠用力抖了抖胡须,脸颊上的毛鼓了起来,它眯起眼睛,露出笑容。



「俺叫乐俊,你呢?」



阳子迟疑了一下,然后只说了名字。



「我叫阳子。」



「阳子?要怎么写?」



「阳光的阳,孩子的子。」



「孩子的子?」



乐俊纳闷地偏着头,「咦」了一声。



「好奇怪的名字,你是从哪里来的?」



阳子觉得不回答似乎不妥,犹豫了很久后回答说:



「庆国。」



「庆国?庆国的哪里?」



阳子对庆国一无所知,只好随便回答说:



「配浪。」



「那是哪里?」



乐俊露出困惑的表情看着阳子,然后抓了抓耳朵下方说:



「算了,这不重要。你先睡吧,可以吃药吗?」



阳子点了点头。



「乐俊两个字怎么写?」



乐俊又笑了笑说:



「苦乐的乐,俊敏的俊。」



2



阳子在狭小的房间内睡了一整天后,猜测只有乐俊一个人住在这里。



「只要有尾巴就没问题吗?」



深夜,苍猿的脑袋出现在床脚。



「反正早晚会遭到背叛,不是吗?」



房间内有两张睡床,但乐俊并没有睡在这里。虽然卧室只有这一间,但阳子不知道乐俊睡在哪里,也不知道它怎么睡。



「趁早离开比较好吧?否则它心一狠,就会要你的性命。」



阳子没有回答。苍猿见她不作声,一直重复相同的话。



这是自己内心的不安。这只猴子每次出现,都是来说出自己内心的不安,为了吞食在内心渐渐膨胀的不安——一定是这么一回事。



苍猿从被子上滑到阳子面前,探着小脑袋看着躺在床上的阳子的脸。



「在可怕的情况发生之前,要先下手为强,否则,你根本没有活路,你心里应该很清楚吧?」



阳子翻了身,仰望着天花板。



「……我并没有相信乐俊。」



「啊?」



「眼前的状态,我根本动不了,所以只是迫于无奈。至少要等到可以握剑之后才能离开,否则离开这里,也是沦为妖怪的食物。」



右手的伤势很严重,即使把玉珠放在伤口一整天,握力仍然没有恢复。



「它搞不好已经发现你是海客了。你还可以继续躺在这里吗?搞不好它随时会带公所的人来抓你。」



「那就只能靠这把剑了,即使有四、五个官兵上门,也绝对可以击退他们。在此之前,就先利用它一下。」



——这里没有阳子的朋友。



但是,她现在需要他人的帮助,至少在她恢复握剑的力气之前,必须确保安全的睡床、食物和药物。



虽然目前还不知道乐俊是不是敌人,但至少这只老鼠提供了阳子所需的物品,在确定它是敌人之前,不妨妥善利用眼前的状态。



「饭里面没有放毒吗?药真的是药吗?」



「我很小心。」



「你无法断言它不会暗算你吧?」



苍猿道出了阳子内心的不安,她觉得回答苍猿的问题,有点像是在说服自己。



「如果它积极想要对我做什么,在我失去意识的时候随时可以动手。不需要等到现在才下毒,它有太多机会可以取我性命。」



「搞不好在等什么呢?比方说在等援军。」



「那我更要在此之前养精蓄锐。」



「搞不好它想先博取你的信任,然后再背叛你。」



「果真是这样的话,在我看清它的意图之前,先假装信任它。」



猴子突然嘎嘎嘎地笑了起来。



「你越来越处惊不变了嘛。」



「……因为我领悟了。」



她领悟到自己在这个世界没有朋友,无处可去,也无家可归,更领悟到自己多么孤独。



即使如此,她还是必须活下去。正因为没有朋友,也没有自己的立足之处,所以才更珍惜自己的生命。既然整个世界都希望她死,她偏要坚强地活下去;如果原本生活的世界并不希望阳子归去,她更要活着回去。



她不想放弃,无论如何都无法放弃。



一定要活下去,要找到景麒,一定要回家。无论景麒是友是敌都没有关系,如果是敌人,即使威胁他,也要回去原来的世界。



「回去干什么?」



「等回去之后再来考虑。」



「一了百了不是比较轻松吗?」



「既然所有人都觉得我死不足惜,至少我要好好珍惜自己的生命。」



「——那只老鼠会背叛你。」



阳子转头看着猴子。



「我并不相信乐俊,所以谈不上背叛。」



阳子应该更早想通这件事。她是海客,所以别人想要把她抓去公所。海客根本没有朋友,在这个世界完全没有立足之地。只要了解这件事,就不会轻易上达姐和松山的当,更不会傻傻地相信别人,进而遭到背叛,反而可以假装相信对方,思考如何利用对方,让自己活下去。



利用一切可利用的人、事、物,这到底有什么错?达姐和松山都想利用阳子赚钱,既然这样,阳子利用乐俊活下去,又何尝不可呢?



「我看你可以成为出色的坏蛋,嗯?」



「这样或许也不坏。」



阳子嘀咕完,挥了挥手。



「我好想睡,你走吧。」



猴子露出奇妙的表情,好像吞下了什么苦涩的东西,然后转头离开,突然沉入被子下消失了。



阳子见状,轻轻笑了笑。



苍猿说出了阳子内心的不安,甚至是连她都没有察觉到的不安,所以有助于她整理自己的心情——可以妥善利用。



「我的确有当坏蛋的资质……」



她自嘲地笑了笑。



无论如何都要避免再度遭人利用,她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自己,一定要保护自己。



「所以,这么做是对的。」



在山路上遇见那对母女,那对母女没有背叛阳子,是因为阳子没有给她们背叛的机会。



——同样的,她也不会让乐俊有任何可乘之机。



这样就可以活下去。



阳子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界?为什么景麒会叫阳子主人?敌人到底是指谁?敌人到底有什么目的?为什么要攻击阳子?那个女人——和景麒同样有一头金发的女人是谁,为什么要攻击阳子?



——妖魔不会攻击某个特定的人。



既然这样,阳子为什么会遭到攻击?那个女人抱着黑狗的尸体,似乎在哀悼它们的死,所以,那只黑狗是女人的同伙吗?就好像景麒身边有很多妖魔一样,那个女人周围也有妖魔,女人要求她身边的妖魔攻击阳子吗?但是,那个女人似乎也是听从他人的命令攻击阳子,到底是谁下达的命令?景麒也是奉他人之命来找阳子吗?



她毫无头绪,但不能继续搞不清楚状况,所以,一定要找人问清楚。



她不知不觉地握紧拳头,长长的指甲刺进了手掌。



阳子举起手,端详着自己的指尖。



折断的指甲看起来很锐利,宛如魔鬼的爪子。



——只有妖魔或神仙才能渡过虚海。



阳子既非神,也不是仙人。



——所以是妖魔?



她曾经在虚海的海岸梦见自己变成红色怪兽,那真的只是梦境而已吗?



来这里之前,阳子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梦见自己被妖魔攻击,而且,那些梦境变成了现实——既然这样。



能够断定变成野兽的梦不是预知梦吗?



如果变成红色的头发,和变成碧色的眼睛,都是转化成怪兽的过程呢?如果阳子并不是人类,而是妖魔呢?



这件事极其可怕,但也极其快乐。



咆哮、嘶吼、挥剑、威吓他人,这些行为中潜藏着奇妙的兴奋感。阳子在她从小长大的世界中,从来没有大声说过话,也从来没有用力瞪过别人,甚至觉得这么做是一种罪恶,但会不会其实内心知道得很清楚?



也许阳子在无意识中知道自己是妖魔,是凶猛的怪兽,知道在那个世界无法生存,所以才伪装成无害的人类?



也许正因为如此,所以大家都说她「难以捉摸」。



——她想着这些事,进入了梦乡。



3



乐俊家是田园地带常见的简陋小房子,这里的房子都很简陋,即使如此,这栋房子仍然算很破旧。



农田旁通常都是几栋房子聚在一起,只有这栋房子独立兴建,位在山坡上的这栋房子附近不见其他的房子。



原本以为老鼠的家必定很小,但这栋房子规模虽小,尺寸却和普通的房子无异。不光是建筑物,从家具到日用品,都完全是人类使用的尺寸,令阳子感到不解。



「乐俊,你的父母呢?」



阳子终于可以下床后,在炉灶旁协助乐俊,把水倒进大铁锅内时问道。托着水桶的右手仍然绑着绷带,但伤口几乎都愈合了。



把柴木丢进炉灶的乐俊抬头看着阳子。



「俺没爹,娘出门了。」



「旅行吗?这么久都没回来,去很远的地方吗?」



「不,去附近的里工作,原本应该前天回来,但既然没回家,应该是雇主不放人吧。」



也许它母亲很快就回来了。阳子把这件事记在心里。



「你妈妈做什么工作?」



「冬天的时候是帮佣,平时是佃农。夏天的时候,只要有人雇用,就会去打杂。」



「是喔……」



「阳子,你要去某个地方吗?」



听到乐俊的问题,阳子想了一下。自己并没有明确的目的地,但也不能对它说,自己只是在漫无目的地的乱走。



「……你认识名叫景麒的人吗?」



乐俊拍了拍身上的木屑。



「你在找人吗?他是这一带的人?」



「我不知道他是哪里人。」



「真可惜,俺不认识叫景麒的人。」



「是喔——还有其他需要帮忙的吗?」



「没有,你大病初愈,坐下来休息吧。」



阳子听从了它的建议,懒洋洋地坐在椅子上。



这间厨房兼饭厅很小,放在泥土地上的桌子也很老旧,只要一碰,就会发出吱吱咯咯的声音。



阳子把用布包起的剑放在旁边的椅子上,乐俊看到阳子剑不离身,并没有多说什么,也不知道它心里是怎么想的。



「阳子。」乐俊一身富有光泽的毛皮背对着阳子,用像小孩子般的声音问道:「你为什么穿男人的衣服?」



它曾经为阳子换了睡衣,所以知道她的性别。



「……因为一个人旅行很危险。」



「是吗?也对。」



说完,它拿来一个陶壶,里面似乎在熬煮什么,狭小的房间内顿时飘着芳香。乐俊拿了两个杯子放在桌上后,抬头看着阳子问:



「为什么那把剑没有剑鞘?」



「……剑鞘不见了。」



阳子在回答乐俊时,才想起遗失剑鞘这件事。她渡过虚海时,那个女人曾经叮咛她,千万不能让剑和剑鞘分离,但至今为止,并没有因为遗失剑鞘而带来什么灾难,看来的确是指玉珠不能遗失的意思。



乐俊「喔」了一声,爬上了椅子。它的动作很像小孩。



「那要找个地方配剑鞘,不然会弄坏这把好剑。」



「……嗯,是啊。」



阳子懒洋洋地回答,乐俊抬起一双黑眼睛看着她,微微偏着头。



「你之前说是从配浪来的?」



「……对。」



「那不是庆国,而是槙县东方的村庄吗?」



阳子记得好像是这样,不发一语地点了点头。



「听说那一带发生了很大的蚀。」



阳子还是没有吭气。



「听说有海客被冲上岸,后来逃走了。」



阳子瞪着乐俊,下意识地伸手抓住了剑。



「你在说什么?」



「听说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女人,一头红色头发,身上带着剑,那把剑没有剑鞘,必须提高警惕……你是不是染过头发?」



阳子握着剑柄,注视着乐俊,但无法分辨它脸上的表情。它脸上的表情原本就不像人类这么丰富。



「俺接到了公所的通知。」



「……所以呢?」



「你不要露出这么可怕的表情嘛,如果俺要把你交出去,公所的人来的时候就这么做了,还可以领一大笔赏金。」



阳子解开布,站起身的同时,拿起了剑。



「你有什么目的?」



老鼠一双黑色眼睛看着阳子,抖了抖蚕丝般的胡须。



「你真性急。」



「你藏匿我到底有什么目的?」



老鼠悠然地抓了抓耳朵下方。



「你问俺有什么目的,俺也说不清楚。看到有人倒在路上,总不能视而不见,所以就带回来照顾,既然都已经带回来照顾了,当然不愿意把她交给公所。」



阳子不会轻易相信它说的话。因为她知道,轻易相信别人,必定会后悔。



「海客都会被送去公所,送去公所之后,好则软禁,坏则砍头。你恐怕会是后者。」



「你为什么这么认为?」



「你不是用了一些奇怪的招术吗?在护送你去公所时遭到妖魔袭击,所以才顺利逃走。」



「那并不是我找来的。」



「俺知道。」



老鼠很干脆地点头。



「妖魔不会轻易听从人类的指挥,不是你把它们找来,它们是来攻击你的,对吗?」



「……我不知道。」



「即使这样,你还是坏海客,因为连妖魔都要攻击你。」



「……所以呢?」



「一旦被送去公所,十之八九会没命。你当然想要逃,但你知道该逃去哪里吗?」



阳子无法回答。



「你不知道吧?所以才会在这种地方打转——你去雁国吧。」



阳子目不转睛地看着乐俊的脸。老鼠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至少阳子无法解读到任何表情。



「……为什么?」



「因为俺不能坐视有人被杀。」



乐俊说完,笑了起来。



「俺当然不是那种滥好人,会同情那些该被判死刑的坏蛋,但是,只因为是海客就被杀,这俺看不下去。」



「我不是坏海客吗?」



「俺只是说,公所的人这么觉得。海客根本没有好坏之分,他们只是因为很少接触,所以觉得很可怕吧。」



「他们说,坏海客会毁灭国家。」



「那是迷信。」



乐俊干脆的口吻反而引起了阳子的警戒。这个国家还有另外一个人也说过相同的话,只是那个人是女人。



「所以呢?只要我去雁国,就可以得救吗?」



「可以啊。雁国的君王并不讨厌海客,所以,俺觉得你应该去雁国——先把那个可怕的东西收起来吧。」



阳子犹豫了很久,终于放下了剑。



「坐下吧,茶都凉了。」



这时,阳子才终于坐在椅子上。她搞不懂乐俊的意图。既然自己是海客的身分已经曝光,此地就不宜久留,但她想多了解有关雁国的情况。



「你知道这一带的地理情况吗?」



阳子摇了摇头。乐俊点头后,抱着茶杯走下椅子,来到握着剑的阳子脚边,蹲在泥土地上。



「这里是淳州安县,一个名叫鹿北的地方。」



乐俊在泥土上画了一张简单的地图。



「这里是虚海,这里是槙县,配浪应该在这一带,所以,你是一路向西,也就是一路走向巧国的中央。如果你要逃,必须逃离巧国,但你根本搞错了方向。」



阳子带着复杂的心情看着地图。可以相信它的话吗?这张地图会不会有诈?她在怀疑的同时,仍然忍不住看着地图出了神。这是她目前最想要了解的资讯。



「西邻是宁州,沿着干道一直走,就是北梁县,继续沿着干道往西北方向走,就来到阿岸,那是面向名叫青海的内海的港城。」



乐俊小巧的手指画出了简图,它写得一手好字。



「阿岸有船可以渡过青海到对岸,对岸就是雁国。」



乐俊写下「雁国」两个字。



「所以,要先去北梁……」



但是,自己能够顺利搭船吗?港口一定受到监视,这等于是自投罗网。



「不必担心。」



乐俊似乎猜到了阳子内心的想法,笑了笑说。



「从槙县离开巧国,一直往北走,越过高山,往庆国走是捷径。公所的人也说,你应该不可能跑来这一带,所以幸好你迷了路。虽然已经发布了通缉令,但通缉令上要找的是一个红头发的年轻女人。只要你收起这把引人注目的剑,身分应该不会曝光。」



「……是喔。」



阳子站了起来。



「谢谢你。」



乐俊一脸惊讶地抬头看着阳子。



「喂,你打算现在就走吗?」



「我要赶路。不好意思,在这里受你照顾多日。」



乐俊也站了起来。



「等一下,你这个人真的太性急了。」



「但是……」



「你去了雁国之后呢?走在路上逢人就问,认不认识景麒吗?你知道怎么搭船吗?知道怎么向雁国寻求保护吗?」



阳子移开了视线。原本以为只要有了目的地,就至少比之前更有希望,没想到还有这么多困难等待着自己。而且,这些仅仅是自己即将面对的困难的几十分之一而已。



「凡事都需要做准备,你不要着急。如果没有充分的准备,之后就很容易遭遇挫折。」



阳子向乐俊鞠了一躬。虽然内心有点担心这是陷阱,但眼前只能先仰赖它的协助。



「那就先来吃饭吧,先要养好精神。即使再怎么赶路,至少要一个多月才能到阿岸。」



阳子再度向它一鞠躬。



至少在体力完全恢复之前继续留在这里,到时候应该就能明白乐俊的意图,知道它到底只是热心肠的好人,还是有更深的阴谋。必须去雁国——去阿岸。既然乐俊已经知道自己的下一步,就必须搞清楚它的真意。



4



「听说是很大的蚀?」



吃完午餐后,乐俊在收拾碗筷时问。



「……听配浪的长老是这么说的。」



「听说槙县东方一带今年的麦子全毁了,太可怜了。」



阳子低下头,内心隐隐作痛。



「你不必沮丧,这并不是你的过错。」



「我没有沮丧。」



阳子正在把炉灶的炭灰扒出来,乐俊用它长满短毛的尾巴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并不是因为海客出现,才会发生蚀,而是发生了蚀,海客才会漂来这里。」



阳子按照乐俊的吩咐,把灰丢进木箱,把没烧完的木屑捡起后,放入另一个箱子。



「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蚀是什么?」



配浪的长老说,蚀就像是暴风雨,但阳子还是搞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连蚀是什么也不知道吗?你以前住的地方没有蚀吗?」



「有日蚀和月蚀。」



「很相似,虽然并不是太阳或是月亮被遮住。嗯,有点像暴风雨,暴风雨是扰乱空气,但蚀是扰乱气场。」



「会刮风下雨吗?」



「有时候也会刮风下雨,虽然也有像暴风雨一样大风狂吹的蚀,但这种蚀往往不会造成太大的伤害。严重的时候,有地震、雷鸣、河水倒灌,地面下沉,总之,各种天灾都同时出现。之前配浪的瑶池整个池底都掀了起来,湖水倒灌,现在连湖的影子也看不到了。」



阳子正在洗除手上的炭灰,忍不住停下了手。



「这么巨大的灾害?」



「看情况啦,我们觉得蚀比暴风雨更可怕,因为发生蚀的时候,难以预料会发生什么灾害。」



「为什么会这样?」



乐俊一脸严肃的表情,倒茶的时候,好像在做什么很重要的工作。



「听说那里和这里产生交集时,就会发生蚀,原本毫无关系的两个世界产生了交集,就会造成灾害。俺也不是很清楚,总之就是这么一回事。」



「那里和这里……」



乐俊泡的茶颜色很像绿茶,但味道完全不同,喝起来的口感有点像好喝的香草茶。



「那里就是指虚海的另一端,这里就是这里,没有特别的名字。」



阳子点着头。



「虚海围绕着陆地,虚海以外就什么都没有了。」



「什么都没有?」



「对,什么都没有。一直走,一直走,都是绵延不断的虚海,没有尽头。至少大家都是这么说的,曾经有好奇心强的人搭船想去一探究竟,但从来没有人回来过。」



「所以,这里的大地是平的吗?」



乐俊爬上椅子,惊讶地看着阳子。



「如果地面不是平的,大家怎么走路?」



它惊讶地轻声笑了笑。



「……这里的世界是什么形状?」



乐俊拿起桌上的胡桃放在面前。



「崇山位在世界的正中央。」



「崇山?」



「就是崇高的山,有时候也称为崇高,或是中岳、中山,周围的东南西北各有一座山。虽然也称为东岳或是东山,但通常将东西南北的四座山分别称为蓬山、华山、霍山、恒山。东岳以前称为泰山,北方国家戴国的君王将名字从代改为泰之后,为了避免对泰王的名字不敬,就改称为蓬山。这五座山称为五山。」



「是喔……」



「五山的周围是黄海,虽说是海,但并不是有水的海,而是荒凉的岩石山、沙漠、沼泽地和树海。」



阳子看着乐俊手指写的文字。



「你没有看过吗?」



「俺怎么可能看过?黄海的周围有东西南北的四金刚山围绕,金刚山的内侧是人类无法居住的世界。」



「是喔……」



阳子觉得这里的地形有点像以前在哪里见过的古代地图。



「四个内海围绕在金刚山的四周,八个国家围绕在四个内海外的八方,虚海围绕在八个国家的外侧,在接近陆地的地方有四大岛,这四个国家和金刚山周围的八个国家总共是十二个国家。」



阳子注视着被排成几何形状的胡桃,觉得看起来像一朵花。这些国家以五山为中心,像花瓣一样盛开。



「没有其他国家了吗?」



「没有,外面只有虚海,大海一直延伸到世界的尽头。」



乐俊说到这里,又小声嘀咕说:



「但是,听说虚海的遥远东方,有一个神奇的岛屿。这只是传说而已,听说叫蓬莱国,也叫日本。」



乐俊边说边写,写的却是「倭」这个字。



「是倭?还是日本?」



阳子分别写下「倭」和「日本」,乐俊指了指「倭」那个字。



阳子轻轻咬着嘴唇,原来至今为止,冗佑都是用这种方式翻译的。



「听说海客都是从倭来的。」



这一次,阳子清楚地听到了「倭」这个字。可能是因为阳子已经知道这个字眼的意思,所以不需要翻译了。



「虽然我不知道是真是假,但听海客说,的确有一个名叫倭的国家,虽然也有人搭船想要去找倭,但最终也没有回来。」



如果日本真的在虚海的彼岸,只要把船一直向东行驶,就有可能回家,但是穿越月影来到这里的阳子很清楚,用这种方法无法回到那个世界。



「另外,听说金刚山的某处有一座名叫昆仑的山,那里称为中国,会有山客从中国来到这里。」



乐俊说完,写了一个「汉」字。



「山客?原来除了海客以外,还有其他人误闯这里吗?」



「有啊。海客是漂到虚海的海岸,山客则是来到金刚山的山麓,这个国家的山客并不多,反正都会被追捕。」



「原来是这样……」



「一般人无法去汉或倭,只有妖族、神仙才能去,但是,当蚀发生时,那里的人也会漂来这里,变成这里的山客和海客。」



「喔……」



「听说在汉和倭,房子都是用金银美玉建造的,国家富裕昌盛,农民也过着像王侯般的生活。人都可以飞天,一天可以飞千里,即使是婴儿,也具有可以打倒妖魔的神奇力量。听说这里的妖魔和神仙是喝了那里深山的泉水,才会有那些神力。」



乐俊说完看着阳子,阳子苦笑着摇头。



阳子不由得觉得乐俊说的一切太奇妙了。如果回到原本生活的世界,把这些事告诉别人,别人一定会以为是童话故事,没想到这个世界也有童话。



想到这里,阳子轻轻笑了笑。



阳子一直以为这个世界很异常,但到底是这个世界异常,还是她本身异常?



她终于知道答案,也终于恍然大悟,难怪海客会遭到追捕。



5



「……既然蚀和海客有密切关系,所以漂流到巧国的海客几乎都难逃一死。」



阳子静静地思考着过去那些海客的命运片刻,才终于开口说道。



「是啊……阳子,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学生。」



「是喔。」乐俊似乎深有感慨。「有些海客具有这里所没有的技术和知识,这种人可以在高官的保护下生活。」



原来如此。阳子发出自嘲的笑声。阳子并不具备任何对这个世界有贡献的知识。



「……你知道回倭的方法吗?」



阳子问,乐俊露出为难的表情。



「俺不知道……也许我不该这么说。」它迟疑了一下。「俺猜想应该没有方法可以回去。」



「不可能。既然可以来这里,就一定可以回去。」



乐俊听了阳子的话,垂下胡须,喉咙发出「咻」的声音。



「阳子,人无法渡过虚海。」



「但我不是过来了吗?所以才会在这里。」



「即使能来,也回不去。事实上,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任何海客或是山客成功地回去。」



「这……不可能。」



她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回不去」这句话。



「蚀呢?等到再发生蚀不就好了吗?这样的话,就可以回去了。」



阳子激动地问,乐俊失望地摇着头。



「谁都不知道蚀会在什么时候,在哪里发生。不,虽然有时候知道,但人还是无法去那里。」



不可能。阳子再度在心里说道。如果无法回去,景麒应该会告诉自己。当初他什么都没说,从他的态度中,也完全不觉得再也无法回去。



「我在倭被蛊雕追赶,所以逃过来……」



「蛊雕?逃过来是指逃来这里?」



「对,那个叫景麒的人带我逃过来的。」



「就是你要找的人吗?」



「没错,景麒带我来这里。正确地说,他告诉我,蛊雕想要杀我,为了安全,必须来这里。」



阳子说完,看着乐俊。



「既然这样,当不再有危险的时候,不是就可以回去吗?他还说,如果我无论如何都想回家,他会送我回去。」



「太荒唐了。」



「景麒带着会飞的怪兽,那些怪兽和你一样会说话。他说,如果直奔这里的话,单程需要一天的时间。既然他说单程,就代表有回程这件事啊,至少不会在绝对不可能回去的时候用这个字眼……你不觉得吗?」



阳子征求乐俊的同意,但它迟迟没有开口。



「俺不是很清楚……但的确好像发生了严重的事。」



「……我刚才说的事这么非比寻常吗?」



「当然非比寻常啊,因为蛊雕这种妖魔的出现非同小可,有时候会把附近的里都一扫而空,而且你说蛊雕特地去那个世界,攻击某个特定的人,俺第一次听说这种事——所以,那个叫景麒的人就这样把你带来这里吗?」



「嗯。」



「俺之前曾经听说,像是妖族,甚至是神仙也只能自己自由地来来去去,不管景麒是何方神圣,他居然可以把你带来这里……俺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事。俺搞不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这很不寻常。」



乐俊似乎陷入了苦思,一双乌黑的眼睛看向阳子。



「所以,你现在想怎么样?想要保命,还是想回家?」



「……我想回家。」



听到阳子的回答,乐俊点了点头。



「俺想也是,只不过俺不知道让你回家的方法,所以无论如何都要去雁国。」



「嗯,去了雁国之后呢?」



「俺不觉得公所的人或州侯有办法处理这件事,去了雁国之后,可能要借助延王的力量。」



阳子呆滞地看着乐俊写的字。



「延王……是君王?」



乐俊点了点头。



「雁国的每一代君王都叫延。」



「但是,君王愿意帮助我吗?」



「不知道。」



那不是白费工夫吗?阳子差一点这么说,但好不容易忍住了。



「虽然不知道,但总比一直留在巧国好,而且比向巧国的君王求助更多了一份希望。因为延王是胎果。」



「胎果?」



「胎、果,是在那个世界出生的人,偶尔会发生这种事,明明是这里的人,却因为阴错阳差,在那里出生了。」



阳子张大了眼睛。



「有这种事?」



「对,真的只是偶尔才会发生,只是不清楚是在那里出生这件事纯属偶然,还是回到这里这件事是偶然。」



「……是喔。」



「这里有三个有名的胎果。雁国的延王、延宰辅和戴国的泰宰辅。」



「宰辅?」



「就是辅佐君王的宰相。听说泰宰辅已经去世了,泰王下落不明,国家纷乱,根本无法去那里,所以还是去雁国比较好。」



阳子有点傻住了。一方面是因为一下子接收了太多资讯,也可能是突然知道了未来该怎么做。



去找君王不是就等于去找首相或总统吗?真的有可能吗?她在这么想的同时,又觉得有点困惑,原来自己被卷入了这么非比寻常的事。正当她陷入沉思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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