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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章 具名的关系与无名的距离(2 / 2)




我心想,到这里为止了。



反正早就是濒临崩坏边缘了。



「——这就是你想要的吧,七濑悠月。」



我抓住悠月的双肩,粗鲁地把她推倒在沙发上。



「呀!」



她发出不像她的叫声,但是我完全不放在心上。



我无视微微掀起的裙襬,整个人跨在她身上。悠月因为事发突然,惊恐地扭动著双脚试图抵抗,但是我用大腿牢牢夹住,阻止了她的动作。



「你想要这样对吧?」



悠月原本心荡神迷的双眼明显充满了恐惧。



这一个星期以来,考验我耐性的那双眼睛。



「……不要,不要这样,朔!」



「现在才说不要已经太迟了。说要到这里来的人,诱惑我的人都是你。再说,在我们的契约里,你答应过我不管是什么要求、多少要求,都可以随意摆布你吧?」



悠月扭动上半身,拚了死命想要逃开,但是我用单手紧抓住她双手的手腕,将她固定在双手高举的姿势。



胸部曲线清晰可见,悠月的双眼落下斗大的泪珠。



「拜托你,朔,拜托你不要这么做,你这样让我很害怕。」



「原来如此,跟那个男人说的一样……你吓哭的样子的确很让人兴奋。」



悠月紧闭起双眼,打算把头转开时,我用另一只手抓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把脸面对我。



「怎么这么冷漠呢。要是把眼睛闭上,就什么都看不见啰。」



「……起,对不起,放过我……我不会再这么做了。」



「喂喂喂,你对就要扒光自己衣服的人还有什么期待啊。」



啪,我往白皙细致的脸颊搧了一掌。



这一掌下去,纤细的身体顿时僵硬。



我稍微松开悠月的双脚,跪立在沙发上。



「你害怕吗?我这么做还没有阳的吐槽来得狠喔。打篮球看起来也比这样更粗暴。明明是能在篮球场上贯彻冷静的女人,还真是纯真啊。」



——快注意到,快注意到啊。



我往她另一边的脸颊又搧了一巴掌。



「你至少抵抗一下吧。难道你要说只是被搧了下巴掌,思考就停下来了吗?我是怎么告诉你的?七濑悠月就是这个样子吗?少笑掉人家大牙了。」



她也许是想起荠的话,眼眸里稍微唤回了一点情感。



瞪著我的那张脸,和那一天拿下三分时一样美丽。



「你那么怕那个男人吗?」



我把手伸向悠月的衬衫,解开最上面的扣子。



「只不过是蛮力,有那么可怕吗?」



接著,我解开最下面的扣子。



「别以为我会打你几个巴掌就没事了。为了让你对我唯命是从,我会拍照片、拍影片,我会掌握你的过去、家人、朋友和所有弱点,让你无处可逃。」



因为不能再解开她的扣子,我只好松开自己的领带。



「哪一边比较可怕?」



——回来吧。不对,跨出脚步吧,七濑悠月!



悠月用力咬紧了牙。



我厉声怒吼了起来。



「我在问你,我跟他谁比较可怕——!」



「————别开玩笑了——————!」



咚,下半身传来强力的冲击。



「……咕~~」



我往悠月的身体倒了下去。



「我、我只用了四成的力气而已喔……」







叩叩叩。



「呃。」



咚咚咚。



「咿。」



我趴在地上,让悠月捶我的腰。



「噗,呼……啊哈哈哈哈。」



「一点也不好笑!你打算让我这辈子变伪娘吗?」



「谁叫那个千岁朔变成这个样子……对不起,啊哈哈哈哈!」



悠月开朗地笑著,刚才的表情彷佛没出现过。



倒是我真的是一脸快死掉的表情。



「欸欸,有那么痛吗?」



悠月戳了戳我的屁股。



「废话你这个残暴女!我小心翼翼只敢用摸的搧你巴掌,你是上辈子就跟我有仇吗……欸,拜托你不要停下来,再帮我捶一捶。」



「是是,对不起对不起,捶捶。」



她似乎完全止不住笑意,用手摀著嘴,急促的呼吸像喘不过气来似的。就别的意义来说,我同样也是喘不过气来。



「……好痛喔~」



「如果你想要的话,不如我直接帮你的患部摸摸吧?」



「居然一个人恢复平常的状态,奸诈的女人!」



我的状况也终于恢复之后,我们在沙发坐了下来。



下半身还是会感到阵阵疼痛。



「我大概想像得到是什么情形,不过如果你想说的话,可以告诉我。」



我这么说之后,悠月点了下头。



「我很害怕暴力……」



她说出的真相和我想像的一样。



现在回想起来,从一开始在咖啡厅的对话到这一刻,其实出现过许多暗示。



我半开玩笑地劈下手刀的时候、夕湖忽然往她指过去的时候、她的身体因为忽然往自己靠近的手超乎必要僵硬的时候。在图书馆与鸡仔他们起的冲突、祭典时发生的那件事,以及刚才争执时表现出来的过度畏惧……



老实说,她害怕的是由暴力衍生出来的性关系,还是暴力本身,直到最后我还是无法判断。



在看见她与柳下拍的那张合照后,我对自己的推测才终于有了把握。



国中生的悠月让红肿的脸颊背对镜头,遮住被人用力握到出现瘀痕的右手。



Tivoli Audio传来慵懒的经典歌曲。



啪哒啪哒,雨滴拍打著窗户玻璃。



「你愿意听我说吗?朔。」



「我愿意听你说,悠月。」



她平静地说了起来。



——事情发生在我国二的时候。



因为外表的关系,我经历过比别人更多痛苦的经验,所以我从小就是个聪明伶俐,也是个狡猾的女孩子。



不论男女,我都表现出适当的亲昵,并且画了一条不让人过度亲近的界线,认真扮演「不会招来嫉妒的女孩子」。



在我如此相信的时候,听说高我一个年级的柳下学长对我有意思。



学长是出了名的「坏痞子」,他常在跟人打架,和看起来很可怕的高中学长也有来往,身边甚至还有一些仰慕他的人。不过,你也看到了,他的长相还过得去,而且别看他那个样子,他的家境还不错,在变成不良少年前,他就像你一样很受欢迎。再说也有国中女生就是喜欢那种坏坏的感觉。



不过,当时的我对男生没兴趣,光是为了扮演自己就耗尽全部的心力。就算听见关于那位学长的谣言,也没有放在心上。



后来过没多久,有一天,柳下学长叫我过去。很老套的是,他把我叫到了校舍后面没有人会经过的地方,现场还有一些看起来像他小弟的人。



说实话,我很害怕,但是我以为自己应付得来。我以为可以和平常一样发挥口才说得对方心服口服,不留后顾之忧地离开现场。



然而,从他口中说出的不是纯情的告白,而是「我要你当我的女人」这样的命令。



我露出甜美的微笑,想方设法敷衍学长……这是我本来的打算。



不过,就在那个瞬间,学长低喃著「够了」,忽然抓住我的右手,把我按在墙上。我现在还是无法忘记那个人凑上来的脸,偶尔连做梦都还会梦到。



学长的力气大得惊人,我大喊著放开我,死命挣扎还是挣脱不了。后来,我用空著的左手尽力想要推开学长的脸,结果被他狠狠打了一巴掌。



一开始的冲击让我脑中一片空白,接著出现的是烧灼般的疼痛,眼泪不知道怎么搞的完全停不下来。



我很不甘心,而且还怕得不得了。



就算我聪明一世,我毕竟是女人,根本对抗不了男人的蛮力。



原来只不过是一巴掌,就能让我的头脑停止运作。



「——这就是我对你隐瞒的往事。因为我实在哭得太厉害,最后他只拍了那张照片,说『我要来向其他国中的人炫耀』,就放过我了。我原本以为他早就忘记我了。」



悠月在最后这么说著,像是放下了心中的重担。



我这次再也忍受不住,一时冲动抱住了她。



「……朔?」



「——谢谢你,悠月。」



「为什么你要向我道谢?」



悠月噗哧笑著,彷佛只要一松懈就会哭出来。



多么……多么美的笑颜啊。



「谢谢你就算发生过这种事,还是没有放弃成为七濑悠月。谢谢你一路坚持走到这里。我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就是觉得很高兴。」



或许有人会不屑地笑说不过是小事而已。



或许有人会替她叹息,觉得她经历过这种可怕的事真是可怜。



不管别人怎么想都无所谓。



只要活著,就有可能发生无法忘记的坏事,或是经历彻底否定人生的悲惨遭遇。只有自己会惨遭不幸,这种想法不过是种幻想。



然而,这个人,七濑悠月她用心理阴影将这件事包装起来,没有回避也没有逃避。就算她悄悄躲在教室不起眼的角落,或是从此害怕男性也不奇怪,但是她并没有变成那个样子。



她以七濑悠月之姿出现在这里,在我看来这是非常值得尊敬的行为。



我不知道她是否有感受到我的心意,但是她始终让我抱著她。



「话说回来。」我终于放开她后,她说了起来:「你刚才的举动实在太过火了,真的很可怕,搞不好会让我内心的阴影恶化,以后再也笑不出来。」



「如果学校的辅导老师听见这件事,说不定会惊吓到昏倒,必须送去做精神鉴定。」



我也知道这种做法太过强硬。



不过,我认为要让悠月这种人拋开至今依然无法忘记的记忆,必须要有这种程度的强烈冲击,再说她这么坚强,我相信她一定能靠自己的力量摆脱过去。



悠月开心地咯咯笑了起来。



「人们常说平常不生气一旦生起气来会很可怕,原来是真的。我还以为你会在尽情玩弄之后,把我卖去娼寮之类的地方。不过……」



她像是觉得很好笑,全身晃动著,笑个不停。



「平常都在装帅的朔,居然会『咕~~』地这么叫,啊,太好笑了。」



「喂,别说了,难不成你也想让我有无法抹灭的心理阴影吗?」



我的语气稍微恢复正常,严肃地说下去:



「我希望你不要误会了,以为只要踢男人的下半身就能击退对方。这么做成功的机率不大,万一惹怒对方,反而更危险。」



「我知道,你是要我别停止思考吧?」



什么嘛,原来她都明白。



「祭典那个时候,你示范给我看过了。就算力量赢不过男人,只要头脑保持清醒,说不定能找出一线生机,这就是你的意思吧?」



「暴力的确是很可怕,不过痛就只是痛而已。单纯比较的话,比起被搧巴掌,重摔一跤到膝盖脱皮,或是在激烈的篮球比赛上让对手用力撞飞出去还更痛。我的意思是要你别让内心屈服在痛觉底下。」



悠月难得咧开嘴笑著,露出一口洁白的皓齿。



「我不会有事的,因为我心中最可怕和最蠢的脸已经更新,覆盖掉过去的记忆了。」



「最蠢的那张脸可以忘记没关系。」



我呼地吐出一大口气。



「……对不起,吓到你了。我其实希望可以用更好的方式早点解决。」



「我明白,朔。」悠月轻柔地握住我的手。「因为我终于把救我这两个字说出口了吧?……谢谢你,我的英雄。」



这是悠月的问题。



如果悠月没有跨出脚步,就算现在这个瞬间的状况解决了也没有意义。万一改天同样的不幸再度降临到她身上,我不一定在她身边。



然而,悠月以自己的意志决定要依靠我,并且往前进。



既然她有这样的决心,今后就是我们的问题了。



——这个为所欲为的死跟踪狂。



我思考著报复的方法时,悠月露出调皮的神情,往我看过来。



「欸……要继续吗?」



「你以为站起来了吗?现在早就萎了啦!」







在她恢复精神后,我以为她会回家,但是她好像是认真想要在这里过夜。



无可奈何之下,我只好在浴缸放满热水,给她一条新浴巾,再让她从衣柜里挑选替换的衣物。至于贴身衣物,我就束手无策了,但是她为了防备在社团活动流得满身大汗,似乎有放一套在运动包里面备用。爽身喷雾被偷时,她吓出一身冷汗,不过因为贴身衣物放在看起来没有关联的袋子里,没有被拿走。



……我实在不想知道这种情报,这样以后只要看见那个包包,我就会想起这件事。



啪嚓啪哒,唰~



这间房子把原本两房加饭厅的隔间硬是改成一房再加上客厅和饭厅,一打开玄关大门就可以看见客厅,洗手间与更衣间所在的空间只用一层单薄的窗帘隔开。一个人住是很轻松,但是遇到这种事态就只有伤脑筋了。同班的女孩子,而且还是超级美少女在布帘的另一头全裸,如果有男人遇到这种状况不会遐想,我愿意把他视为神崇拜。



只要把收音机的音量调大,就不会听见衣物摩擦的声响,但是这么做不能掩盖过冲澡的水声。悠月刚才在自己身体底下的体温与柔软的身躯,此时又再浮现在我的脑海。



糟糕,再这么下去的话,我就只是变态了,没办法瞧不起跟踪狂。



为了消除杂念,我决定著手准备晚饭。



虽然要准备晚饭,我事先没料到会有客人到家里来,家里食材剩得不多。白米也刚好用完了,能拿来煮的只有平常囤积的越前荞麦面、猪肉片一盒、白萝卜半根、长葱一根,以及洋葱一颗。实在是让人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组合。



我想就凉拌洋葱再搭配荞麦面好了。



先把洋葱切丝,然后移到沥水篮。接著随便撒点盐巴,放一会儿后再泡进装满水的碗里。



等待的这段时间,我磨起了白萝卜。



磨好大量的白萝卜泥后,我把沥水篮从碗里拿出来,让水分沥乾,洋葱丝装到盘子上,再用保鲜膜密封,在冷冻柜放几分钟。这种做法可以让洋葱丝保持清脆的口感。



喀嚓。



浴室的门打开了。



这么快,已经洗好了吗?



「朔~你要一起洗吗~?」



「不要玩这种老套的把戏,乖乖把肩膀浸泡在热水里,记得要数到一百。」



「啧~」



啪唰,身体泡进浴缸里的声音传了过来。



她大概是打开了一条门缝在和我聊天吧。



「悠月,你可以吃辣吗?」



「嗯?算喜欢吧。」



「明白。」



「欸。」



「什么事?」



「你在想像吗?」



「要我用棕榈刷帮你刷身体吗?」



一、二,欢乐的声音传了出来。完全不懂我的心情,真是悠哉的家伙。



我把长葱清洗乾净,切掉根部,再切成五公分大小。接著加了点水稀释荞麦面的酱汁,确认味道,然后再加一点管状的豆瓣酱,用筷子搅拌。



趁我还没忘记的时候,我把洋葱丝从冷冻柜移到冷藏室。



老旧的铁平底锅放在瓦斯炉上,开中火,冒出烟后再把瓶子里的油倒进去,转动平底锅让油平均沾附,接著把油倒回瓶子里面,火候转为小火。



平底锅是别人给我的,学会料理则是出于生活所需,但意外的是,我并不讨厌这种繁琐的做菜过程。



我接著倒入稍微多一点的芝麻油,再把刚才切好的葱放进去。葱在微焦的时候取出来,接著炒起猪肉。



猪肉炒得差不多之后,把加了豆瓣酱的荞麦面酱汁倒进锅里。



锅里滋滋作响,酱汁的香气飘散出来。



喀啦喀啦。



悠月这次好像真的从浴室出来了。



「欸,什么味道这么香?」



「你肚子饿了吧?你吹乾头发要多久?」



「嗯~快的话十五分钟。」



时间差不多。



我在煮面锅放入一大锅水后开火。



「朔,你的洗发精好香喔。」



「对啊,那是无印的洗发精,优空介绍给我的。虽然贵了点,但听说对发质很好。」



「嗯……」



因为荞麦面酱汁先滚了,我把刚才取出备用的葱放进去。



轰嗡。



吹风机的声音传了过来。



「这个吹风机的风量大,很好吹耶~」



悠月大喊著。



我也拉开嗓门,试图压过吹风机的轰声。



「那是夕湖给我的,她说要买新的吹风机。」



「喔……」



清洗菜刀和砧板时,煮面锅里的水也开始滚了。



我抓起一大把越前荞麦面,散开来放进锅里。接著,我用手机设定比建议煮面时间还要少一分钟的响铃。葱开始变软,于是我关掉煮酱汁的火。



大约五分钟过后。



吹风机的声音停下来,窗帘打开,悠月走了出来。



「——!」



那副模样说起来,正是所谓在男友的房间,借穿男友的衬衫。



宽松的白衬衫底下露出光滑的修长美腿,让人不由自主紧盯著不放。大腿与小腿毫无疑问流露出性感魅力,尤其轻踏在地板上的指尖更是让人无法抗拒。也许因为是平常看不见的身体部位,更让人清楚意识到这里成了和平常不同的空间。



……阳,对不起,我果然还是没办法碰这双脚。



我急忙让视线抬高,看见了微湿的头发,火烫的双颊,以及银色细框圆眼镜。



那就像从头到脚完美无瑕的悠月露出的小破绽,明知道会中对方的计,我还是心动得要死。



悠月轻轻微笑著,也许是发现我内心的慌张。



「怎么样?动心了吗?」



「……一不小心就中招了。」



「比小内的眼镜还有魅力吗?」



「你故意的吧?」



老实说,由于事前没有心理准备,破坏力十分惊人。



悠月一脸得意的样子。



「我投降,你去换套正经点的衣服。我知道你有带普通的T恤和短裤。」



「不需要我穿这样陪你喝两杯吗?」



「你是昭和时代转生过来的吗?别说了,快去换衣服,可以开饭了。」



「是是~」



我们闲聊的时候,面煮好了。我赶紧把面捞起来,用冷水冲洗。



平底锅开火重新加热酱汁时,我拿出两个小碗,各自倒入另外准备的酱汁,再连汁倒进大量的萝卜泥。



温热的酱汁与料分别倒进拉面用的大碗里,荞麦面装在合适大小的盘子上,在冷藏室放冷的洋葱丝则撒上柴鱼片,再淋上柚子醋。



荞麦面、冷萝卜泥沾酱、温猪肉沾酱与洋葱丝,我将成套的料理端到餐桌上,面对面摆放。当我把冰麦茶倒进便宜的杯子里时,悠月从更衣间走了出来。



「不会吧,你自己煮饭吗!?我还以为会是速食还是现成的食物……」



「不好意思,家里没什么可以拿来招待的,只能用现有的食材随便凑合一下。洋葱丝、萝卜泥荞麦面,还有辣味葱猪肉荞麦面。我准备了两种酱汁,你看自己喜欢哪一种。」



顺带一提,萝卜泥荞麦面是福井县民的国民美食,主流吃法是把萝卜泥酱汁整个倒进面碗里,不过因为今天也准备了猪肉,所以做成了沾酱。



「朔你……」



悠月不知道为什么气呼呼的。



「我好不容易得了十分,你又轻易把十分拿回去。」



「不过是荞麦面而已,不用说得那么夸张吧。」



「用现有食材随手准备出猪肉荞麦面,这种高中男生可是犯规的喔。」



她嘀咕著,在对面的位子坐了下来。



「「我开动了。」」



悠月马上轮流吃起洋葱丝、萝卜泥荞麦面与猪肉荞麦面。



「……我无法接受。」



「好吃吗?还是不好吃?」



「当然每一道都好吃!这是在搞什么?第一次到家里住的女孩子亲自下厨,展现出贤慧的一面——彻底摧毁别人这么表现的机会很有趣吗?」



「我没有那个意思。」



「是我失算了……因为你没有给人下厨的印象,害我一时大意了。话说回来,真的很好吃。」



她一脸幸福地吸著荞麦面面条。



「你说得太夸张了。我不会做那种费工的料理,顶多只是随便煮煮,可以吃就好了。」



「猪肉荞麦面超好吃~」



「听我说话。」



我也吃起自己的份。越前荞麦面外观较粗,看起来像是深色的乡村荞麦面,但是比起高雅的浅色荞麦面,我更喜欢这种面条,和辛辣的萝卜泥酱汁简直是绝配。



「朔,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可以啊,反正我也没有隐瞒的意思。」



「我要问你的事……你注意到了吗?」



「很难不发现吧。」



我不知道都市是什么情形,但是福井的高中生独居,这种事怎么想都不寻常,不会在意才奇怪。



「其实只是很常见的状况,我国中的时候,父母离婚了。」



悠月的筷子停了下来。



她看向我这里,一脸过意不去的样子。



「笨蛋,我说了我没有隐瞒的意思吧。我的爸妈个性南辕北辙,连我这个儿子也不懂他们当初怎么会结婚。一边是成果主义加上合理主义的老爸,一边是自由奔放的老妈。」



悠月噗哧笑了出来。



「……不好意思,老爸跟老妈这种叫法听起来很可爱,我以为你会用爸爸和妈妈叫自己的爸妈。」



「你管我。」



其实还有一个人让他们之间的关系更加恶化,不过现在不需要解释得那么清楚。



「他们从我小时候就常在吵架。凡事都要讲道理的老爸,遇上习惯感情用事的老妈,也难怪会吵得那么厉害。有一天,分开的日子终究还是来了。」



「朔,你没想过要跟谁吗?」



「我实在想不到。『我想一个人住。』我试著这么说之后,老爸说:『只要你可以照顾自己就没问题,我会给你生活费。』老妈说:『不错啊!可以带女孩子回家呢。』他们答应得很爽快。」



他们两个人都有工作,而且工作表现优异,我也就乾脆地接受他们的资助。房间里面的家具几乎都是从旧家搬过来的。



「你说得真轻松。」



「要是我把不怎么悲惨的过去说得痛彻心肺,未免对某人太失礼了。」



某人听著这话不知道该笑还是该板起脸孔,神情十分复杂。



「不过你真坚强。国中时双亲离婚,自己一个人搬出来住,一般就算误入歧途也不奇怪。」



她的想法和我刚才抱持的情感如出一辙,我心想。



「其实跟你的情形很像。气得停下脚步是很简单,但是至少自己人生的责任要由自己承担,我可不想为了别人毁掉自己的人生。」



「如果我们早点聊到这些事,我也能更早想开吗?」



「也许就是因为做不到,你才会不屈不挠地一路走到这里来。」



「总有一天,我也能为你做到什么事吗?」



「我已经得到很多收获了。」



「别打哈哈啦,笨蛋。」







用完晚餐,收拾好餐桌后,我们就在餐桌默默念了三个小时的书。



我早早把书念完就去洗澡。我不像某人想得到那种精密的作战计画,只是用浴巾随便擦了下头发,把头发全部往后拨,和平常一样只穿了条短裤,上半身全裸就走出更衣间。



悠月的反应超乎我想像得惊慌,我表示「男篮也会在眼前换衣服吧。」她便说著:「这是两回事!」把浴巾往我拋了过来。



「啊,等一下。在你吹乾头发前,先让我拍张照片。」



「我忽然觉得很难为情,可以让我把衣服穿上吗?」



「不行。」



「不然也让我拍下你戴眼镜的样子。」



「不可以,这种模样要偶尔看才特别。」



时间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半了。



为了明天的考试,差不多该睡了。



「悠月,床给你睡,我睡客厅沙发。」



「不要!」



「不然我可以睡床吗?」



「冷血的男人……」



「你到底想怎么样啦。」



我们最后想到了一个妥协的方法,两个人合力把客厅沙发勉强拖进卧室里面,放在床旁边。



悠月睡床上,我睡沙发。



四周安静得让人尴尬,于是我将客厅的收音机设定成时间到自动关闭后,随便转到一个电台。可能因为今天一整天都是阴郁的天气,电台播的都是些『Singing in the Rain』、『Rainy Days And Mondays』这类哀伤的歌曲。



确认悠月躺在床上后,我关了灯。



悠月在床上动来动去,接著说了起来:



「我可以说一句很老套的话吗?」



「你要说什么?」



「床上有你的味道。」



「不好意思,很臭吗?」



「不会,让人心情很平静。」



有好一会儿,寂静的沉默充满了整个房间。



雨势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不再有轻敲玻璃窗的声音。



我翻了个身,这才看见悠月正面向我。



「我问你,千岁……你有喜欢的人吗?」



「这个问题你问第二次了。」



上一次出现这个问题似乎已经是很久以前,不过从在班尼迪克蛋十分美味的咖啡店聊天后,只过了一个多星期。在这段时间内,我们是否建立起了足以让我回答这个问题的关系呢?



「我呢。」



看来声音的主人不是想听见答案,而是有话要说。



「我想我没有认真喜欢过男生。当然我也有过欣赏的男生,只是当我注意到对方喜欢的不是我,而是七濑悠月这个包装时,什么感觉都没了。」



我相当能体会她话里的意思。



「每个人都在追求只装有美梦的宝箱,这世上明明就没有那种东西。」



「悠月听见其他女孩子受到称赞也会生气,看见男孩子的裸体也会心慌意乱。」



「没错,还会放屁呢。」



「我啊……」



我莫名想聊了起来。



「其实我可能有过心仪的女孩子。」



「哦?」



我想起年幼的自己。



这段酸甜的回忆讲起来恐怕会太过酸涩,不过也算是我的一部分。



「小学的时候,暑假我都会去外婆家玩。那里在福井县内,但是四周都是农田,比这里给人的感觉还要乡下。在我心里,那就是夏天的景色。」



悠月不发一语,听著我的话。



「那个时候,有个邻居的女孩子每年都会冒出来。她长得和娃娃一样漂亮,长到背后的长发总是让我看了就心烦。她的年纪应该比我小吧,现在想起来,我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当时的景象重新浮现在脑海里。



翠绿色的稻海随风摆动,田里还可以瞧见水黾自在地游著。白天蝉鸣,晚上则是青蛙吵吵闹闹地叫个不停。



「她总是兴奋地跟在我背后,有一次白色洋装被河里的泥巴弄脏,还大哭了起来。不过……」



我试图想起她的长相,但是想起的只有那套宛如漫画女主角的洋装。



「我记得她老是把『真羡慕你那么自由~』这句话挂在嘴边。我常听别人称赞我长得好看,或是运动细胞好,但是说出这种话的人只有她。我听到后觉得很高兴。」



借用悠月的话来说,第一个撕开我的包装,对我这个人的内在感到兴趣的人或许就是那个女孩子了。



「不过,也就是从那一年之后,我再也没有看过她。后来我听说她有了喜欢的男生,那个男生长得帅,运动细胞好,头脑又聪明。这就是我纯纯的初恋与失恋的故事了。」



「这样啊……」悠月以温柔的嗓音说:「那是唯一没有醒来的幻影呢。」



这么看来,她听出了我选择这个话题的用意。



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决定性的关键因素,像是父母离婚害得我不相信爱情,或是至今依然追逐著犹如幻象的初恋。



然而,由于一再经历失望与背叛,不知不觉让我心中产生了满不在乎的想法。



原本热情地说著喜欢我的女孩子,隔天因为听信其他男生的造谣,对我摆起臭脸。而且那个造谣的男生,本来是我当成朋友的人,他就这么和意志消沉的女孩子结成一对佳偶。



这类低俗又无趣的恋情,从以前就充斥在我身旁。



「你觉得你以后还会喜欢上别人吗?」



「……」



「我很害怕。我怕会像我遇到的情形那样,自己喜欢上别人,又自己讨厌起别人。所以说,我很羡慕夕湖。」



「我也很羡慕她,不只耀眼还很刺眼。」



悠月的手轻轻伸过来,稍微碰了下我的指尖后,又缩了回去。



「晚安,朔。」



「晚安,悠月。」



我们都累了吧。规律的呼吸声随即传了过来,我也跟著呼吸的旋律堕入梦乡。



如果这个世界上有绝对无敌最强的恋爱,肯定只有在逐渐稀薄的回忆里才找得到吧。



比方说,长大成人后回想起的这个夜晚。



——醒来时,悠月已经离开了。







悠月在家里过夜的隔天一早,我难得一个人悠闲地走到学校。



昨天晚上发生的事宛如一场梦境,房间里几乎所有痕迹都没有留下,除了沥水篮里有两人份的餐具,洗衣篮里也有两条浴巾。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不告而别,但她想必有自己的想法吧。难得的机会没能拜见她刚醒来的脸庞,我心里有点遗憾。



我在河岸边随意走著的时候,看见了熟悉的背影。



我快步走上前去,拍了下那个人的背。



「早,优空。」



「咦?朔同学?」



优空转过头来,神情有些惊讶。



「早安,悠月呢?」



「我好像被甩了。」



「昨天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吗?」



「是发生了很多事,不过没有出什么状况。」



听见我这么说,她似乎放心了一点。



她轻巧地站到我身边来,微微一笑。



「朔同学,这个……」



她碰了下我的后颈项。



「一大早在做什么,是要害我心跳加速吗?」



「嗯,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接著,她拿出手机,啪嚓拍了一张照片。



她一声不吭地把萤幕递到我面前,口红般鲜红的文字映入眼帘。



『多谢睡颜♥』



「……这、这是小精灵的恶作剧吧?」



优空听著我的辩解,用白眼看著我摇了摇头。



那个混帐,我以为她默默离开了,没想到居然还留了一招。



「朔同学,你和谁都能做出这种事吗?」



「饶了我吧,我第一次的对象只会有一个人。」



「天晓得。」



优空露出蒲公英般的微笑,轻柔地笑了起来。



「欸,优空。」



「嗯~?」



「可以用卸妆的东西帮我擦掉吗?拜托你。」



「咦~怎么办呢~」







进入教室后,教室里似乎飘散著一股剑拔弩张的气氛。



制造出这股气氛的罪魁祸首疑似是在黑板前对峙的悠月与荠。从容不迫的悠月,与藏不住烦躁的荠。这是怎么了,又爆发什么冲突了。



「找我有什么事,我还要念书。」



「原来绫濑你是会用功到最后一刻的那种类型啊。」



「什么原来不原来的。七濑,我们根本不熟吧。」



「对,完全不熟。」



荠皱起了眉头。



悠月是打算继续找她吵架吗?



「所以我要为了昨天那件事跟你说对不起。」



她毫不迟疑,乾脆地向对方道歉。



「……啥?」



「我说对不起,昨天对你做出那种事。」



「……恶心死了,我可没有要跟你当朋友的意思。」



「啊,我也没有。」



「你……」



我差点忍不住笑了出来。



在教室前面,而且还是全班同学的关注下做出这种事,怎么想都不是七濑悠月的风格。不过,从昨天到今天这样的变化,算是好的转变。



「还有,谢谢你来看比赛。」



悠月又接著说,荠的脸一看就知道整个红了起来。



「这到底是在……」



「我只是觉得如果连承认错误的勇气都没有,更不用说是面对现实了。」



「搞不懂你在说什么。」



「不用明白没关系,我只是在满足自己的心理而已。」



悠月说到这里,注意到我们来了,随即咧开嘴笑了起来。







「什么,你不要再和朔一起行动了!?」



夕湖大喊了起来。



第三天考试结束,为了往最后一天的考试冲刺补充体力,我们千岁小队的成员来到东公园旁的欧洲轩。我、和希、海人与阳点大碗猪排盖饭,夕湖、健太点猪排盖饭,悠月与优空点巴黎盖饭。巴黎盖饭是用炸肉饼取代炸猪排,调味用的当然是和猪排盖饭一样的调味酱。



「为什么?昨天谷中的人都到学校来了,情况还是很危险吧。」



夕湖的疑问非常合理。



刚才料理全部上桌,大家正大快朵颐时,悠月拋出了「我不想再继续扮演假情侣了」这句话。



海人接在夕湖开口说道:



「我也反对。居然光明正大地跑到别人的学校来堵人,那些家伙实在很有问题。」



阳也同意他们的看法。



「我尊重你的意见,不过你该不会只是在逞强吧?你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说出这种话?」



「——我觉得——」悠月用自己的话说了起来:「也许把问题闹大的人正是我自己。事实上,在拜托朔扮演我的男朋友后,状况就急速恶化。如果我一开始就明确拒绝对方,问题或许早就解决了。」



海人还是一副不满的样子。



「常识对那种人有用吗?对方可是忽然出脚踢老师的人喔。」



昨天放学后发生的事,他们已经都知道了。



在场所有人应该都认同海人的话有理。



然而,悠月依然面露安稳的微笑。



「我明白你们的担心。只是再这么下去,早晚还是只能坐以待毙。不管是朔还是大家,总不可能二十四小时守在我身边。如果要解决眼前的状况,必须要有人展开行动……」



她的口吻坚定而且坚决。



「那个必须展开行动的人,就只有我了吧。」



熟知悠月个性的海人与阳不再说话,想必他们是明白就算再反对下去,结果也不会改变。对于目前的困境,以及必须做出反击的现状,或许大家隐约都有感觉。



悠月的话的确有道理。如果当面拒绝对方能解决问题,当然是最好的;况且既然当事人做出这样的决定,我们也没有阻止的权力。



「那个……」健太小心谨慎地说:「至少让我们陪你一起跟对方谈,不行吗?」



我知道他是鼓起了最大的勇气,提出这样的建议。



悠月也面露温柔的表情,回答了他。



「谢谢你,山崎。我很高兴你有这份心意,只是这么做恐怕会造成反效果。对方要是再看见朔,恐怕会一拳揍下去。」



我非常同意她这句话。



毕竟我昨天简直是不要命地在挑衅对方。



「我不会一个人冲到谷中去,基本上还是跟平常一样生活,只是如果对方再来找我麻烦,我会严厉地制止他们。」



她下了多大的决心?这么做有多危险?真正理解这两点的人,恐怕只有昨天听过那番话的我。



原本默默听著我们讨论的和希,朝我看了过来。



「朔呢?你同意吗?」



我把嘴里的炸猪排咽下去后,慢条斯理地回答他:



「她既然这么说,我没意见。我的基本原则是『来者不拒,往者不追』,就让她照自己的意思去做吧。」



「朔!」



海人猛地就要站起来的时候,和希伸手制止了他。



「这样的话,悠月你最好先回去。大白天的,只要尽量选大路走,应该不会发生什么事。」



悠月说了声「也是」,把饭钱放著,站了起来。



「朔,还有大家,谢谢你们。我也差不多觉得厌烦了,我会赶快解决这个问题,恢复成平时的七濑悠月!」



我目送她挥手离开店里的背影,接著海人像是再也按捺不住似地,背起书包站起来。



「我要追上去,朔。」



「随你便。」



反正今天大概什么事情也不会发生。



海人走出店里后,其他人露出「怎么办?」的表情,往我看过来。



我心想,他没有留下饭钱。







离开欧洲轩,准备完隔天的考试后,傍晚我在萨莉亚与智也会合。



「不好意思,你等很久了吗?」



「不要紧,我在念书。话说回来,这是朔第一次主动找我出来吧?」



之前悠月请假时,是得知这件事的智也主动约我出来,因此的确是他说的那样。



「我有件事得跟你说。」



「忽然说这种话,很可怕欸。」



我尽可能以最大的诚意,向诧异的他说:



「悠月昨天在我家过夜。我不能再陪你讨论恋爱上的烦恼了。」



铿的一声,装著冰咖啡的玻璃杯倒了。从智也那里流过来的水滴沿著桌脚往下滴,在我脚上的Stan Smith上滴出黑色的斑纹。



不过,在意倒出的咖啡似乎很不真诚,于是我直视著智也的双眼。



「啊~啊,打翻了。」



率先打破沉默的人是他。



他抽出纸巾站起来,先擦了擦自己的裤子。擦完裤子后,他擦起了桌上的冰咖啡。



等桌子擦乾净后,智也慎重地开口说道:



「过夜的意思是……」



「我自己一个人住,昨天她刚好发生一些事,心情不好,所以在我家住了一晚。」



智也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深深叹了口气。



「朔你本来就说过不会顾虑我,主动来告诉我也算是展现了诚意。那个……虽然很难启齿,不过你们发生关系了吗?」



「我们没有跨越朋友的界线,只是我们一时间太兴奋,在彼此面前展现出不同于平常的一面,拍了些照片,气氛还不错。我没办法再以公平的角度提供建议,不好意思。」



「你们会正式交往吗?」



「不……」



我把手上把玩的手机放在桌上。



「情况正好相反。我不会再扮演她的男友,也不会再陪她上下学。虽然刚刚才告诉你那件事,不过如果你依然喜欢她,还是有和她交往的机会。」



原本垂著头的智也抬起了头。



「我并没有爱上悠月,只是我也不想再提供建议给你而已。」



「对不起,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情形很复杂,说起来会有点久,你想听吗?」



智也严肃地点了下头。



这是我能给眼前男人的最后建议,而且我也相信他诚实的态度。从悠月在咖啡店找我商量,一直到昨天发生的事,我将与悠月之间的事一五一十全说了出来。我只掩饰了一小部分,模糊了细节,不过我自认有正确表达出悠月过去的人生受到多少伤害,目前处在什么样的情况。



「先不论我和悠月现在的关系,这下我和你就拥有一样的情报了。」



「听你这么说完后,我觉得自己一点胜算也没有。」



他说著,豁然开朗似地笑了起来。



「要停下脚步还是迈开脚步,端看你的决定。今后如果不再是教导,而是一般朋友的关系,你还是可以找我商量烦恼。」



「谢谢你,朔。你费心教了我这么多,可是我感觉自己完全没有成长。」



「笨蛋,那是因为你没有成长的意思。你什么时候才要去找悠月说话?」



「等成功机率再高一点……」



「你就等一辈子吧。」



我们看向彼此,大笑了起来,不再需要其他话语。



我接著上了一次洗手间,慢条斯理走出洗手间后,我把桌上的手机放进口袋里,背起我的后背包,钱放在桌上,然后早一步离开了餐厅。







户外已是夜幕低垂。



车站前宽敞的天空挂著一轮微笑的上弦月,路面电车悠闲地跑著。叩咚叩咚、叩咚叩咚,今天也一样载著疲累不堪的人们。



广场上,可动式的长颈福井巨龙模型俨然成了此地的地标,灯光打亮了对峙的福井盗龙与福井龙。这些恐龙如果有昵称,或许给人的感觉会更亲近,但是目前我实在想不到比「高个子」、「矮子一号」和「矮子二号」更贴近的外号。



好久没买小说了,买本小说再回家吧。



我这么心想,走到了萨莉亚附近的书店。县内有几间连锁书店,但是这间书店不只有老书店的怀旧气氛,书本种类还很齐全,我从小就喜欢到这里来。



我在店里闲晃时,在参考书区发现了意外的人物。



「明日姊?」



她神情严肃地转过头来,但是当她把手上的书放回书架上,再次转头过来时,脸上已经恢复平时从容自在的表情。



「哎呀,某人的懒散男友在这种地方摸鱼。七濑同学的事解决了吗?」



我摇摇头。



明日姊像是在面对小弟弟般,笑了起来。



「走吧,我们去散步一下。」



我们往离车站不远的县政府走过去。



福井县政府建于福井城址高耸的石墙上,看在其他县市的人眼里,似乎是有些稀奇的景象。我们从小就看惯了,一点感觉也没有;不过因为四周还留有护城河,在这种静谧的夜里漫步,感觉十分舒适。



一群鸭子悠闲地游著,漾起的波纹晃动著映在水面上的那轮明月。



叮铃,脚踏车按铃,从我们身边穿了过去。



空气轻缓流动著,也轻声低泣著。



我会有这种感觉,想必是不想迎来明天吧。



我们在县政府后面的长椅坐了下来。



这样的夜晚聊这个话题未免显得不近人情,不过也许就是这样的夜晚才适合提起,所以我开了口。



「明日姊,你在烦恼毕业后的出路吗?」



「你果然看到了吗?」



明日姊刚才拿在手中的是红皮书,虽然没有看到大学名称,不过对出路没有迷惘的人,不会在书店专注地看著这种书。



「你……」她说了起来,嗓音犹如平静的铃声。「你想过离开这个小镇吗?」



胸口感到一阵沉重的痛楚。



明日姊是考生,这句话只有一个意思。



「我常这么想。」



我老实回答了她的问题。在福井成长的人大概有一半想过这种事,另外一半连想都没想过。



明日姊则是属于想过的那一半。



「我喜欢这里……很喜欢,也很讨厌。」



我非常明白她这句话的意思。



然而,我隐约觉得这时候不该轻易认同她的话。



明日姊难得又继续聊著自己的事。



「我对将来的出路很犹豫。具体来说,也就是该留在这里,还是到东京去。」



「东京……」



巧合的是,那里同样也是我心中「这里以外」的地方。



离开乡下到东京闯天下,如今这种话已经不再威风,所以我没有在大家面前讲过,但是我心里一直抱著这个念头。



这里的世界很小,邻居大多都认识,甚至只要看到停在Lpa的车,就能知道某人来了。



相较之下,在电视上看见的东京正是都市的象徵。



明日姊居然也有这种庸俗的幻想。在希望稍微破灭的同时,我也有点放下心来,这样的自己让我不由得厌烦。



「你去过东京吗?」



「在我年纪还很小,几乎没有记忆时,跟家人去过。」



不消说,那个时候的我还不知道离婚这个字眼。



「我没去过,但是我却在考虑福井还是东京,很奇怪吗?」



我没有说话,因为我不知道这种场合适合说什么话。



「我想去东京看看。」



「去吧,这才是明日姊的风格吧。」



连我也觉得自己说出了陈腔滥调的话。



「如果我开口,你愿意跟我一起走吗?」



明日姊的话也一样老套。



「我很喜欢小孩子第一次上街买东西那个节目。」



「如果摔倒快哭出来的话,你会帮我唱『※别消沉啊Baby』吗?」(编注:日本乐团「B.B.QUEENS」的单曲。)



「我应该会唱得比明日姊好。」



我悄悄往身边看过去,看见她正轻柔笑著。



「悠月那件事……」



我说著,像是把时钟的指针倒转回去。



「总会有办法的。」



「你不再像平常一样说给我听了吗?」



「也许总有一天我就算想说给你听也没办法了,我得先做好心理准备。」



老实说,我很想把事情全部说出来,只是没有比请对未来出路迷惘的人指点迷津更蠢的事了。



「这话很让人感伤呢。」



「因为我听到了让人感伤的事。」



我知道自己不该说出这种话。



明日姊温柔地笑著。



「或许我们会在这样的过程中长大成人。把草帽和洋装收进柜子里面,拿出笔挺的西装。」



「我倒是不想忘记短裤和海滩拖。」



「你很适合那样的打扮呢。」



看来我们今天的话题就这么结束了。



「明日姊……」我正想开口时,转了念头,改变了原本要说的话:「我觉得比起烫得平整的西装,你更适合雪白的洋装。」



「适合雪白洋装的我,你不会喜欢的。」



我们始终没有交集,结束了今天的对话。



不管是否期望,时间照样流逝,关系也会照样变动。



所有人正一步一步向前走时,只有我独留在楼梯间,原地踏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