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第三章(2 / 2)




我也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而我本身也没有想要直接辞掉办事处的工作,埋首于投资的想法。



克莉丝的程式已经证明克莱普顿广场的那股狂热不是泡沫。既然真的不是泡沫,我甚至觉得自己应该尽量与市场的狂热保持距离。万一弄得偷鸡不著蚀把米,那岂不是重蹈四年前的覆辙。



不过,我是被雇用的职员。我心想应该在试用期间结束之前,确实向艾蕾诺亚做这方面的说明,所以在事隔一星期后,前往艾蕾诺亚的办公室。



原本的计画是如此,但……



「咦?怎么只有你在?」



走进狭窄的办公室后,只见克莉丝一人孤单地坐在椅子上。



因为我是在中午过后一路悠哉地走来,所以走进办公室时,还闻到了像是辣椒的余香。



我猜想著大家可能是叫了东南亚料理的外送。



「大家都外出了……你怎么要来都不事先说一声呢……」



克莉丝压住头发,露出带著怨恨的眼神看著我。



我看见克莉丝的脸上还冒出了黑眼圈。



「看你这样子应该是一直忙程式也不睡觉,最后被理沙骂,所以逃了出来吧。」



「唔……」



「精度提高了吗?」



我这么询问后,克莉丝的表情瞬间变得开朗,并且把萤幕转到面对我的方向。



「我把你寄给我的个股做了历史纪录的分析,就理论上来说,应该可以再多获利70%以上。」



克莉丝笑容满面说道。萤幕上显示出多条线图,每一条线都往右上方上扬,但老实说,我看不出这些线条代表著什么。



「瓶颈还是在于波动率和时间轴上的连续性。毕竟你挑选出来的个股都是波动率偏高的股票。如果把历史数据套用在程式上进行幕后测试,程式都可以跑得很顺,但如果套用在现实上,风险想必会大大增高。尤其是那些因为股票稀少而导致股价变动剧烈的个股,波动率应该会相当高。不仅如此,万一运气不好,没能够在那一天了结交易,隔天极可能会惨赔一笔。」



可能是睡眠不足的关系,克莉丝显得有些兴奋,说话速度也比平常来得快。



我没有多说什么,还是顺著话题做出回应:



「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虽然价格在方程式上呈现连续性,但在现实里是分散的,而且无法预测会在什么时间点分散。这就是导致不符交易程式的原因,也是效率上的瓶颈。我还在努力测试想要排除瓶颈,但就算是未平仓契约口数多的个股,从月面证券交易所把数据传送过来平均也要花上0.05秒的时间,这段时间等于就像被蒙上了眼睛,根本无计可施。我正在思考能不能把通讯方面会用来去除干扰的方法拿来应用……」



克莉丝说话的速度像机关枪一样快,最后看似伤心地垂下肩膀,叹了口气。为了不让她觉得扫兴,我回应一句:



「原来如此。」



其实我完全听不懂。



我悄悄收起这句话,改变话题说:



「赛侯那边的状况呢?」



「赛侯先生说要找餐厅,在问我想吃肉还是鱼。」



这表示进行得很顺利吧。



「我这边就暂时用自己的眼睛去找吧。」



听到我这么说,原本忘我地说个不停的克莉丝,反过来失望地垂下肩膀。



「拜托你了……」



「所以,你知道其他人大概什么时候会回来吗?」



「勒高夫先生好像要到晚上才会回来。马可应该过一会儿就会回来了。你找他们有什么事吗?」



「嗯,我想讨论一下今后的打算。」



听到我的发言,克莉丝露出感到惊愕的眼神看著我。



「呃……你的意思是……」



「你也知道我本身没有做投资,对吧?我想问一下这样他们愿不愿意接受?」



克莉丝想必是隐约感受到这方面的担忧,才会急忙向勒高夫报告状况。



她立刻脱口这么说:



「你也做投资就好了啊。」



「已经有你的程式,我还要做投资?」



「唔……」



克莉丝低吟一声后,慢吞吞开口说:



「长期投资之类的呢?」



「在速度快过地球六倍的月面做长期投资?如果是投资资金有一百亿慕鲁的大规模企业,或许可以这么做吧。」



「为期几天到几个星期的波段交易不是也不错吗?」



「如果要做波段交易,你把程式的时间轴拉长一点不就好了?」



「唔……时间轴如果拉得太长,只会让风险增加,获利会剧烈减少……」



「既然这样,我更没必要那么做吧。而且,虽然像猪埋头在吃东西一样把头贴在萤幕上也很开心,但我发现退后一步观望整体,或思考该往哪个大方向前进也满开心的。」



「……好像分析家喔。」



「也许吧。我最近也会看那方面的节目。」



「咦?真的吗?」



「我们办事处的人也都很喜欢看那些节目。有著一头淡色金发配上太阳眼镜的那个人叫什么来著?」



我一时想不起对方的名字。



克莉丝的表情看起来不太对劲,她应该是很讶异我会看那种节目吧。



「不过,也是一样啦……」



「嗯?」



克莉丝一脸沉思样保持视线看向下方低喃后,忽然抬起头来。



「我想阿晴先生当分析师也一样帅气。」



克莉丝一副难为情的模样低著头,抬高视线看向我。



「你要我上电视节目,到处跟人家推荐买哪支股票?」



「不是!我是觉得那种温文儒雅的感觉也很适合你。」



「温文儒雅啊。」



我耸了耸肩说道。



「真不知道我以前怎么会那么热血沸腾?」



还有,我那么害怕,到底在害怕市场的什么?



在午餐的余香萦绕、气氛静谧的办公室里,不需要承担任何风险还可以自由运用大笔资金,而且获得酬劳。是因为身处这样的环境,我才会觉得脑袋一片浑沌吗?



我脑海里浮现这样的想法,但又觉得不是那么回事。或许我是因为失去过去拥有的梦想,才会觉得内心像破了一个洞似的感到虚无。



那是一种可填满内心破洞的东西早已不存在,只能够一直拥抱丧失感生活下去的感觉。



想到这里后,我告诉自己可能读太多宇宙文学的故事了。



故事里宇宙在广大银河的拥抱下,活在永恒的岁月之中。或许是月面生活的变迁得太过剧烈,最近这类的极端奇幻文学大受好评。



还陷在四年前的打击之中无法振作起来的那段日子,我阅读很多那方面的文学来取代镇静剂。



「只要再把它找回来就好。」



四年来克莉丝经常在我面前露出想要安慰人的表情,但此刻露出不悦的表情说道。



克莉丝当然不可能是在告诉我只要再找到具有宇宙文学性的镇静剂就好。



她是个标准的月面人。



她想必是要我再找到一旦拥有就会立刻热血沸腾到瞳孔放大、寒毛竖起的目标。



「是啊。」



「……」



「可以的话,我希望是沉迷在既无害也无益的事情之中。」



四年前我跳进自己的器量远远不及的辽阔大海里,贪心地想要捞起海里的一切。



难怪我最后会因为负荷不了而翻船。



也因为翻了船,而眼睁睁看著漂流而去的事物,是多么庞大。



「我希望下次不论多么沉迷于某件事,也不要迷失与人之间的缘分。」



我看著自己的右手,并翻动掌心。



克莉丝轻轻触碰我的右手,我忍不住心想,她好久没有这样摸我的手了。



「你不是要负责监视我吗?」



克莉丝的眼神带有期待,诉说著希望我就算不能与她一起朝向强烈梦想前进,也可以一直陪伴在她的身边。



「是啊。」



这么一句回答让克莉丝的脸上立刻浮现松了口气的笑容。



「那是理沙的严格命令。」



我这么补充一句后,直率的克莉丝鼓起腮帮子,别过脸去。



我晃动著肩膀,咧嘴露出白牙。或许我是真的笑出来了。



就在这时,狭窄的办公室里忽然响起「铃~」的机械音。



「啊!有电话。」



说著,克莉丝急忙从椅子上站起来,伸手拿起挂在墙壁上的电话。以前我曾想过电话应该放弃听筒的设计,改成免手持设计会更方便,但这样似乎就不方便讲悄悄话,所以最后还是一直保持著听筒的设计。



我甚至听理沙说过一定要用有线听筒,她才能够静下心来好好讲电话。像理沙这种人似乎就是喜欢可以用手指缠起听筒线的感觉,听说市面上还有专门为这种人设计的听筒线配件产品,实在教人难以置信。



「您好,这里是修拜崔尔投资。」



我忽然想起第一次和克莉丝见面时,她好像也是像这样说出应对话语。那时候克莉丝是住在外区的贫困阶级,家里在经营专门宅配的杂货店,而她总会帮忙宅配。



跟那时候比起来,克莉丝现在说话变得沉稳许多。



那时候真的就像只是在覆诵死背下来的台词。



「啊!艾蕾诺亚小姐?」



听到这句话之后,我瞥了克莉丝一眼。



「是……是……可是,勒高夫先生和马可都外出了……」



艾蕾诺亚不会是去参加茶会,结果忘了带扇子去吧?



我胡乱猜想著时,克莉丝转头越过肩膀看向我。



「是……阿晴先生?」



「嗯?」



「是……请等一下。阿晴先生,你知道格兰德中央饭店吗?」



「知道啊……就是在中央车站附近的那家饭店,对吧?」



「他好像知道……是。C柜第四层第七排,是吗?我知道了。」



说罢,克莉丝把听筒挂回墙壁上。克莉丝方才似乎是和艾蕾诺亚在交谈,挂断电话后克莉丝用力吐出一口气,感觉肩膀都缩了起来。



「你还是那么怕讲电话啊?」



「……我很怕看不到对方的脸。」



我点点头回应后,克莉丝开口说:



「对了,艾蕾诺亚小姐说希望你帮忙送东西。」



「喔,送到格兰德中央饭店?」



「是的。在马可回来之前,我必须留在公司接电话……」



让一个试用期间的职员独留在大笔资金来来去去的公司接电话,这确实不太妙。



我从椅子上站起来,抓起外套说:



「如果是送东西这种差事我也帮得上忙。我要送什么东西过去?」



「呃……在艾蕾诺亚小姐的房间里的C柜第四层第七排的档案夹。」



就只有这种数字类的东西,克莉丝才可以说得这么顺口。



一个人擅长不擅长的表现差这么多,还真是有趣。



「……可以进去吗?」



我忽然想起第一次来这里时的状况,才会这么反问道。



那时艾蕾诺亚从房间里走出来时,隐约看见了门后的昏暗房间。



那间房间散发出有别于办公室、像是有各种东西浓缩在一起的氛围,也有一种不让人靠近的感觉。



而且,克莉丝说出数字后也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可见她被禁止进入那间房间。



「艾蕾诺亚小姐说你可以进去。」



「……」



虽然我不明白这代表什么意思,但克莉丝的样子似乎不觉得有什么好奇怪。



「好吧,既然被拜托了,我就送去吧。而且好像还满急的样子。」



「啊,确实是满急的。」



我撑著拐杖,转开没有上锁的门把。一打开房门,堆积如山的大量类比数据瞬间映入眼帘。可能是关著百叶窗,房间里昏暗不已,数量庞大的资料在墙边、在地板上堆得高高的。



「好惊人啊。」



我在黑暗中摸索找出墙上的开关,发出喀嚓一声打开了开关,但没有反应。我反覆开了几次开关,但电灯就是不亮。



「开关坏了吗?」



我转过身询问后,克莉丝摇了摇头说:



「艾蕾诺亚小姐说思考事情的时候,房间要暗暗的比较好。」



「……」



听说不少置身于投资世界的人都有一些迷信。我也能够体会那种只剩下神明可以依靠的感觉。



我不知道艾蕾诺亚的这种习惯是否也是一种迷信,但一个人会有特别的坚持,往往都是用来克服自我弱点的咒语。我曾经认真思考过自己四年前之所以没能够投资成功,有可能是因为我放松地泡热水澡,还悠哉躺在床上睡觉。艾蕾诺亚的心态八成跟我这种心态是一样的吧。于是,我放弃开灯,就这么走进房间。



因为艾蕾诺亚似乎不想让人进来她的房间,所以我还是把房门带上。对面大楼的光线从百叶窗缝隙流泻进来,房间的四个角落也发出像盖上一层纱、如夜灯般的微弱光线。靠著这些光线,我的眼睛勉强适应了昏暗,并照著克莉丝所说,寻找起柜子。我找到了不确定材质是铁或铝,外观看起来冷冰冰、只是组起框架的柜子。柜子上排满厚重的档案夹,档案夹的书背标有英文字母和数字,似乎是把不知什么数据做了分类整理。真搞不懂,有时间做这些分类的麻烦事,何不转成电子数据呢?如果是电子数据,所有数据都可以带著走,万一忘了,只要储存在线上,不论去到月面任何地方,也都可以下载。



只能说真不愧是出生于地球的贵族大人啊。



我一边思考这些事情,一边寻找需要的档案夹。



「是这个吧。」



我拉出如箱子般厚重的档案夹。



书背上只标出g1,封面则写著ga~gk。我看见g2就放在第四层的第八排,心想自己应该没有找错档案夹。



我捧著档案夹走出房间后,不禁觉得明亮的光线有些刺眼。



「找到了吗?」



「应该是这个没错。饭店的房间几号?」



「艾蕾诺亚小姐说只要问柜台就知道。」



既然是标榜每间房间一晚都超过一千慕鲁住宿费的饭店,或许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那我先送过去啰,可是……」



「嗯?」



「你一个人没问题吧?」



对于我的发问,克莉丝露出苦涩的笑容说:



「那应该是我想说的话吧。」



「我会尽快去去就回来。」



「啊!对了!艾蕾诺亚小姐说请你搭计程车过去。当然了,公司会出钱。」



虽不确定是真的急著要档案夹,还是顾虑到我的脚,但我决定抱著感恩的心接受这个提议。我点点头后,离开了办公室。



毕竟薛丁格街位在钞票满天飞的牛顿市里,算是最多资金聚集的地方,所以即使在比较偏远的区块,也可以很快就叫到等著客人上门的计程车。即使在地点如此偏远的大楼,想必还是会有好几家像艾蕾诺亚一样交易金额达到好几百万慕鲁的公司。在月面上,搭计程车可说是奢侈至极的行为,但跟本业的起伏金额比起来,计程车费根本就像计算误差一样微不足道。



「我要到中央饭店。」



生平第一次搭上计程车后,我照著在电影里看到的说法说道。



虽然只要一坐上车就会被酌收二十慕鲁,但计程车的舒适程度果然远不及巴顿让我搭的加长礼车。



走下计程车后,过去的记忆忽然浮现脑海。只要回过头看,搞不好会看见巴顿把双手交叉在胸前坐在车子里,脸上挂著所向无敌的笑容。



尽管知道不可能有这种荒唐事,我还是忍不住回过头看。



「您忘了什么东西吗?」



在旧电影里,提到计程车司机都会被认为就算在劳工阶级当中,也属于地位相当低的一群。尤其是在纽约,计程车司机也被列在「3C」,也就是不会说英文的移民也能够从事的三项工作之中。除了计程车的cab之外,另外两项是理发的cut,以及洗衣店的cleaning。



不过,在月面想要拥有一辆汽车本来就需要相当大笔的资金,而且我甚至不知道要怎么考驾照。



因此,司机显得有格调,也不像电影里的情节那样为了计程车费跟客人争吵。



「没有,没事的。」



「希望有机会再为您服务。」



司机笑容可掬地说道,我有些慌张地赶紧往后退。我还在原地磨蹭时,饭店的行李员已经发挥如扒手般的高明技巧夺走我的行李。跟扒手不同的地方是,行李员毕恭毕敬站在旁边等候。



「请问您要住宿吗?」



这里依旧是热门的观光景点,也会频繁举办各种庆典。



我摇头回应后,行李员回以亲切的笑容。



「我是送东西来给住在这里的客人。」



「我明白了。请问您知道房间号码吗?」



「喔……对方只告诉我报出名字就会知道是谁。」



实际来到月面最高级的饭店说出这句话后,我深刻体认到这是一句多么傲慢的台词。行李员一身全副武装的行头,脸上无时无刻都带著微笑。在附近来来往往的净是收入高过平均的一群人,而且想必也有不少达官显要经常进出饭店。



比起四年前,我的装扮应该变得体面许多,但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比较适合出现在偏远地方的办事处。如果我的脸会动,应该会露出没出息的苦笑吧。



所以,对于自己能够保持这张铁面,我不禁有些松了口气。



只要说话时表情认真,大部分的事情都可以取得对方的认同。



「方便请教您住宿客人的名字吗?」



「艾蕾诺亚‧修拜崔尔。」



「修拜崔尔小姐吗?修拜崔尔小姐事前交代过了,请让我为您带路。」



说著,行李员走了出去。我吓傻了。只要稍微环视一下四周,就会知道行李员或其他人员的人数颇多。该不会他们所有人都拥有相同的资讯吧?如此可靠的团队合作表现,让人不得不佩服。



不仅如此,我在行李员后头追著走时,行李员也一直保持适中的速度,不会走得过慢或过快。



真不愧是顶级饭店的行李员。脑中浮现这般感想时,行李员带著我来到四年前邂逅巴顿的那家咖啡厅。



「接下来相关人员会为您带路。」



我就快掉进回忆的漩涡之中时,侍者像接棒一样接过我的行李后,面带微笑看著我。



天花板的挑高程度高得不像话,那开放感让人觉得彷佛所有东西都会被往上吸走。或许是因为这样,咖啡厅里明明挤满了人,却很神奇地不会让人觉得喧闹。咖啡厅的格局当然也和四年前一样,区分出一般区和贵宾区的座位。



侍者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带著我往高了几层台阶的座位走去。爬上台阶后,侍者仍继续往最深处前进,直到抵达所有隔墙都嵌入水族箱的区域才停下脚步。这一区域的包厢似乎都是以水族箱作为隔墙,完全展现出暴发户的嗜好。侍者看向座位后,表情显得有些惊讶。



侍者瞥了我一眼后,露出犹豫的眼神再次看向座位的方向。照理说应该是一位不论面对任何事情都能够保持冷静的老练侍者,却迟疑著该不该向座位上的人物搭腔。最后,侍者几乎是一副举白旗投降的模样看向我说:



「修拜崔尔小姐好像在休息……」



也就是说艾蕾诺亚似乎在中午过后禁不起瞌睡虫的诱惑。



的确,侍者应该没什么机会服务到会在这种地方打瞌睡的客人吧。



「没关系,她跟我说过事情紧急,我自己叫醒她。」



「……我明白了。」



说罢,侍者走进被水族箱隔开的包厢。我也穿过水族箱的前方,走进因为水草颜色而被染上淡绿色的包厢一看,发现艾蕾诺亚确实背靠椅子打著瞌睡。



我向侍者道谢后,便请侍者离开。



望了望侍者摆在地板上的行李和水族箱后,我把视线移向桌子。



桌上摆著没喝过的咖啡,以及几乎没剩多少水的玻璃杯。



「嗯……咦……?」



艾蕾诺亚似乎总算察觉到有动静而醒来,含糊不清地低喃道。



「很抱歉打扰到你休息。」



听到我的话语后,艾蕾诺亚一副在忍受头痛的模样用手按住额头,也还无法完全睁开眼睛。



「……失礼了……」



「我把你要的东西带来了。」



我努力保持平静说道。



「……抱歉,我好像睡著了……」



事隔一星期再看到艾蕾诺亚,发现她整个人好像缩小了一圈。还是在狭窄的办公室和宽敞空间会有不同的视觉效果?



不管怎样,艾蕾诺亚看起来都称不上是心情舒畅的样子。艾蕾诺亚保持单手按住额头的姿势,举起另一只手指向对面的座位。我不确定她是要我把行李放在座位上,还是要我坐下来。



我心想自己不可能比行李来得重要,所以先从包包里拿出档案夹,放在桌子上。



「是这个吗?」



我询问后,艾蕾诺亚一直保持按住内眼角的姿势不动。隔了好一会儿后,她才总算有了动作,也瞬间收起睡意。



「g1……是这个档案夹没错。谢谢你特地送来。傍晚的会议我需要资料,但拿错了档案夹。还好有你帮忙送来,不然我也没时间回公司拿。」



「建议你可以转成电子数据。」



「呵呵,很多人都会这样建议我。啊!请坐。」



看样子椅子应该是要给我坐的。



坐上椅子后,我看见艾蕾诺亚身后出现一尾下颚突出、色泽鲜红的鱼。



「原来还有这样的座位啊。」



「咦?」



「我是说有水族箱围起来的空间。感觉很像秘密场所。」



「是啊,有几个客人会提出任性的要求。怎么说呢,就是请这些客人一起分担费用。」



「……你也是其中一个?」



艾蕾诺亚缩起脖子,并抬高手指指向我这方。



不过,她其实是指向我的后方。我回头一看,看见水族箱里的巨大鲶鱼正张大嘴巴在打哈欠。



「我很喜欢红尾鲶。力气强大,又壮硕的感觉。」



的确,那尾尾巴泛红的巨大鲶鱼具有结实饱满的独特身形和质感。



「在上面游来游去的是斑点雀鳝,还有弓背鱼。这些鱼都是符合投资基金公司经理的嗜好,有一种充满攻击性的感觉。我身后的红龙鱼是银行人士的喜好,明显看得出是属于东南亚风格的暴发户嗜好。那边那个养了下口鲶和慈鲷科的鱼的水族箱设计,听说不知道在什么竞赛中拿过冠军。」



「……虽然我不懂这些鱼的艺术性价值,但每一种看起来都很贵。」



「咦?」



我提及价格的话题后,艾蕾诺亚似乎一时无法意会我的意思。



真正的有钱人不会用金钱衡量物品。



「我身后的红龙鱼……嗯,算是贵吧。不过,其他鱼就不是了。所以呢,真的完全是看来这里的人的嗜好。」



说罢,艾蕾诺亚微微倾头露出微笑,但我不确定自己该不该表示认同。



在这里,一杯咖啡想必要价三十慕鲁以上。在超市站收银台的时薪是七慕鲁,被请来预防偷窃的警卫时薪是九慕鲁,如果从这样的角度来看,我不确定任性要求咖啡厅摆设水族箱和养鱼的行为可否以嗜好来形容?



尤其是这种高级饭店的咖啡厅都会为了打造形象,而花费庞大的金钱在设计上,也必须兼顾到饭店的格调。在这样的状况下咖啡厅还愿意配合要求,想必不是那种因为对方是够资格赊帐的老顾客,也不是那种只要有钱就什么都做得了的状况。



对方必须是在月面的上流世界拥有影响力的人物。



艾蕾诺亚明明应是影响力深不可测的人物,却散发出一看就知道是千金小姐的柔和氛围,悠哉地翻著档案夹。



「你没打算在办公室养鱼吗?」



我心想如果突然提出聘用合约的话题会太不懂风趣,于是这么询问。



艾蕾诺亚听到后,一副感到伤脑筋的模样笑笑。



「我自己不会养鱼,也不想因为自己的嗜好而带给别人麻烦。」



「是喔……会吗?应该有人会很乐意帮你养鱼。」



「你是说马可吗?他应该会愿意吧。不过,大家都是才华洋溢的人,拜托你们帮忙养鱼就大材小用了。」



艾蕾诺亚说是这么说,但目前留在办公室里接电话的人,可是半年内就赚得投资资金的70%金额的交易员。如果换算成市场价值,那可是相当惊人的数字。如果是猎人头公司,搞不好会准备好七位数的薪资来挖角。



「而且,我也顶多只有在这里才可能发呆欣赏鱼。其他人也大多跟我一样。」



「是喔?」



「呵呵,你觉得很意外吗?」



艾蕾诺亚露出微笑说道,并阖上档案夹。



「别看我这样,我也是很认真在工作。我就算想回办公室也很难腾出时间来……所以,有一点点空档的时候,说来说去也只能在这里发呆欣赏鱼。欣赏完毕后,再鼓舞自己继续努力。」



「你好像很忙呢。」



「托你的福。」



艾蕾诺亚做出漂亮反击的同时,侍者正好送来白开水和湿毛巾。



「你要喝点什么吗?我不是因为你帮忙送东西来,才刻意要答谢你喔。」



「那就给我一杯综合咖啡。」



想一想我也算是复原到了一般人该有的水准,能够毫不迟疑这么说。



「我这就去帮您准备。」



侍者退下后,短暂的沉默气氛降临。



我看著桌上的咖啡说:



「会冷掉喔。」



「咦?」



「咖啡。」



「喔,其实我不太敢喝咖啡,但我喜欢咖啡的味道。」



好贵的芳香剂啊~虽然觉得难以置信,但看得出来艾蕾诺亚真的很忙碌,忙碌到会一边欣赏鱼,一边闻根本不喝的咖啡香来度过短暂的休息时刻。



「方便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



「请问你的工作内容是什么?」



我以为艾蕾诺亚会举办鸡尾酒派对来募集资金,但看起来不像。



艾蕾诺亚的工作类型感觉像是被更分秒必争的行程追著跑,第一次拜访她的办公室时,她也说过电话会议怎样又怎样。



不过,除非是有一堆啰嗦的资本家客户,否则根本不需要有这些会议。而且,就克莉丝的运用金额看来,修拜崔尔投资公司目前应该全是拿艾蕾诺亚的私人资金在营运。



艾蕾诺亚究竟从事什么样的工作?



「不过,如果你不想说,我当然不会硬逼你说出来。」



「……是勒高夫,对吧?」



「什么意思?」



「没有……勒高夫应该跟你说过什么吧?你的态度感觉有些客气。」



「他确实跟我说过什么。他说大小姐不喜欢提工作的事。」



「真是的……其实根本没什么。只是,大方公开工作内容会有困扰而已。」



我纯粹是心有疑问才发问,也完全想像不出艾蕾诺亚究竟从事什么样的工作。



而且,据说艾蕾诺亚所负责的业务是为了让修拜崔尔投资公司的规模变大。如果我送来的资料也是艾蕾诺亚执行业务上的相关资料,就表示那间伸手不见五指、类比数据堆高如山的房间,也是执行业务上的必要存在。



如果艾蕾诺亚在做投资,那还可以理解,但勒高夫说过艾蕾诺亚没有从事投资。



我陷入思考时,艾蕾诺亚轻笑一声后,面对微笑从放在旁边的包包里拿出奇怪的东西。发夹?等到我这么察觉时,艾蕾诺亚已经撩起淡金色头发往上挽。发丝被高高挽起,甚至散发出一种带有攻击性的感觉。才看见艾蕾诺亚挽好高高隆起的包头发型,她立刻又拿出一样东西往身上戴。



那东西是太阳眼镜。



我整个人愣住了。



「咦?你是……」



「欢迎收看苏西‧吴的股票分析节目!」



插图



昂首挺胸、两手扠腰用力顶出右肩的姿势,再配上这句台词。就连在偏僻地区的公家机关办事处,也会在电脑萤幕上看见这样的画面,所以即使不谙世事如我,也认得对方。对方被崇拜为人民荷包的守护神,是个就连在利欲薰心的月面,也被批评鼓吹人们投资股票的名人。这种工作本来应该是以专门分析股票好坏,再把该资讯提供给顾客的股票分析师为中心。既然靠工作当不了有钱人,就靠玩股票一次翻身!月面上到处都是抱著这种心态的人,所以这位人民荷包的守护神比摇滚明星更受欢迎。



就算看见艾蕾诺亚当场脱掉衣服到只剩下内衣裤,我的心情也不会比此刻来得震撼。



「这就是被公开工作内容会有困扰的原因。」



艾蕾诺亚解开发夹,并摘下太阳眼镜后,瞬间回到性情柔和的千金小姐。如果走在路上,相信不会有人觉得艾蕾诺亚就是上电视节目的那个女生。



「上电视的时候我会穿长裤,也会穿上极高的高跟鞋用裤管盖住,肩膀还会垫上好几层垫肩,所以如果是平常的模样,不会有人发现是我。」



「……苏西‧吴……」



「你不觉得这名字听起来就像是一个在金融界表现活跃的女生吗?那女生的身世可能是在香港出生,去美国读完大学后就移民到月面来。我想了很多名字呢。」



艾蕾诺亚看似开心地说道,另一方面我则是因为惊讶过度而接不了话。



这时,咖啡端上桌来,艾蕾诺亚轻轻嗅了嗅香气后,开口说:



「瓜地马拉和宏都拉斯的综合。」



「我们店的咖啡师在您面前也不得不甘拜下风。」



侍者面带微笑说道。我惊了一跳,没想到艾蕾诺亚光是闻香气就能够猜出综合咖啡里加了哪些咖啡豆。侍者退下后,艾蕾诺亚发出「呼~」的一声叹了口气,并让身体深深埋进椅子里。



艾蕾诺亚一直打直腰杆又抬头挺胸,或许是觉得累了吧。



「其实我只是听熟知内情的人透露过综合咖啡的成分而已。」



艾蕾诺亚露出微笑说道,看见她淘气十足的模样,我轻轻耸了耸肩。跟著,我啜饮了一口咖啡,但不用说也知道,我只喝得出苦苦酸酸的味道。



对于苏西‧吴的工作,我也是一知半解。



「你透过上电视来获取资金?」



「不是,那怎么可能。」



艾蕾诺亚露出苦笑说道,并从包包里拿出梳子梳理一下头发。



「喔,不过,就某种含意来说,或许算是吧。」



「……就某种含意?」



「你想知道答案吗?」



所谓一个人的长相显得气质高雅,就代表带有瞧不起人的表情成分。像艾蕾诺亚这样的女生总会散发出像是爱恶作剧、喜欢挑衅对方的氛围。



「只要是跟股票有关的人,应该都不会拒绝与超人气分析师交谈的机会吧。」



「如果你想挖苦我,我就不说。」



「抱歉。」



听到我这么说,艾蕾诺亚咯咯笑出声来。



「没有啦,其实只要你有兴趣知道,我本来就打算跟你分享这件事。因为我听说你好像还没开始做投资。」



表情从艾蕾诺亚的脸上消失。



不过,不到一秒钟后,立刻化为笑脸。



艾蕾诺亚似乎已识破我正犹豫该不该待在那个地方。



「在听你说出所做的决定之前,方便先让我讲几句话吗?」



艾蕾诺亚果然已经知道我打算说什么。



「……算是一种职场说明吗?」



「应该算是可以和超人气分析师一起工作的职场说明。」



不愧是来自欧洲的贵族,说起带有挖苦意味的反驳话语感觉特别到位。



艾蕾诺亚笑著把梳子收进包包里后,让身体往椅背上靠,又是一副懒得动的模样叹了口气。



她是身体不舒服吗?还是真的疲惫不堪?



我这么猜想的同时,艾蕾诺亚一边无力地望向我的身后,一边说:



「原本我是因为喜欢才做这种工作。爷爷他因为健康出状况而回到地球……从我以代理人的身分负责经营修拜崔尔&赛尔加那时候开始,就一直做这种工作。」



「一直做分析的工作?」



「不过,我的职称不是投资银行内部所指的分析师……简单来说,我只是非常喜欢分析公司,就这么单纯。我也参加过公司内部的调查小组会议,但大家都没给我什么好脸色看就是了。」



「我想也是吧。」



「不过,我这样的兴趣也实际让公司获利过。别看我这样,我毕竟也曾经是个经营者。虽然因为年纪轻,加上性别的关系,往往容易被人看轻,但大家如果知道是一个对公司资讯瞭若指掌的人所领导的投资银行,就会产生把钱托给这家银行管理也不会吃亏的心态。」



在投资世界里,像克莉丝和羽贺那这般的人才即使撇开年纪不谈,也一样是例外。



四年前我认得名字的伟大投资家全是男性,而现在的状况想必也不会有太大的改变。



「意思是说,办公室那间房间里的所有类比数据都是相关资料?」



「没错。那些都是跟公司或业界状况有关的数据。请你送来的这个档案夹也是我把独自收集到的数据,加以编辑整理出来的资料。你要翻翻看吗?」



「……是满好奇的。」



「请看。」



艾蕾诺亚亲手把档案夹递给我。即使在只有地球六分之一的重力之下,艾蕾诺亚举起档案夹时的动作还是显得吃力。



超人气分析师进行公司分析而得的原始数据。在三大投资手法当中,如果是对分析公司状态,再根据分析结果进行投资的手法,也就是所谓的基本面分析法有所兴趣的人,想必都会不惜砸大钱也想要看到这类的原始数据。



实际上,有些人也会付钱请分析师给予建言。还有很多信徒会守在电视机前面,洗耳恭听分析师下达神旨。想到这里时,我忽然察觉到一件事。这样免费看专家的分析数据妥当吗?我当然不是想到这么小家子气的事情。我是想到艾蕾诺亚规定克莉丝几人不能进去她的房间,其原因不正是因为这类数据的存在吗?



我保持手摸著档案夹准备翻开来看的姿势,看向艾蕾诺亚说:



「我可以看吗?你会禁止别人进入房间,就是因为有这些数据吧?」



「因为我也看了很多阿晴你的数据。」



艾蕾诺亚应该是指拉青格经济研究所举办投资竞赛时的交易纪录数据。



「而且,我是觉得对其他人只会带来坏处,才会禁止他们进房间。」



「坏处?」



我猜不出艾蕾诺亚这句话的意思。



「勒高夫必须在没有先入为主的观念之下,帮公司判断该项投资符不符合伦理,或是风险程度是否恰当。万一知道了公司的状况,有时候可能会妨碍他的判断。」



「克莉丝应该就没有这方面的顾虑了吧?」



「克莉丝小姐持续在提升你的投资手法精度。但是,这些是依我的主观而建立出来的数据。如果听了我的观点,我担心可能会产生疑惑。」



「马可呢?」



我询问后,艾蕾诺亚的脸上再次轻轻浮现微笑。



「我听说如果从小喝酒很容易就会酒精中毒,所以没给他看。」



艾蕾诺亚让身体倚在椅背上,彷佛就快坠入梦乡似的一边缓缓闭上眼睛,一边说话。从她的身上,可感受到一股非比寻常的自信。



艾蕾诺亚表现出专业人士会有的从容度,说出她充分掌握自己的工作内容,而且不会轻易动摇。



我停下翻开数据档案夹的动作,提出一个问题:



「为什么你本身不做投资呢?既然你以分析师的身分大受欢迎,就代表你的分析很正确,不是吗?我还听说过苏西‧吴是一位巫师呢。」



既然如此,与其在人前分享分析内容,不是更应该自己默默地做投资吗?



哪还需要我这种人的存在呢?



我抱著这样的心态发问后,艾蕾诺亚依旧闭著眼睛,并在膝盖上交叉起纤细的手指。



「因为那不是我的目的。」



我顿时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的目的不是投资?」



艾蕾诺亚点头点到一半忽然停下动作。那感觉就好像机械忽然停止动作一样,让人甚至怀疑起是不是夹在背部和椅背之间的长发卡住了。



「要说投资不是我的目的可能会有语病。如果说投注自己持有的财产来赚取莫大的回报是一种投资,那无庸置疑地,我确实在投资。不过……把钱投资在股票上,并试图获取金钱上的回报,就不是我的主要目的了。」



艾蕾诺亚根本是在出谜题。



不论是恩情也好,信赖也好,缘分也好,一切的一切在月面上都可以用金钱来换算。在这样的月面上,有可能会有不期待金钱回报的投资吗?况且身为苏西‧吴的艾蕾诺亚,不正是站在「金钱才是正义」的世界中心高喊万岁的一群吗?



「那么……你的主要目的是?」



我反问后,艾蕾诺亚缓缓张开眼睛。艾蕾诺亚的视线看向相当高的位置,肯定已经越过了水族箱。我不禁有股冲动想要追著她的视线看去。



理沙的教会里有一幅画,画中的神职人员为了看向窗外而保持抬高上半身的姿势,艾蕾诺亚的视线和画中的神职人员一样都让人感到在意,很想知道他们在视线的前方看见了什么。



「靠著我的知识,运用自己的资金或向他人募集到的资金来做投资,其实也不错。只要利用人脉积极地做宣传,相信在这个疯狂的月面上,轻轻松松就可以募集到好几亿慕鲁。如果再加上克莉丝小姐的程式支援,我甚至觉得即使资金的金额庞大,也可以轻易达到50%或60%的获利。这么一来,要累积到一百亿慕鲁或许也不是什么难事。」



如果运用一百亿慕鲁赚取到50%的利益,就会有五十亿慕鲁的获利,分取金额如果是以20%来计算,就会有十亿慕鲁。



十亿慕鲁。



对现在的我来说,那会是一笔巨大到甚至不知道该如何规划用途的钜额。



「但是,这样根本成不了事。」



艾蕾诺亚面带微笑说道。



「这样的金额和我渴望实现的目的还相差十万八千里。」



看向遥不可及的远方的艾蕾诺亚目光,拉回到我的身上。



「十亿慕鲁也无法实现目的?」



「是的。」



「那是……」



那是甚至有可能让人死而复生的金额。



「你很惊讶吗?」



艾蕾诺亚一边微笑,一边微微歪著头问道。那表现显得气质高雅,如果可以自由挑选字眼,我会说她的模样秀气又天真可爱。



明明像个天真可爱的小女生,艾蕾诺亚却散发出一股再认真不过的气势。



「一点也不像曾经怀抱伟大梦想,想要踏上前人未至之地的人。」



「什么!」



我像胸口被射了一箭似的缩起身子,视线看向艾蕾诺亚。艾蕾诺亚如宝石般的眼珠彷佛藏有魔力,凝视那双眼珠的瞬间,我感受到一道强烈的光芒射进眼底。



我感觉到一股液体般的黏稠物体从鼻子深处流过,不由得伸手按住鼻子。



我没有流鼻血,但鼻子深处嗅到一阵强烈的药味。



人类兴奋时,就会分泌肾上腺素。



曾经上过战场或遇到严重意外,最后九死一生的人事后都会这么说。



他们会说当下确实闻到了明显的独特药味。



心脏剧烈地跳动,彷佛就快听见「扑通!扑通!」的声音传来。为了避免心脏不小心从嘴巴里跳出来,我先吞下一口口水,才开口说:



「我的梦想……克莉丝告诉你的?」



「理沙小姐也跟我说过。」



听到艾蕾诺亚的发言,我忽然觉得自己有可能误解了什么。我一直认为艾蕾诺亚的目的在于能够以惊人速度让现金越滚越多的克莉丝程式,而雇用我是为了改善程式。



然而,艾蕾诺亚没让克莉丝看她的资料,却愿意给我看。



不仅如此,艾蕾诺亚还注视著遥不可及的未知存在。



那遥不可及的程度,可说是必须先抵达我曾经梦想过的境界,才可能有机会看得清楚。



「就算有一百亿慕鲁,也不确定能不能实现。如果有一千亿慕鲁,或许有可能吧?不过,金额会这样一直加码上去,其实是因为那原本就是一个难以用金钱解决的问题。」



艾蕾诺亚从我的身上挪开视线,微微低著头说道。或许是长长的睫毛形成了阴影,艾蕾诺亚的脸上明明带著微笑,却显得悲伤。



不过,我依旧掌握不到艾蕾诺亚所说的目的会是什么。究竟是什么事情即使有一千亿慕鲁也无法实现?



就连那位居人类财富之冠、甚至被称为无谬先生的传说中的投资家,其个人资产也止步在八百亿慕鲁。一旦拥有那么多财富后,再继续增加财富有何意义呢?我想恐怕没有人知道答案吧。



毕竟所谓的财富,必须先有用途才具有意义。



「不过,我相信只要有苏西‧吴的面具,就有可能拥有那么庞大的金额。」



艾蕾诺亚究竟想做什么?



察觉到我的目光后,艾蕾诺亚看似开心地露出微笑说:



「正义。」



「咦?」



我不是没听清楚艾蕾诺亚说了什么,而是因为太意外而反问道。



「我想要实现正义。不过,人们听到我这么说,可能会气得瞪大眼睛吧。」



艾蕾诺亚再次闭上眼睛,没出声地笑了笑。



我想起持有钜款的人都会争先恐后站上新的舞台玩游戏。



「慈善事业?」



「不是。」



「那不然就是研究轮回转世?」



建立起莫大财富的大富豪最后都是选择走这两条路的其中一条。如果是对「让世界变得更美好」不感兴趣的人,就会为了让自己投胎转世后仍拥有财富,而开始研究轮回转世。



面对情绪陷入混乱的我,艾蕾诺亚一副挖苦意味浓厚的模样扭曲著嘴角。



「不是慈善事业,而是非常个人的事情。不过,我相信也不是研究轮回转世那种只把焦点放在私利私欲上的事情。那是只能够以实现正义来形容的事情。」



在月面上,时而会有人主张看见鸟儿从圆顶外飞过。虽然那几乎是多心造成,但也有人说或许是一种愿望的表徵。



我们居住的都市之外不是生命无法存活的绝对零度世界,而是鸟儿得以飞翔、兔子得以到处奔跑的世界。



在月面上提及正义,就跟提起鸟儿从圆顶外飞过是一样的。



艾蕾诺亚不可能不知道这样的事实,但她闭著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后,保持伸直背脊的姿势,毫无迟疑地继续说:



「我想要一扫在月面肆意横行的恶行。为了实现这个目的,凭靠个人的力量是不够的。即使有无数人的资金,也还是不够。想要让恶行公诸于世,必须先有无数人认同那确实是恶行。所以,克莉丝小姐的程式力量是不足的。必须有更强大的力量以及更广大的影响力。」



艾蕾诺亚的表情显得悲痛。



她垂著眼帘陷在悲伤的情绪之中,明明拚命地想要挺直胸膛,身体却不住颤抖。



「所以……哪怕被说成是魔笛手,我也要扮演苏西‧吴下去。未来等到关键性的那一天到来,我将控诉恶行。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需要有你这种人的力量支持。」



面对艾蕾诺亚的独白,我保持一脸茫然的表情,以沙哑的声音反问:



「我的力量?」



「没错,我需要拥有你这种投资风格的人的力量。就是那种并非依数学法则去看数字背后有什么,而是……更有生命性,像是能够识破人们想法的那种力量。」



艾蕾诺亚一直闭著眼睛说话,说话速度也变得越来越慢,最后微微张开双唇就这么保持不动。



那模样看起来不像在沉思。



我在被现场的气势压倒之下,喊了她的名字:



「艾蕾诺亚小姐?」



「啊……」



我搭腔后,艾蕾诺亚忽然张开眼睛。看了我一眼后,她有些难为情地露出微笑,跟著举高纤细的手指按压起内眼角。虽然感到意外,但艾蕾诺亚方才似乎是睡著了。



「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没事……我以为可以再撑一下子的……」



艾蕾诺亚说话时感觉又快要睡著,但因为低著头,所以脑袋猛地往下掉,她也随之醒了过来。艾蕾诺亚的状况明显不对劲。



「你是不是应该回房间比较好?」



「可是,我的话还没……」



艾蕾诺亚嘴里这么说,眼皮却像被黏住了似的张不开来。



状况不正常。



「我晚一点再继续听你说,你还是先回房间比较好。」



「……不好意思。」



艾蕾诺亚似乎已经到了说不出「我没事」的极限。她摸索一阵抓起身旁的包包后,准备站起身子。



可是,一直闭著眼睛是想走去哪里啊?艾蕾诺亚的双脚也几乎使不上力,脚步摇摇晃晃地用手扶著桌子,另一只手则抓住椅背。



那模样与其说是因为怕跌倒而努力保持住平衡。反而更像是被睡魔蒙住了眼睛。



「唔……」



最后,艾蕾诺亚没能够顺利站起来,跌坐在椅子上。



那模样看起来也像是烂醉如泥。



不知不觉中艾蕾诺亚的脸色变得惨白,像极了陶瓷娃娃。



「我去找人来,你乖乖坐在这里不要动。」



我按捺不住地脱口这么说,并站起身子,却被强势的声音喊住了。



「我没事!」



「可是……」



「真的没事……我只是因为吃了药……所以……很想睡觉。」



「……」



这时,我才猛然想起桌上的状况。



没喝的咖啡和水减少的玻璃杯。



「你可以……扶我一下吗?」



艾蕾诺亚的语调显得有气无力,但说话内容不会不清不楚。看来她应该不是烂醉如泥,也不是身体极度不舒服。



「……你真的没事吗?」



我把档案夹放回包包,再把包包挂在肩上后,伸手搀扶艾蕾诺亚,顺便也把艾蕾诺亚的包包挂在自己的肩上。



「走得动吗?」



「……嗯……不行……」



「?」



「不好意思,我自己努力走到电梯那边。」



艾蕾诺亚忽然语调坚定地这么说,也突然挺直背脊。艾蕾诺亚变得精神奕奕,在这之前的虚弱模样简直就像骗人的一样。我瞪大眼睛看著艾蕾诺亚时,她从我的肩上拿走自己的皮革包包。



「不可以让人家担心。」



艾蕾诺亚笑容满面地说道。事实上,艾蕾诺亚此刻的身体状况应该是值得被担心的状况吧?虽然我这么心想,但艾蕾诺亚丢下这句话,便快步走了出去。艾蕾诺亚用以我的脚程必须很努力跟上的速度走著,或许她是因为清楚知道自己还能够保持几秒钟的清醒。



艾蕾诺亚向咖啡厅的侍者微笑致意,穿过绅士淑女穿梭其中的大厅后,来到电梯前温和婉拒准备帮忙带路到房间的饭店人员。缀饰隆重的电梯门一打开,随即看见里头铺著深红色的地毯,金碧辉煌的壁面可映出客人的身影。饭店人员手戴著白手套按下五十楼的按钮,在不让其他客人搭进电梯之下关上电梯门。当然了,在电梯门完全关上之前,饭店人员的脸上始终保持著笑容。



在那瞬间,艾蕾诺亚整个瘫软下来。事态来得太突然,我一时没能够做出反应。我抱著彷佛掉进幻境之中的心情,望著艾蕾诺亚的裙子轻飘飘地膨起,也望著淡金色发丝往外扩散。



猛地回过神后,我赶紧蹲下来在艾蕾诺亚倒下之前抱住她。我探头一看,发现艾蕾诺亚呼呼睡著,但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痛苦。艾蕾诺亚方才说吃了药,我心想有可能是吃了安眠药。看这状况艾蕾诺亚应该不是生病,但我内心还是感到忐忑不安。



不愧是高级饭店,超高速电梯一晃眼就抵达五十楼。我一边用左手撑著拐杖,一边用右肩把艾蕾诺亚扛出电梯。虽然四年来我一直只用一只脚,也没有好好做运动,但在月面的低重力下,身体还是动得了。



不过,虽然顺利来到深红色地毯一路延伸出去的走廊上,但我既不知道房间号码,也没有钥匙。



还是应该去找人来帮忙才对。我这么心想时,微弱的呻吟声传来,艾蕾诺亚的身体也紧绷了一下。



「在包包……里……」



艾蕾诺亚只留下这句话,又变回断了线的玩偶。她应该是想告诉我钥匙在包包里吧。话虽如此,但要打开别人的包包,况且还是千金小姐的包包实在让人心生排斥。不过,也没其他办法了。我打开艾蕾诺亚的包包翻找,最后找到一张应是房间钥匙的磁卡。



「5002……最里面那间啊?」



我在走廊上前进。走廊的一边是一大片玻璃落地窗,往窗外看去,俯视牛顿市摩天大楼的景色呈现眼前,就彷佛看见了神的视野。我不禁被这般惟独拥有大把大把钞票的人才有机会看到的光景,吸引了目光。



不过,艾蕾诺亚的呻吟声让我回过神来。我用一只手重新抱住艾蕾诺亚的纤细身躯,继续往前走。



走廊上可看见体积大到足以藏起一个小孩子的瓷瓮,天花板上还挂著造型复杂、不知道平常是怎么做清洁保养的水晶吊灯。不仅如此,走廊上还摆列出镶有珠宝的短剑,或是年代久远的燃油式打火机被收纳其中的玻璃盒,就像是来到了博物馆一样。



这里确定是饭店吗?我心中不禁浮现这般疑问。说到饭店,印象中应该会看到墙壁上出现一长排的房门,但在这里不论走多远,却还是只看见向前延伸的墙壁。



好不容易抵达5002的房门口,插入磁卡打开门后,我才察觉到原来墙壁延伸多远,就代表一间房间有多宽敞。



「这、什么状况……」



房间里的模样让我大吃一惊,但不全然是因为空间宽敞。除了看一眼也无法立刻看出这间客房有多宽敞之外,房间里充斥著看一眼也无法完全掌握的满满物品。



而且,当中有一大半都是书籍。那些书籍宛如月面摩天大楼的迷你模型般四处堆高,每一本书也都被贴上数量庞大的便利贴。除了书籍之外,也有很多报章杂志。如此大量只有在电脑萤幕上看过的旧时代遗物呈现在眼前,我不禁有种回到过去的感觉。



不仅如此,每一本书似乎都是跟投资有关的书籍。从一开始的震撼中渐渐恢复冷静后,我开始对这些书籍深感兴趣,但当务之急还是必须先安顿好艾蕾诺亚。而且,就算艾蕾诺亚的体重宛如精灵般轻盈,一只手要支撑她的重量还是有极限。



我扛著身体完全瘫软的艾蕾诺亚,在遗迹里穿梭前进。途中拐杖撞倒了几堆书,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眼前是一片几乎看不到地板的状况。



穿过客厅,来到房门敞开的寝室后,我发现特大双人床的四周也同样是一片惨状,甚至比客厅更惨。



床的四周不只有阅读到一半的书和折叠起的报纸,还散落一地披萨、空饮料罐、零食袋等物。一包如剧毒般色泽鲜艳的软糖搁在枕头边,任凭袋口敞开著。衣服也四处披挂,害得我不知道该往哪里看。整间寝室只有睡觉的地方是空著的,从那轮廓清晰的形状看来,艾蕾诺亚肯定是习惯像小婴儿一样把身体缩成一团,侧睡在床上。



不过,寝室的脏乱程度还算是在可接受的范围内。只要想一想平常打扮得漂漂亮亮,感觉无懈可击的千金小姐竟然有令人意外的一面,脸上甚至还会浮现微笑。



让艾蕾诺亚躺在床上后,我望著与其说脏乱,不如说惊人会更加贴切的房间。望著望著,我不禁倒抽一口气,原因是看见了窗边的大型办公桌上放著那些东西。



我看见了大量药物。药锭、胶囊、药粉乱成一团地被集中放在桌上。白色纸袋上标示出药物名称,其中好几种是我在四年前发生那事件后,症状最严重时医生也给过我的处方。抗抑郁药、精神药物、安眠药,加上这间寝室的状况。



我转身看向床上的艾蕾诺亚,她像吃下毒苹果的公主一样安静地睡著。



这间寝室的模样让我不得不问。



把自己逼到这般地步也要实现的正义究竟是什么?



这里散发出来的氛围不是可以用一心一意或努力不懈来形容,就可以轻易带过。药物零乱散落的办公桌上也有成堆的书籍,四周可看见以大夹子固定住的文件堆高如山。桌上也摆著咖啡杯,只要探头往深处看,还会看见水壶和即溶咖啡的罐子就搁在椅子旁边。不仅如此,一旁还有大量咖啡因锭的空盒子。



艾蕾诺亚想必不是不敢喝咖啡,而是喝太多咖啡而弄得胃痛。



这是疯狂?抑或执著?



所谓的正义,如果少了邪恶就无法成立,而想要实现正义,除了打倒邪恶别无他法。



既然如此,究竟是什么样的邪恶值得艾蕾诺亚如此热衷?



这里和薛丁格街的办公室的祥和气氛比起来,简直有著天壤之别。



艾蕾诺亚的房间确实让人怵目惊心,但还感受得到理性。至少还可以看到数据被整理分类且妥善收纳。事实上,艾蕾诺亚应该是把那间房间当成仓库使用吧。即使如此,点不著的电灯和书桌四周的状况还是透露出她的疯狂。



然而,这里毫无掩饰。赤裸裸的疯狂情绪如狂风暴雨般席卷整间房间。我仔细一看,发现墙壁上也到处贴著便利贴。我本以为是什么具有前卫感的设计,但看见墙壁上用口红抄下可能是某书籍的参考文献。



四年前,我也为了追逐梦想而献出自己的一切。不过,当时我动用的金额也不过是七万慕鲁罢了。在艾蕾诺亚所生存的世界,七万慕鲁根本就像一张卫生纸擤一擤鼻涕就没了。这么一来,生命的值钱程度势必会相对降低。



我回到床边,从自己的包包里拿出艾蕾诺亚的档案夹。随便一翻后,我看见密密麻麻一大片的手写报告内容。翻开档案夹的那一刻,我感受到彷佛戴著耳机把音量转到最大声似的震撼感。因为实在太过震撼,我忍不住阖上档案夹,暴风雨随即从耳边呼啸而过,四周也恢复了宁静。



我看著艾蕾诺亚躺在床上睡觉,耳边忽然响起理沙说过的话。



不论面对任何状况,她都是很认真的。你知道我的意思吗?



我当然知道,而且知道得再深刻不过了。



我从档案夹上忽然抬起头,让视线移向艾蕾诺亚沉眠的床铺上方的墙壁。看了好一会儿,我还一直看不出墙壁上挂著什么。照理说,床铺上方应该挂一幅品味十足的好画。



不过,那不是一幅画。当察觉到那是什么时,我的脚不由得颤抖起来,而且是四年来不曾动过的那只脚。



墙壁上没有挂起图画那种用来欣赏的安逸东西,而是一面约有张开两只手臂那么宽的老旧旗帜。鲜红色的旗帜画上老鹰、盾牌以及长剑的图腾,也是象徵贵族家徽的旗帜。旗帜下方绣出显得庄严的文字刺绣。



神与正义。



在地球出生长大的是一群脚踏实地的人,看在我这种月球出生的人的眼里,甚至会觉得讽刺。不过,眼前的旗帜不是单纯因为来自重力为月球六倍的地球而显得有分量,而是有著传承延续了好几百年的历史分量。



艾蕾诺亚说过自己弄垮了最后一家名称里有其家族姓氏的公司。以我的认知来说,只会觉得那是艾蕾诺亚的运气差。即使听了赛侯的经验,我还是觉得公司倒闭这件事纯粹是个人的事情。



不过,公司倒闭似乎不是可以如此简单就画下句点的事情。说穿了,使得连绵延续已久的家业倒闭,就等于让浓缩在家徽旗帜里的好几百年历史划下一道伤痕。那不是只会影响到自己,还会影响到更多人、影响到更重要的存在,即使想要挽救也无法挽救──



无‧法‧挽‧救‧的‧事‧情。



我忽然觉得右手好像被人戳了一下,而看向右手。右手已经好一阵子没有变得僵硬,但此刻变得僵硬扭曲,而且颤抖个不停。我的心跳加快,呼吸变得困难。发作了。



即使知道状况不妙,我的视线还是再次移向旗帜。



鲜红色的旗帜。



无法挽救的事情。



实现正义。



我的右手像化身为独立生命体似的不停僵硬扭动。这样的现象不是我有心制止,就制止得了。过去我曾经多次因为这样而发作。而且,这次能够帮忙制止发作的克莉丝不在我身边。



明明如此,我却有种事态会更加严重的预感。



一股如铁般的气味刺激著鼻子深处。



无法挽救的事情。



那个必须向神明祷告的世界。



我在心中这么低喃的那一刻,右手停止了动作。



神与正义。



我发现旗帜旁边贴著某企业的财务报表以及组织图。



写出CEO──首席执行长字眼的旁边贴著一张看似五十多岁的男子大头照,男子的浅灰色头发梳得服贴,一副个性难以相处的菁英份子模样。



写出CIO──首席资讯长、CTO──首席技术长字眼的旁边,贴著一张青年的大头照,青年的犀利眼神像是要捕捉猎物一般。



再来是青年旁边──



看见被标上CFO──首席财务长的名字旁边的大头照,我忽然觉得眼球深处受到猛烈的一击。



「这……」



照片中的人物对著相机露出所向无敌的笑容,而那张笑脸跟我记忆中的笑脸一模一样。



凯文‧雷斯、杰瑞米‧波兹曼,以及葛雷夫‧高登夏尔。这些人是月面上的最强综合企业,也是勇敢挑战绿宝石工业的唯一一家能源公司──阿法隆公司的经营团队。



然而,看见写著葛雷夫‧高登夏尔的照片的那一瞬间,我的脑海里重现鲜红色的萤幕画面。画面上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摧毁我们一切的死神。



「巴……顿。」



巴顿‧古拉铎斐森。



组织图和财务报表上有无数道箭头拉长著线直接延伸到墙壁上,箭头指向多份资料。



那些资料似乎是指出现金流向、资产流向,或是资讯流向的流程图。



好几道箭头拉长线条之中,也出现了「修拜崔尔&赛尔加」的字眼。循著箭头看去后,看见了艾蕾诺亚的投资银行被埋没在阿法隆公司的巨大组织图之中。取而代之的从另一头拉长出来的线条上写著资金、资讯的字眼,并从巴顿延伸到写著「避税天堂」的列表,进而延伸到大型投资银行「白金史密斯」。在那旁边,又贴了一张照片。



照片中的男子也是我见过的面孔。男子和苏西‧吴同样是深受欢迎的分析师,被誉为「月面唯一真金不怕火炼的分析师」。



男人的照片底下被用口红潦草地写上「虚伪」两字,而那口红想必是艾蕾诺亚的口红。线条从「虚伪」两字继续拉长回到修拜崔尔&赛尔加,并写出「击落」两字。



苦涩的味道瞬间在我的嘴里蔓延开来。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一长串流向是画出某恶劣行为的缩图。对于拿起口红,在某人的照片底下用力写上「虚伪」两字的人,我不认为自己能够体会其心情。



不过,艾蕾诺亚说过她的公司被人以阴险的手段买走。因此,她立下心愿要实现正义。她对著鲜红色旗帜立誓要实现正义。



我环视寝室一圈。



艾蕾诺亚不惜做到这般程度也想要实现的正义。



「该不会……」



我不由得低喃道。



不知不觉中,艾蕾诺亚躺在床上像小婴儿一样缩成了一团。看著她的侧脸,我心想若是克莉丝看见如此天真的睡脸,可能也会自叹不如。



即使看起来如此天真,我还是只想得到这个可能性,而且毫无怀疑的余地。



艾蕾诺亚的战斗对手拥有足以匹敌政府税收的傲人营业额,这个强大如魔王的对手正是用全身去展现月面投资狂热的太阳王──阿法隆。



这么一想,也能够理解艾蕾诺亚为何要低调伪装成分析师。



分析师是市场上的预言家,而自古以来,永远都是预言家会预测国王的衰亡。



苏西‧吴是人民的守护神,同时也被称为股票市场的预言家。不论是凭靠个人或以公司名义募集客户的资金来进行投资,这等规模的金钱都力量不足。我思考起艾蕾诺亚这些话语的含意,以及她哪怕被说成是魔笛手,也要搧动人们投资的目的。



艾蕾诺亚以分析师的身分建立名声,并试图以此名声打倒阿法隆。



她准备向人民控诉阿法隆的恶行。



就连我这个曾经真心梦想要踏上前人未至之地的人,不,应该说正因为这个梦想破灭,此刻的我才能够理解艾蕾诺亚有多么鲁莽。



不过,我离不开这里。



在这里,有目的,也有信念。



这里存在著原本填满我内心破洞的东西,也有著让人舍不得离开到甚至想哭的怀念感觉。



不知不觉中,我的右手已不再隐隐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