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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2 / 2)




「阿晴,你真的很厉害。」



「咦?」



「不是吗?你几乎什么也没做,就可以识破这么多谎言。要是换成我来审核,肯定只会检查拼字正不正确,或是盖章位置对不对什么的。」



「……我觉得这些地方也很重要啊。」



「呵呵。你表现贴心的点总是跟人家不一样。」



雷娜看向我后,微微皱起没有好好整理的眉毛,脸上露出苦笑。



「我这个人很不可靠,老是察觉不到有哪里不对劲。你怎么会察觉得到呢?」



「怎么会察觉得到啊……」



「对啊,又没有参考指南可以看,不是吗?还是说你们法律系上课会教到这些东西?」



「怎么可能。」



「那不然是为什么?」



雷娜流露出纯真的眼神问道,一副所有疑问都会有答案的模样。一般来说,几乎所有人在十来岁时就不会再有这样的想法。



我越过雷娜的肩膀看向电视节目后,简短地说:



「凭直觉。」



「不会吧?不可能的……很少人能够看到电话号码就知道是语音服务。而且,不管是电话号码或地址都实际存在,怎么会看得出来可疑不可疑?」



「真的只是碰巧而已。」



「……」



雷娜一张一合地动著嘴巴,显得心有不满,但最后还是跟平常一样闭上嘴巴。我相信雷娜是以自己的方式认真在发问,而我其实也可以认真回答。但是,如果认真回答,我将被迫回想不愿意想起的往事。



申请补助金等于是一种进行简报的举动,意思是有某人在某处做了某动作,在某种目的下渴望得到一笔资金。十来岁时,我不知道盯著这类的简报看了多少数量。



雷娜发愣望著的电视节目所谈的主题,正是我当初投入心力的东西。



在贫富差距悬殊、一片好景气的月面,不分老幼都疯狂迷上这样东西。



「我个人真的觉得你很厉害。我猜你应该也很适合这个领域。」



雷娜似乎还没有完全死心,她一边看著萤幕,一边这么说。萤幕上映出留有一头波浪卷淡金发的女名人,女名人的脸上挂著其注册商标的太阳眼镜,手拿著文件不知道激动地在喊著什么。



股市分析节目。



补助金的申请书和企业的招股说明书十分相似。



出现在萤幕上的人物被誉为人民荷包的守护神,也是超人气分析师。



分析师谈论股票话题谈论得口沫横飞,连雷娜如此迟钝的人,也会被说服到想要购买股票。



「怎么可能,我不适合啦。」



「是吗?我倒觉得超适合的……」



「不说这些了,你还要再来一杯咖啡吗?」



「嗯?喔,好啊。」



雷娜肯定觉得我在敷衍话题。



不过,我其实是难得认真地做了回答。



我不适合买卖股票。



一点也不适合。



确认后,文件上没发现资料不足之处的申请只剩下三件,有可能真的是一群想要帮助弱势人士的人。雷娜分别打了电话确认,每一通电话的应对内容也都没有可疑之处。不过,我把三份当中的两份文件丢进垃圾桶里。



我忍不住觉得雷娜整个人傻住的表情有点好笑,但立刻被狠狠瞪了一眼。



「请告诉我原因。」



雷娜的口气听起来好像我才是敌人。



「你在跟对方交谈时不是都很慢?」



「……交谈?」



「不是吗?我听你在附和或回应时都慢了半拍。」



「……是这样没错,可是……那又怎样?搞不好是线路状况不好。现在月面不是经常发生这方面的问题吗?」



「线路干扰跟交谈速度慢是两回事。我猜电话八成是接到地球上去了。」



「咦?」



「技术再怎么进步,也不可能超越光速。我在旁边都听得出来速度慢,肯定就是电话被转接到地球去。我猜八成是转接到不曾听过的南方岛屿,不然就是到处悬崖峭壁的东欧……总之,就是那种当地警察一点也不可靠,从我们这边派警察过去也显得愚蠢的地方。还有,如果去那些文件上所写的地址,会找到完全状况外的第三者。」



贸易公司或进口商与地球的互动频繁,其专用线路的转接机被盗接的事件层出不穷。犯人大多是没钱打电话回地球的移民,受害金额也只是小额,所以不太会被发现盗接。甚至还有专业掮客贩卖可以把电话转接到地球的线路。



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事情呢?那是因为法律系的案例学习中出现过这样的案例。



以这种案例来说,罪行究竟是盗接线路?破坏转接机的器具?窜改电子数据?还是违反通讯法?这会是一个可以从多方面来思考的问题。



我不知道多方面思考这个问题能够有什么帮助?



雷娜愣住不动,我在一旁耸耸肩说:



「不过,这份文件没发现电话转接的状况。」



「啊!对、对啊!没错。这个肯定没问题。」



雷娜看著被保留到最后的文件说道。该团体似乎在以贫民区来形容也不为过的地点,提供临时的住宿设施以及移民就业辅导。确认过地图后,也发现文件和建筑物一致,从资料中也没发现可疑的业者或无关联的公司进驻该建筑物。



拨打电话后,也立刻有职员接起电话,应答如流。以正常的状况来说,应该不是诈骗,雷娜看著我的眼神也像在说:「还有哪里可疑吗?」



不过,我的嗅觉告诉我不对劲。



「没必要那么急著核准,对吧?」



听到我这么说,雷娜闭上了嘴巴。只要消灭越多诈骗案件,真正在行善的团体能够接受补助金的机率就会增加,弱势人士得到援助的机率也会越高。



至少希望可以当一个力量微薄的正义使者。



我沉默地注视著文件时,外头传来人们在交谈的吵杂声音。雷娜原本一脸不开心的表情,听到声音后吓一跳地缩起身子,并转动椅子重新面向萤幕。



在那下一秒钟,穿著打扮轻便、完全看不出从事事务工作的一行人走进办公室来。



他们是一群从不认真工作,却不会忘记领薪水和福利的家伙。



这群人打开电视收看雷娜方才看的股市分析节目,拉大嗓门低俗地聊著哪一支股票比较好,或是净赚多少钱的话题。只有兼著管理另外三个部门、显得过劳的课长前来巡视时,他们才可能安静下来。



我也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做起无聊的工作。一群人在办公室里的时候,雷娜从来不会跟我交谈。别人看见工作认真的人稍微放松一下子不会怎样,就只有不工作的家伙会严厉谴责。有不少工作认真的职员因为这样而离职。



虽然雷娜看起来是最懦弱的一个,但似乎有著不能失去这份工作的理由。



月面有一句大家常说的话,真正的弱者连逃跑也做不到。



在一群人下班的五点之前,我和雷娜没开口说过半句话,只是默默地持续整理著冷冰冰的数据。



最后一个离开办公室,把卡片钥匙还给守卫,走出屋外一看,发现天空已是一片暗红。



我们单位的办事处位在第四外区当中,地价比较便宜的商业区。



附近的店家栉比鳞次,其价位配合这一带地区的劳工收入,所以不算高,但也不是只靠便宜为卖点,感觉有些半吊子。往北走两个街区后,会进到格调高一些的地区,听说雷娜偶尔也会去那里。我心想,凭公务员的微薄薪水怎么消费得起。只见雷娜红著脸颊,含糊说著:要是股票赚了钱的话。印象中,我当时好像什么也没回答。



暗红色的夕阳笼罩下,交错的人们有的还没收工,有的总算从工作中解脱,散发出一股独特的热气。同样是暗红色,我喜欢这个时段的颜色胜过清晨,原因多半是这个时段人比较多吧。



「阿晴,真的要去确认吗?」



「如果你已经有什么安排,我可以自己去没关系。」



「……你真的是很故意。」



重新背好肩上的深褐色肩背包,雷娜说道。



「好不容易才有一件申请可以留到最后,我也要去确认。而且,我根本搞不懂有哪里可疑。」



雷娜一副心有不满的模样,我当然能够体会她的心情。文件上没有资料不足之处,电话中的应答也无可挑剔。



不过,这件案件八成是骗人的。



「不急,走一趟就知道了。」



「说得也是。」



没错,走一趟就知道了。四年前某个人物这么教导了我。我到现在还记得那个人物说过的话,就表示他是货真价实的。



对于这样的事实,我没有感到懊悔,反而觉得获得些许慰藉。我是被货真价实的对象所骗,最后在战场上阵亡。既然他是货真价实的专家,我这个等同外行人的小朋友会轻易上当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



我在心中暗自笑了笑后,与雷娜一起朝向文件上的地址步行前进。



因为我撑著拐杖,所以连走路速度比一般人慢的雷娜都走得比我快。如果是在四年前,就算只剩下一只脚可以动,我肯定也会拚了命想要往前跑。当时的我肯定会在焦躁感的追赶下,为了踏上前人未至之地而想要更加快速度、更往前冲刺。



雷娜在月面的生存方式就像啃著岩石表面的青苔在过活,而现在的我却尽管站在她后方,也不会想要超越她。



这样也无所谓,做自己做得到的事情就好。



我一直抱著这样的想法。



「啊!」



前方的雷娜突然叫了一声,把我从沉思之中拉回来。我抬头一看,看见一片杂沓之中,围起一道小规模的人墙。雷娜见状后,开心地往人群的方向快步走去。



我猜应该是有街头艺人在路边做什么表演,来赚取打赏金。



「我可以看一下吗?」



「请。」



雷娜早已经钻进人群之中,还有必要问吗?我稍微拉开距离站在远处望著人群。似乎是一名小提琴手站在围成一圈的人群正中央,经过一段简短的招呼话语后,弦乐器发出的独特音色传了过来。



在这种地方只要有乐器的优雅音色响起,民众就会瞬间被吸引。而且,那位乐手的小提琴拉得很好。人墙一圈又一圈地形成,演奏完毕时眼前已经是一片人山人海。掌声和口哨声此起彼落,不少人动来动去地纷纷掏出荷包。



听说才艺好的学生当中,也有人可以靠表演赚得学费,甚至生活费。就算不是学生,从地球来的移民当中,也有很多人以表演为副业,靠演奏故乡的音乐赚取一笔钱。即使语言不通或不懂习俗,只有音乐不论去到何处都永远通用。



好坚强啊。我从没听说过月球出生的月球佬会像这样打工赚钱。我一直认为只有自己跟别人不同,但不知不觉中,我也变成没出息的月球佬之一。



「让你久等了。」



在就快开始演奏第二首曲子时,雷娜勉强从人墙之中抽出身子走来。她手上还握著荷包,想必是丢了打赏金回来。



「演奏得很好呢。」



不知道是拨开人群费了很大力气,还是演奏得实在太棒了,雷娜的脸颊难得泛起红晕。在办公室里一直瞪著数据看,让雷娜的脸上失去血色变得像大理石一样,所以身为同事的我,不由得松了口气。



「是吗?」



「是啊!那个人肯定是在地球的某个地方正式训练过。」



我相信雷娜应该没有特别偏爱地球的意思,但她时而会从言语之中流露出这样的感觉。



雷娜应该是陷在乡愁之中吧。毕竟在月面的生活说得再好听,也绝对称不上轻松。



「在网路上不是可以免费听到饱吗?」



「是这样没错,但是……还是听现场的比较好。为了能够听现场演奏,多少给一些打赏金也是应该的。」



「是这样吗?」



「是的。」



我向雷娜表现出一定程度的认同后,走了出去。



「会弹奏乐器真的很好喔。」



「咦?」



「弹奏乐器啊,我以前也学过钢琴呢。」



说罢,雷娜一边走路,一边做起敲打琴键的动作。我看著她那即使是奉承也称不上流畅的动作时,雷娜似乎察觉到我的视线,看似难为情地耸了耸肩说:



「当然了,我弹得不好,学到一半就放弃了。」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是好,所以决定先点点头。



「不过,人们小时候都很大胆嘛。我还一度以为自己可以当上钢琴手。」



「真的啊。」



在薪水微薄、不受尊敬的公家机关,还是在处理低阶工作的资料整理单位里,穿著枯草色的服装在被同事硬塞工作之下过活。对拥有这般遭遇的雷娜来说,确实是相当大胆的梦想。



「呵呵。很久很久以前的梦想了。很久很久以前……」



雷娜一边前进,一边眯起一边的眼睛,望著从暗红色渐渐变换成群青色的天空。如果是很久很久以前的雷娜,肯定能够怀抱任何梦想,事实上也有著无限的潜力。



不过,现在的雷娜却是这个样子。



在未来,雷娜到底还能发挥什么样的潜力?



我在距离雷娜几步路的后方走著时,雷娜停下脚步,站到我的身边来。



「你有什么梦想呢?」



像雷娜如此迟钝天真的人,我早就料到她有一天会提这个问题。



月面是一个人们放纵欲望追求成功的地方,没有梦想的人在这里的唯一生存之道,就只有选择为拥有梦想的人奉献。



我一边撑著拐杖,一边回答:



「没有。」



「咦?」



「没有。我没有梦想。」



我没有坦承说出其实是失去了梦想。



四年前的那天,我晕厥过去后,一头撞上萤幕,梦想也随著萤幕碎裂一地。



「……」



雷娜露出像在看稀有动物的眼神看著我,但过了一会儿后,她轻轻笑一笑,叹口气说:



「我真是松了口气。」



「什么意思呢?」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月面上的人总是只会往上看。不会往上看的人只会思考如何站在周遭人们之上。可是,如果自己无法往上走,就代表是把别人往下踩,不是吗?」



「你是在说办公室里的那群人吗?」



「……你真的很故意。」



我露出苦笑回应后,明明已经老大不小却还保有孩子般天真的雷娜面容,变得有些表情僵硬。



「我不认为竞争是件坏事,但如果所有人都加入竞争,当有人跌倒受伤时,有谁能够照顾他呢?」



幼稚天真的想法。



地球上抱著这般想法而倾注心力于社会福利的国家,几乎都宣告财政破产,没有一个例外。



「不过,别人都会嘲笑我太理想主义就是了。」



雷娜露出无忧无虑的笑容,简直就像在说玩笑话一样。



就算不是我,而是个脸部会动的人,恐怕也没办法露出像雷娜这样的笑容。



「不过,或许力量微薄,但我能够帮助别人。像是识破诈骗申请案件之类的。」



「是啊。」



我简短回答一句后,再强调一遍说:



「一点也没错。」



「当然了,如果少了你这种人的能力,会很难做到就是了。」



雷娜露出苦笑说道,我本来打算用指尖把嘴角往上堆,但打消了念头。



万一被看成是在挖苦人的笑容,就不是我的本意了。



「我也希望可以多多少少帮助别人。」



「呵呵。」



「有什么好笑的吗?」



「没有,我是很开心。我很开心有人有这样的想法。」



「搞不好我只是在讨好上司兼监督官而已。」



「呵呵呵。虽然我很迟钝,但多少还有看人的眼光。你虽然有点凶,但其实很体贴。」



说到担任勤学奖助学生的监督官这种麻烦工作,听说本来也是其他人应该负责,后来却塞给了雷娜。我只能说雷娜的个性很容易吃亏。



不过,如果要形容世上几乎所有事物都是一种Zero-Sum Game的话,为了让某人有所得,就必须有像雷娜这样的人被迫当倒楣鬼。就这种角度来说,是不是代表著雷娜也帮助了某人?(注:Zero-Sum Game的中文译为零和博弈或零和游戏,意指所有博弈方的利益之和为零或一个常数,即一方有所得,其他方必有所失)



思考这个问题后,我不禁感到郁闷极了。



我抱著赎罪的心情说:



「我是不知道自己体不体贴,但我希望可以帮上别人的忙。」



「呵呵。」



虽然雷娜轻松笑著,但这是我的心愿。



不论是多么微不足道的事情也无所谓,我希望可以帮上别人的忙。



对于这样的想法,雷娜是以正义使者来表现。



就这样,我和雷娜来到一栋建筑物的前方。



顺著称不上是马路,比较像是小巷子的小路前进后,眼前出现一栋三层楼高的寒酸建筑物。



如果要形容眼前的建筑物,差不多就像是把月球上的岩石切成长方块,再挖成空心做出窗户和出入口的感觉吧。由此可见是一栋多么没有设计感的房子。



四周成排的房子也都有著类似的外观,让我回想起以前受理沙照顾时住过的教会附近街景。



「确定是这里没错?」



「跟我在网路地图上看到的一样。」



「……」



「怎么了吗?」



「没事,我只是在想这次可能是我赢了。」



雷娜露出不怀好意的表情注视我一会儿后,忽然把视线移向建筑物。



建筑物前方的狭窄通道上绑著晒衣绳,或许是忘了收衣服,晒衣绳上还挂著几件衣服。一旁可看见莫名其妙的物品堆高如山,彻底呈现出一大群人挤在一个地方生活的贫穷地区氛围。



就文件内容看来,这里似乎是靠著三名领薪职员,以及八名义工在运作。以开放给受难移民的收容人数最多可到十七人来说,这样的员工人数算是合理。



我用视线扫过房子四周的杂乱物品。



破破烂烂的足球、支离破碎的玩偶,在看起来像垃圾场的环境中,还看见了在月面最多人喝、味道淡如水的啤酒空罐堆高如山。



我心中的猜疑渐渐转为肯定。



文件上没有任何资料不足之处。



不过,却有个明显的瑕疵。



「一起去问一问状况吧。」



与我的想法背道而驰,看见这栋房子和四周的状况后,雷娜似乎认为自己的想法才正确。的确,住在这里的人明显是低收入族群。会让人错看成垃圾的玩具,以及空啤酒罐就是最有力的证据。



不过,有一件隐瞒不了的事情。



「欸?你们有什么事?」



雷娜在房子的一楼门口正准备敲门时,三名男子从转角出现。



其中一名男子朝向我们搭腔。



「咦?呃……那个……」



雷娜慌张得说不出话来时,一眼就看得出从事重劳力工作、身穿工作服并卷起袖子的男子,对著我和雷娜毫不客气地上下打量一遍,开口说:



「嗯~?看起来好像不是房屋仲介的人。」



月面上的房屋严重不足,只要是人可以住的地方,不论去到哪里都会看到房屋仲介现身。



住在这种贫穷地方的人们应该也都有不止一次被房屋仲介赶出住处的经验,想必也都怀抱著恨意。



「那、那个……我、我们是……」



迟钝的雷娜似乎也立刻联想到这点。她一边打嗝似的慌张说道,一边翻找包包,拚命想要做自我介绍。



我不得已准备挺身相助的前一刻,房子大门突然猛地打开来。一群孩子从房子里冲出来,孩子们一点也不在意雷娜的存在,直直奔向男子们的身边。



「欢迎回来!」



「对啊,回来了!你们有没有乖乖的啊?」



从男子们的幸福表情即可看出就算不是在低重力的月球,男子们肯定也能够轻而易举地抱起自己的孩子。男子们抱住朝向自己奔来的孩子后,有的人轻快一举让孩子坐上肩膀,有的人像在搬货物一样把咯咯笑个不停的孩子夹在腋下。



两名女子以同样的动作用腋下夹住小婴儿从门口现身迎接男子们,并各自大方地亲吻丈夫。



「那个……」



站在一旁的雷娜完全散发出走错场合的氛围。请问这里是所属于社福团体、专门提供给移民们居住的简易住宿处,兼就业辅导处吗?我猜雷娜应该是想这么询问,但就是说不出话来。



不久后,在结束一天辛劳后的小小幸福感之中,男子们似乎想起稀罕访客的存在。



「你们是不是有事要找我们?」



不见小孩也不见老婆出来迎接的男子这么询问。



不过,我不经意地往上一看后,发现有个小女孩从三楼的窗户探出脸来挥著手。



「呃……请问这里是──」



「请问这附近的居住品质好吗?」



我不顾雷娜地插嘴问道。因为跟男子之间的距离有些远,所以我也不忘放大声量。



男子一脸讶异的表情转过身来,但看见我撑著拐杖后,似乎擅自做了什么解读。



拐杖还真是方便啊!



「喔,还不差。虽然一到晚上就会变得乌漆抹黑让人比较难受,但也不会治安不好喽。怎样?你在考虑要不要搬到这附近住啊?」



「对啊,现在不管去到哪里,房租都越来越贵。」



「哈哈哈,确实如此。我们也是在别的地方被赶出来,才搬来这里的。拚命赚钱也永远不够用……不过,只要住习惯了,猪窝也会变金窝。不是单身汉的人更是如此,对吧?」



男子先看了看我,再看了看雷娜后,朝向一脸困惑表情的雷娜笨拙地眨了眨眼。



从男子鼻下的茂密胡须、壮硕的体格,加上做作的表现看来,我猜应该是来自义大利的移民。



我轻轻咳了一声后,回答:



「看见各位的模样就可以感受得到,我都快笑不出来了。」



「哈!哈!哈!」



男子开怀大笑时,头顶上方传来小朋友的高亢声音说:



「吃饭了喔!」



「知道了!总之,这一带地区挺值得推荐的。这栋房子是我和哥哥跟一对地球来的夫妻一起租的,算一算一个人只要四百慕鲁而已。要是换成像样一点的闹区,放个屁就没了。」



「就是说啊!」



「不过,就算房租这么便宜,生活费还是很吃紧就是了……」



男子露出无力的笑脸,想必在劳动现场时,男子也会为了不被炒鱿鱼而露出这般讨好的笑容。
「你如果真的想搬来这里,我再介绍这附近的老大给你认识吧。有困难时大家都要互相帮助嘛。」



说罢,男子看向雷娜再次笨拙地眨了眨眼后,往房子里走去。大门关上后,四周恢复成平常的冰冷小巷子。虽然吵吵闹闹又充满汗臭味,但笑声不断的幸福气氛被锁进了大门的另一端。



雷娜凝视著被关起的房门,一直呆立不动。



「想要百分之百扯谎是很困难的事。」



「唔!」



听到我的话语后,雷娜吓一跳地回过头看。



「如果是一定程度的事实,要扯谎很容易。」



「……你……的意思是……」



「所谓的三名领薪职员应该是指在这里忙里忙外的妈妈们。八名义工应该是小朋友的人数吧。」



「……」



「文件上会写给移民住的简易住宿处,想必是他们觉得未来有一天会获得成功,然后离开这里。至于就业辅导的意思,肯定是指在寻求更好的职业。」



「可是──」



「还有,为了达成这些目的而需要补助金也是事实。在这种地方还要付四百慕鲁的房租,他们恐怕想要存钱也难吧。」



我抬头仰望三层楼高的建筑物,看见那难缠的模样,我不由得轻轻耸了耸肩。



「收容人数可达十七人是最大的瑕疵。」



「咦?」



「我猜他们应该是考量到职员和义工的人数,认为有必要这么大的规模,但除了职员之外,这里还要挤十七个人?怎么可能。」



三层楼高的建筑物空间并不是那么宽敞。



三个家庭住进去后,屋内恐怕就会陷入一片混乱,想找个位置好好站著都有困难。



我的老家曾经提供空间给来自地球的粗鲁工人住宿,我每天目睹那样的状况,所以清楚知道需要多大的设施才能容纳多少人。



「为了不被拆穿谎言而试图取得整合性时,一定会出现有落差的地方。这个案件……」



我从包包里拿出文件,继续说:



「驳回。」



「可、可是……」



「……?」



「可是……」



雷娜把话含在嘴里说道,然后再次看向建筑物。



「真的要驳回吗?」



雷娜的问法根本不像年长的上司该有的态度,想必她也有自觉,知道自己的发言不合理。



「我们单位是为了社会福利,才开放申请补助金的啊。」



「可是,只要资金可以送到有困难的人们手中,不是就──」



「就怎样?」



我反问道,同时察觉到自己的强硬语调超乎了必要。



而且,我面无表情。我猜自己给对方的感觉应该比想像中更加严厉。



尽管如此,我还是没有改变话语:



「规则就是如此。」



「……」



「如果想申请生活补助,应该找其他窗口。这是诈骗行为。」



我用模范生的态度,做出符合基本原则的发言。



如果是以前,只要有漏洞可以钻,我肯定会钻,如果有顺风车可以搭,也肯定会毫不犹豫地跳上车。



不过,因为耍小聪明而找到的捷径究竟可以通往何处?我彻底相信自己的灵感和行动力,在死神指示的道路上全力冲刺。最后抵达终点时,迎接我的是黑不见底的大黑洞。



我到现在仍清清楚楚记得那份恐惧感。所以,为了守身,我选择对雷娜这么说。



「可是……」



雷娜再次轻声低喃道,然后看著我无力地垂下头。



「可是,这是最后一份申请书,不是吗?」



「是啊。」



「如果驳回这份申请书……就表示会驳回所有的申请,对不对?」



「所以,至少希望可以核准一份申请书?」



听到我这么反问,雷娜垂下了眼帘。



我知道雷娜想要表达什么。只要资金能够送到有困难的人们手中,就算不符规则,不是也无所谓吗?



或许吧。



不过,我不想再有这样的想法。因为我已经付出昂贵的代价,得知这样的想法最后会有何结果。



「你才是上司,所以我把这份申请书交给你。」



说著,我撑著拐杖走近雷娜,把文件顶到雷娜的胸口。



「我能做的都做了,至于要如何裁决就交给你了。」



「……」



雷娜怯生生地接过被硬塞到胸口的文件。



这或许是一种推卸责任的举动,但我也只能这么做。



「不过,即使核准那份申请书,也不代表那些家庭就真正得到解救。」



听到我这么说,雷娜露出像是小女孩被人刁难而泫然欲泣的表情看著我。



「明明不能真正得到解救,打破原则的事实却永远不会消失。」



虽然我说话像在责怪雷娜,但其实是在责怪自己。



「我劝你还是好好思考一下比较好。毕竟一旦做出判断后,就很难抹灭。」



说到这里时我别开视线,继续简短地说了一句:



「至少在自己心中是无法抹灭的。」



「唔!」



雷娜抬起头看向我。



我没有和雷娜对上视线,转身走了出去。



「回去吧!等天色暗下来,这附近真的会变得一片漆黑。」



「……」



雷娜似乎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最后把文件抱在胸前,跟在我的后头走来。



我们穿过房子错综复杂的小巷子,来到行人众多的马路。



在即将跨出界线来到马路上时,雷娜搭腔说:



「真的好无力。」



我回过头看,但雷娜低著头,所以看不见表情。



不过,我明白雷娜的意思。



「是啊。」



无能为力。



这是不争的事实。



「我先走了,明天见。」



雷娜一副筋疲力尽的模样勉强挤出笑容说道,跟著消失在路面电车之中。



到最后,我还是没有询问雷娜打算怎么处理收进包包里的那份文件。



虽然不太会喝酒,但我很想回到宿舍喝杯酒,然后钻进被窝睡觉,只无奈和克莉丝约好了。



不过,到了现在,原本不太想去的心情也起了些许变化。



人们并非完全无能为力,也并非孤单一人。



理沙的教会和克莉丝的存在一定能够帮助我记起这个事实。克莉丝赢得了至高殿堂的荣誉,理沙的固执意念也持续在月面扎根。



应该约雷娜一起去的。我的脑中忽然闪过这样的念头。



雷娜回到没有人迎接的狭窄房间后,肯定会把中午忘了吃的乾巴巴鸡肉三明治拿出来啃。



但是,事到如今也联络不上雷娜了。



这也是无法挽回的判断之一。



我的右手瞬间就快发作,但勉强熬过了。



没事,等到明天就可以再见到雷娜。



夜色笼罩起街景,人们急急忙忙踏上归途,我独自一人驼背拖著脚慢慢前进。



我先到理沙的教会附近,在认识的杂货店随便挑了酒之后,才前往教会。抵达后,我发现教会里安静得不像话。



总是半敞开的门上贴著写有「信仰的喜悦永远为所有人敞开大门」的字条,我轻轻推门走进去。太阳下山后,教会里瞬间暗下来,让人看不清楚屋内的状况。原因在于付不起持续高涨的电费,所以只能够点亮一盏或两盏电灯。



不过,屋子最里面传来收拾餐具的声响,所以理沙应该在家。



「你来了啊?真是不会挑时间。」



理沙忽然现身说道,看她卷起袖子的模样,果然是忙著在收拾东西。



「已经结束了啊?」



「怎么可能!因为教会一直被弄脏,所以我请大家先换到外面的店家去。反正也要安排酒和食物。」



「我带了伴手礼来。」



「谢谢,你先随便找个地方放吧。」



厨房四周放满了垃圾和空瓶。我把酒放上流理台后,卷起袖子把装了空瓶的箱子抱在腋下。



「嗯?你可以坐著没关系的。」



「月球没什么重力,站著也一样。让我帮你吧。」



理沙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只是露出淡淡的苦笑。



「那么,可以帮我搬到仓库去吗?」



「随便放就好吗?」



「嗯,拜托喽。」



理沙说的仓库是指她在这里成立教会时,赞助者所捐赠的紧邻教会的隔壁房间。听说理沙把几本珍贵书籍卖给月面的富人时,理沙的教会活动感动了富人。虽然那位富人已经在大约一年半前结束在月面的事业回到地球去,但留了这两间公寓房间给理沙。



我准备照著吩咐把装了空瓶的箱子搬到仓库去时,理沙忽然叫了一声:



「啊!」



「怎么了?」



「教堂那边有人在祷告,小声一点喔。」



「……祷告?还真难得。」



「没礼貌!人家偶尔都会来祷告的。」



「是喔,还有这样的人喔……」



「你有什么不满吗?」



「没有,我又不是在强调这里是我的地盘。」



「呵呵,男生都这样,只要在一个地方待久一点,就会觉得是自己的巢穴。」



我轻轻耸了耸肩回应理沙的话语后,搬起空瓶。



既然理沙成立了教会,当然会有基督徒来祷告。



不过,在月面看到教会时,大部分的人都会感到惊讶,即使是基督徒也不例外。



基于月面远在天空另一端的理由,加上月面充斥著强烈的欲望,所以身在地球的教宗发出通谕,宣言月面是恶魔的栖息地。意思就是说,月面上不存在正式的教会。



月面上只存在像理沙这种历经千锤百炼的人,并认为正因为是恶魔的栖息地,才更需要向上帝祷告。



理沙这样的人虽不至于遭受迫害,但不可能成为人们关注的对象。更何况忙著赚钱的一群人哪有时间静下来祷告。



正在教堂里祷告的那个人,肯定也是住在这一带地区的贫穷人家。那个人可能是被解雇了,才会有消磨不完的时间。真搞不懂,就算向上帝祷告也不可能得到工作机会,也不会发生什么好事。



据说以前有个坏心眼的统计学家计算过修士的平均寿命,结果发现修士的平均寿命跟普通人没什么差别。不过,也不是不能体会在到了极限的状况下,会想要依赖上帝力量的心情。



虽然能够体会,但可以的话,我希望不要再次遭遇必须向上帝祷告才承受得了的状况。



隔壁房间几乎没有任何灯光,我只能够勉强靠著窗外的光线往房间走去。有几间是提供给人住宿的小房间,到现在理沙似乎仍继续收容无处可去的人们。现在那些被收容的对象刚好都觅得工作,理沙还笑著说虽然觉得开心,但也感到寂寞。



我走在影子拉长的昏暗走廊上,准备把空瓶搬到最里面的仓库去。



走到一半时,路过理沙所说的教堂。烛光从设置在教堂墙壁上的百叶窗缝隙里流泻出来,我从缝隙里不经意地往里头看去后,看见缩成一团的身影出现在被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基督脚下。



女生?



我看见留著一头长发的女子裙襬呈圆形摊开跪在地上。



女子一动也不动,不知道祷告得多么投入。



在月面上,有什么那么值得祷告吗?



我不禁觉得自己的偷看行为也会打扰到女子的祷告,所以尽可能地轻声搬动空瓶,把空瓶放在置物区旁边后,便往回走。



虔诚的基督徒。



彷佛看见稀有动物的感觉。



回到隔壁房间后,看见理沙正坐在客厅的桌子前休息。



「难得来了一个真心祷告的访客。」



「……」



对于我的说话方式,理沙脸上浮现难以言喻的苦笑,但还是在表面坑坑巴巴的铁杯里倒进热茶,发出「叩」的一声把铁杯放在空著的椅子前面。



「在月面要找到像这里这么虔诚的教会,可是很难的。」



「你这一身打扮都没被骂还真是神奇。」



我只有在地球的电影里看过所谓的修女打扮。



我拉开椅子坐下来,喝一口理沙帮我冲的茶。热茶带著中国发酵茶叶会有的轻微苦味。



「哪有,可被骂惨了。我是说在地球上。」



理沙当初会回去地球,除了卖掉珍贵书籍之外,也为了募集在月面建盖教会的资金和人员。



听说理沙的行动相当不顺利,最后没募集到资金,也没找到人员。一方面当然也是因为教宗的通谕,但原因不止于此。



说是基督教,但其实分为很多教派,也有人甚至认为根本不需要教会的存在。即使撇开这些事实不谈也一样,全世界明明有数不清的信仰,月面却连个宗教性质的建筑物或组织也没有。



其原因归究在一句年代久远的黑手党电影中经常会听见的台词。



信仰会阻碍做生意。



如果硬要说月面上有信仰,也只会有一种,那就是:不做出把地球上未能解决的问题带到月面来的愚蠢行为。大家的想法是:不应该把花了几千年都无法解决的问题起因带上月面,导致人力和资源上的浪费。好一个现实的想法啊!



因此,对月面的多数人来说,理沙可说是惹人厌的存在。



理沙曾笑著说:「就某种含意来说,算是回归到了『教父』时代。」



经过了解学习后,我才总算明白了理沙的意思。



「……说到你这身打扮,你是故意穿成这样在讽刺大家吗?」



「我比较想听到你用『决心』来形容。」



理沙表情正经地说道。果然在月面还是有带有重量感、类似重力的存在。



一股稳重的强劲力量。



「真是厉害。」



「咦?」



「我说你真是厉害。」



理沙发愣地看著我一会儿后,做作地环视四周一遍。



「干嘛?很怪吗?」



「……没想到竟然会被你夸奖,害我吓了一跳。」



「真的很厉害啊,在月面还能够一直坚持信念。」



我一边望向窗外,一边说道。



「……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我把视线拉回理沙的身上后,理沙一边低头看向冒著白烟的杯子,一边露出淡淡的笑容。果然十分符合理沙的作风,脸上没有浮现担忧的神情。



「什么事也没发生。」



「完全没有?」



「对啊,完全没有。」



这么回答后,我继续说:



「什么也没有,一片空白。」



我失去了梦想,原本牵著手的对象也已不在,只能够依赖著感伤的想法,希望自己至少可以当个正义使者。



不过,我知道那只是虚伪的外壳。



如果真心想要当正义使者,我应该早就和雷娜一起帮那几对移民夫妇的申请背书,上呈给主管。明明可以这么做,我却拿出基本原则的无聊说法在雷娜面前说那些话。为什么呢?因为我害怕。我害怕必须依自己的判断决定做某件事。



我会不会又判断错误?会不会又伤害什么人?会不会又失去什么重要的存在?因为害怕这些事情,所以我有了一个想法:如果是在背地里帮助有困难的人,或许就做得到。



雷娜说过很妙的一段话,她说只要不加入竞争行列,转为尽微薄之力帮忙照料因为受伤而动不了的人,就不会跟任何人起冲突。这样就不会突然遇到有个怪物从转角出现,夺走你一切的惨状。我硬塞给雷娜的责任,一切都是来自我的恐惧。



我看著自己放在桌上的右手。每次只要想起羽贺那,我总会觉得右手变得不像是自己的手一样。



忽然有股即将发作的预感,但预感轻轻掠过鼻尖便消失了。只要不试图抓住过去,就不会冻结僵硬。右手在我的视线前方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正常动作。



我的心再次陷入彷佛已坏死的错觉,那种感觉真的很无力,也无从抵抗。



「阿晴。」



「……?」



「至少还有我在这里。」



明明只是简短一句话,却包含了很多意思。近似难为情的情绪让我微微低下了头。我猜自己应该是觉得开心,也稍微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有人轻轻敲了敲教会的大门。



教会的大门明明总是敞开著,却还是会敲门的人没几个。



「来了。」



理沙回应后,昏暗的走廊另一端传来熟悉的声音:



「我、我回来了~……」



听到那无力的语调,理沙露出苦笑从椅子上站起来。冲洗一下自己的杯子后,雷娜从冷冻库拿出冰块放进杯子,再倒水进去。劈哩啪啦的凉快声响传来。



「真是的,那些家伙拿成年喝酒不犯法当理由,让年轻女生喝太多酒了。」



理沙一边这么埋怨,一边手拿玻璃杯走出客厅,往走廊上跑去。



「克莉丝,你回来啦。喏!喝点水吧。」



「啊,不好意思……」



我无意识地以视线追著理沙的身影跑,并稍微探出头看向走廊后,正好看见克莉丝喝著玻璃杯里的水,那模样简直就像天真地把向日葵种子塞了满口的松鼠一样。克莉丝的衣服多处起皱摺,还四处沾著食物残渣以及洒翻饮料的痕迹。



「连衣服也弄得脏兮兮……好了,喝完之后快去换衣服。」



「咕噜……呃!好,我会去换衣服的……」



「大家在那边喝得那么疯啊?」



「……」



克莉丝闭上眼睛,一脸忍著不发出打嗝声的表情。在那之后,她又喝了一口水,「呃!」的发出打嗝声。



「赛侯先生进去厕所后好像就没出来了……」



「赛侯?那真的喝得很疯喔。真不想把他们叫来这里……」



「呵呵。」



可能是喝醉了的关系,克莉丝看似开心地笑著。看见克莉丝那般模样,理沙一副伤脑筋的表情笑著。



「好了,快去换衣服吧。」



「好。谢谢你帮我倒水。」



克莉丝放下杯子后,脚步有些摇摇晃晃地往大门旁边的房间走进去。



目前,克莉丝和理沙一起住在这里。理沙在地球的那段时间,克莉丝原本住在我的老家,但后来一方面因为我以勤学奖助学生的身分住进宿舍,理沙也在这里成立了教会,所以搬来这里。



考上大学后,克莉丝说过想搬去宿舍才不会给理沙添麻烦之类的话,但后来没再听她提起了。我猜应该是理沙说服她不要搬出去。



理沙毕竟是理沙,喜欢照顾人又害怕寂寞。



「如果把一群醉鬼叫来这里,又要弄得脏兮兮的啊……我怎么觉得我从早上就一直在清理东西啊。有一种在海浪阵阵打上来的沙滩上,想要画出一幅美丽的图画的感觉。」



理沙夹杂著叹息声说道,但完全听不出来感到厌烦的感觉。



理沙的心胸无比宽广,能够容纳任何事物。



不过,正因为如此,我才没办法什么事都说给理沙听。



「好吧,再最后奋力一战。」



「有没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



我问道,理沙先把水壶放上流理台旁的电气炉后,轻轻耸了耸肩说:



「有啊。」



「什么?」



「在不会影响到明天工作的范围内,尽量在这里留晚一点。」



「……」



我半眯起眼睛看著理沙,理沙在流理台前做出吐舌头的动作后,别开脸去。



「其实我也不是完全在开玩笑。我不想只有我一个人清醒。」



「……好啦。」



「就知道你会答应。」



理沙立刻展露笑颜。



「那我去丢个垃圾,顺便去店家看一下状况就回来,等水滚了之后,你再泡茶给克莉丝喝喔。」



「嗯。」



「还有……」



「?」



「没事。我知道你没问题的。」



理沙敷衍地笑笑后,拿出杯子放到桌上,跟著两手抓起垃圾袋往外走去。



我看了一眼轻轻发出「咻~咻~」声响的水壶后,察觉到桌上的状况有异。



两只杯子?



我自己已经有杯子了。而且,有一只杯子还是客人专用的漂亮陶瓷杯。



我感到奇妙地望著杯子时,在视线前方、通往隔壁房间的房门缓缓打开。



门后出现换好衣服的克莉丝,以及方才心无旁鹜地在教堂里祷告的年轻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