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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II 深秋(2 / 2)




「是雪!」



「怎么可能,现在还是秋天,哪里都不可能下雪。」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树根覆盖著白色物体,觉伸手摸了摸。



「等等,不对,这不是雪。」



「这是什么?」我没勇气伸手。



「是霜,量太大了,看起来像雪。不知为何只有这里异常低温,冻结空气中的水分。」



霜冻结在这里,就代表这块土地像永冻土般直冻到地底深处。



我不禁喃喃自语,「实在太乱来了。」一切都脱离常轨。



我们绕过结霜的滑溜地面,前进约一百公尺,赤松林的景像突然中断。



「小心点。」



觉小声提醒,我们靠近树林边缘。眼前的画面教人头晕目眩,一个直径两百公尺的钵状大坑,深达一百五十公尺以上,陡急的坡面就像巨大的蚁狮陷阱。



「难以置信……有陨石掉下来吗?」



「嘘!」觉用手指抵住嘴唇。「那里有人。」



因为觉的轻声细语,我赫然惊觉大钵底部出现人影。



「不可能是陨石,若陨石砸出这么大的洞,一定会发生大爆炸,可是我们什么都没听到,不是很怪吗?」



觉用气音回答我的问题。



「这是什么洞?」我学著用气音问他。



「不要什么都问我好不好?」



「怎么,原来你不知道?」



觉听我这么一说就生气了。



「我只能推测啦,可能是那里面的人用咒力挖的。」



「为什么?」



「嘘!」觉又制止我。



洞底的两人慢慢飘浮上来,我们以为对方冲著这里来,吓出一身冷汗,但他们降落在另一侧的洞口,不知去向。直到看不见两人的背影,觉才恢复普通的说话方式。



「他们一定是想挖什么东西出来。」



我用力注视著大洞底部,里面似乎有某种黑色物体,但恰巧被隆起的砂堆挡住看不出全貌,从另一边应该就看得清楚……此时,我灵机一动。



「觉,在那附近做镜子。」



觉看到我指的方向,了然于心。这时,对面山坡中段的空气倏地像海市蜃楼般摇晃,散射出灿烂光芒,无数光芒慢慢收敛成一只银色镜面。



「再往下一点。」



「我知道啦,啰嗦。」



镜面已经完整映出影像,觉接著缓缓倾斜镜面,照出大坑洞底部的物体。



我们不禁失语,不是来这里好多次吗?为什么没注意到正是这里?



镜面映照出巨大木材的一隅,其他部分深埋砂土。



我一眼就看得出来,那正是支撑瞬家大宅的黑亮大梁。



我们回程鲜少交谈。



我们在赤松林中见到无数诡谲奇特的现象,内心最在意的还是瞬。虽然不知道来龙去脉,但瞬的居所已经被呑进大地,他如果待在里面绝对没命,但我不知怎地深信瞬还活著。他现在在哪,又是什么情况?平安吗?是不是在求救?



脑海接二连三浮出没有答案的问题。



「瞬不是要离家吗?他一定没事。」觉对我说,但我觉得他更像在安抚自己。「明天早上我们去找,一定要找到他。」



「现在动身不是比较好吗?」



「太阳差不多下山了,目前没线索推测瞬的下落,我知道你很急,但今天收兵比较好。」



我不知道觉为什么提得出如此成熟冷静的意见,难道他不担心瞬吗?我因此对觉丧失些许信任。接下来,我们抵达跟真理亚与守约好的公园,但他们没来,又等一阵子,最后决定回家。



「明天见。」



我在十字路口和觉道别,彷佛刚吃完野餐回来。觉住在茅轮乡,我搭上绑在码头边的自用船回到水车乡。



夕阳西沉在筑波山另一头,町里逐渐变暗,四处点起篝火。火焰在黑暗的水面上照映出橘红波纹。眼前的景色宛如梦中一景,平常这时最适合心平气和地回顾一天大小事,期待明天,但今天不然。我将船绑在家里后门码头,穿过后门。我有些吃惊双亲在家,两人难得提早下班。



「早季,你回来啦。」妈妈露出温柔的笑容迎接我。「晚饭做好了,难得可以全家团聚吃晚餐。」



我坐在餐桌旁,爸爸直盯著我的脸,扬起嘴角。



「怎么了,一脸脏兮兮的,先去洗把脸。」



我听话地洗过脸回到餐桌,以为爸爸会问我到哪里,没想到他只字未提。爸爸说,最近正在讨论在町中心设置路灯的计画,毕竟使用篝火照明有点不便。不过町上规定电力只能提供公民中心的扩音器广播,若要使用白炽灯泡当路灯,必须检讨一般伦理规定。



「不管我怎么陈情,伦理委员会诸公就是不肯点头。」



身为町长的爸爸用筷子夹著鱼肉,一面抱怨。



「如果真要设置路灯,我比较希望先处理图书馆内的灯光。」



妈妈是图书馆司书,地位比町长更大,她提出要求。



「图书馆今年的预算就占了全町的五分之一。」



「这我知道,可是最近晚上开始加班了,光靠这种萤光灯不方便。」



妈妈指著餐桌上的灯。



萤光灯是当时最普遍的照明工具,装置主体是一颗叫做文旦球的玻璃真空球,内面涂厚厚一层含白金还铟的特殊涂料,用咒力提供能量,发亮一段时间;不过光线顶多撑三十分钟,光线衰减就得补充咒力,相当麻烦。



「目前只有水车乡的七号水车还有多余发电量,虽然图书馆很重要,可是要从水车乡牵电线到茅轮乡,太勉强了。」



「在图书馆前的水道建造新水车不就好了?」



「这不容易,建了会妨碍交通,而且附近水流太慢,无法发电。」



两个人认真讨论起来,但我觉得气氛有点反常,他们故意装出认真的模样避免话题转往负面方向。



「你们知道瞬怎么了吗?」



话一出口,两人突然禁声。



我心跳加速,明知道问题很危险却还是脱口而出。我采取这种态度,也许是因为我们几个孩子担心瞬的安危,爸妈却顾著谈没意义的话题,让我不禁动怒;又或许是硬著头皮提出问题,至少可以套出线索。



「你说瞬,是指青沼瞬吗?」爸爸轻声问道。



「是啊,他突然就不来全人班了。」我的声音应该有点颤抖。



「这种事情不准讨论。早季也知道吧?」妈妈试图用笑容安抚我。



「嗯,可是……」我默默低下头,眼泪就要夺眶而出。



「早季……小季?」爸爸最怕我哭,小季是我四、五岁前的小名。



「老公……」妈妈担心地看著爸爸。



「没关系。早季,你听我说,人生须经历许多考验,其中之一就是跟好朋友分开。」



「瞬到底怎么了?」



我大声打断爸爸,爸爸伤脑筋地皱眉。



「他失踪了。」



「怎么会?」



「几天前,松风乡发生一场大意外,青沼瞬跟他父母就下落不明。」



「什么意外?我怎么都没听说?为什么现在才……」



「早季!要有分寸。」妈妈严厉斥责我。



「可是……」



「我们可是在担心你。听好,别顶嘴,乖乖听爸妈的话。不准进一步打听这件事。」



我不甘愿地点点头,起身就要离开。



「早季,拜托……」



当我要离开餐厅时,背后传来妈妈的哽咽。



「我不能再……啊,不,我不能失去你,乖乖听话。」



「我知道,今天很累了,我去睡了。」



「早季,晚安。」



爸爸说著,搂住按著眼角拭泪的妈妈。



「晚安。」



我在到二楼的途中,耳里回荡起妈妈说过的话。



「我不能再……啊,不,我不能失去你。」



这句话和以前听到的悲鸣合而为一。



「我不要再失去孩子了!」



我躺在床上,心上千头万绪,辗转难眠。



我想过自己也许有姊姊。第一次起疑是在十岁左右,当时妈妈恰巧没收起放在书房里的古老汉和字典(第三类书),被我偷偷瞧见。和贵园的课程教过,孩子的名字隐含父母的期待与心愿,我想知道自己的名字「早季」有什么含义。



「早」有「黎明」、「快速」、「年轻」三种意思,我对此没什么感觉,毕竟那时年纪还小,「年轻」是理所当然;接下来,我翻看「季」这个字。



「幼小、年轻」、「季节」、「小」……也没给我什么启发,直到最后一个含义。



「老么」。



我不可能光靠这点线索就断定我是「老么」,可是妈妈比谁都重视汉字的意义,我如果是老大,妈妈不会用「季」字当我的名字。想著想著,模糊不清的童年回忆逐渐清晰。那时,我才两、三岁大,总有一个人很疼我,那人年纪比我大,可是比妈妈小很多,爸妈叫我「小季」,叫那人「小吉」。



对,我姊姊叫做「吉美」。



我没有证据证明这不是自我催眠的假记忆,但一想起妈妈痛苦的悲鸣:「我不要再失去孩子了!」我有姊姊的假设突然就很有真实性。如果这是真的,姊姊为什么不见了?因为不及格而被排除吗?跟瞬碰到的事情有关吗?



无论怎么想都没结论,思绪半途就开始鬼打墙。



此时,窗玻璃传来敲打声。



我吓得抬头,窗廉还没拉上,月光在二楼窗外描绘出一道飘浮的人影。我霎时被心中超自然的迷信吓到软腿,好险月色映照出一头发亮的红发,那是真理亚。



「怎么这么晚突然过来?」我马上打开窗来问她。



「对不起,我到公园一趟,可是大家都不在了。刚刚回家还被大骂一顿。」



「快进来。」



被爸妈发现就糟了。我赶紧让真理亚从窗户进房。



「怎么那么晚?你们不是只有到处打听吗?」



真理亚突然紧紧抱住我的颈子。



「真理亚?」



「我好怕!我们说不定要被杀了!」



「什么意思?说清楚。」



真理亚颤抖一阵子才冷静下来,她和我一起坐在床边,开始解释。



他们好像没头没脑地找著和瞬关系不错的同学,打算找一个算一个,守似乎颇有找东西的本事,毫无头绪也找出两、三人打听瞬的事情,可惜全无线索。但在打听途中,他们发现怪事。瞬的朋友大多是第一组以外住在松风乡的同学,但大多数人都没来全人班,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但对方守口如瓶,什么都不肯说。



本来打算到松风乡看看,但我和觉已经先行前往,他们只好回全人班。



当时已经是放学后几小时,学校当然没有学生,正要回去时,突然想起瞬和觉说过的故事:有人偷偷潜入全人班的中庭,看见一排像小仓库的奇妙建筑,里面传出氨水般的臭气与野兽低吼。



「……我们打算调查中庭。这样当然不会知道瞬的下落,可是或许会有线索。」



真理亚与守这一组完全是靠运气在办事。



「可是你们怎么进中庭?我记得瞬他们说过,要记得锁的位置。」



「你忘了吗?我会空中飘浮啊。我趁没人注意的时候飞过校舍,但守没办法,我从里面开锁,就跟瞬说的一样。门上大概有一打小门闩,排列成放射状……」



「那不重要,发生什么事了?」门闩的事情无关紧要,我催真理亚说重点。



「跟觉和瞬进来时看到的一样,什么都没有,但在深处排列五个砖砌的小屋。」



我想起瞬提过和贵园也有相同的建筑。



「每间小屋都有木门,而且非常厚重,我想应该都是橡木。门板四、五公分厚,用黑熟铁固定,绞链……」



「门根本不重要!讲重点!你到底看到什么!」我不耐烦地大喊,真理亚拥有不错的注意力与观察力,但讲话没重点的老问题让我伤透脑筋。



「对不起,我只是要表达我们也想知道门里有什么,可是不把门弄坏就看不到。」



「对不起,我也只是想早点知道你看到什么。」



「我们把耳朵贴在门上,结果听到声音。」



「怎样的声音?」



「好像是低吟,某种很大的生物正悄悄地走来走去,对方好像发现我们。」



「等一下,那些小仓库其实是大仓库吗?」



「不是,那些只是入口,通往地底的大洞或地牢之类的场所。生物的气息也是从地底下传出来。」



「哦……所以你们没看到是谁发出声音?」



「别太早下结论,我们后来看到了,但没看清全貌。」



我总算明白不打断她才是最快听完的方法,于是默不吭声。



「我跟守偷看小屋时,忽然传来门闩打开的声响,有人正要进中庭。我们没地方躲,就躲到小屋后面,那真是千钧一发!下一秒中庭的门就打开了,有人进来。」



「是谁?」



「我们没看到脸,可是听到交谈声,共三人。一人应该是太阳王,另外两人分别是一男一女,女的听起来很像夏季野营回来时,和我们面谈的教育委员会成员。」



我咽下一口口水。



「他们说了什么?」



「我们听得断断续续,男人说,千万要快点,必须在完全业魔化前处理掉,失败就会酿成大祸──我不知道什么叫业魔化。」



我的内心已有预期,但揭晓答案时依然当头棒喝,大受打击。



业魔化不就是变成业魔的意思吗?



「……他们又说了什么?」我拚命挤出一丝声音。



「女人说,马上派出不净猫。太阳王回答,现在能派的只有黑跟虎斑。」



真理亚的声线颤抖起来,而且变得尖细。



「他们打开第二间跟第四间小屋的门,某种巨大动物从里面窜出,我们从小屋后面偷看,动物身型和动物园的狮子一样大,不过身材更纤细。」



「那只动物……不净猫,没发现你们吗?」



「没有,它们立刻被咒力定住,送往别处,那三人也没发现我们。不过后面才重要!太阳王说了要送不净猫对付谁,还说可惜一个优秀的孩子!」



不等真理亚开口,我就知道答案。



「我亲耳听到了!他说的是青沼瞬!」



3



我忘记后来怎么安抚真理亚,总之我得说服她,瞬没遭遇到危险。我没有觉的说谎本领,不过人在穷途末路时还是会发挥求生本能,好不容易用明早一起找瞬来说服真理亚,哄她回家。我知道两人行动比一人来得壮胆,但我没把握活著回来,怎能让好友身陷险境?



哄真理亚回去后,我打包行李,除了毛衣之外又穿上防风外套,用发圈绑好头发。平常我总是在野外活动,老早就准备伤药、绷带等急救用品及指南针。我把东西全塞进背包,忽然想起瞬送给我的护身符,我拿出来挂上脖子。接著,从窗户溜到屋顶。我无法像真理亚一样飘浮起来,于是在鼓起勇气往下跳之前口念真言再发动咒力,空气阻力瞬间变得像在水中般强力,我紧急在半空煞车,如同在梦中跌落深渊一般著地,我一时稍微失去平衡,吓出一身冷汗,幸好没扭到脚。



不能再延宕下去了,我起身后蹑手蹑脚绕到后门,解开绑在码头边的小船,在黑暗的水道上前行。一开始,我小心翼翼避免发出声响,离家一段距离就全速前进。



我不知道赶不赶得上。视野漆黑,还让船高速狂飙,如果咒力使用过程中稍微出个差错就可能撞船沉没。但我毫不犹豫,无论如何都要救出瞬,非赶上不可。



我的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我要赶上。



当我在灰暗的水道上航行,突然产生一股神秘的既视感。



夏季野营的第一天,我和瞬两人搭乘独木舟,瞬用咒力抹去水波,河面化成一面漆黑的明镜倒映出满天星斗。接下来,瞬加速白鲢Ⅳ号,星光顿时碎成无数碎片,融入涟漪中。河水与两岸的风景朦胧昏暗,视野不清,我对速度的感受度渐渐迟钝。当时的情况就像现在我在操纵小船。



我把船取名为白鲢Ⅳ号,跟之前的独木舟一样,但两艘船不能登记相同名称,也不能自行将名字画在船身,不过我想不到白鲢Ⅳ号以外的名字。



船速快得超乎想像,一下就到松风乡前的水道岔口,我停下船。白天时,这里航行几艘负责盘检的船,现在停著一艘点著篝火的船只,但没见到人影。现在没时间像白天一样绕上陆路,我要冲过这里。我缓慢前进,集中所有咒力抹除水波声响,白鲢Ⅳ号在火光中无声滑行过禁止进入的绳索。



现在任何人从船上探出头,一切就完了。我屏气凝神地操纵著白鲢Ⅳ前进,直到船身从对方的方向看来完全隐没在黑暗中。监视船上的人想必认为没人敢打破禁忌潜入松风乡,否则我不可能如此轻易突破盘检站。白鲢Ⅳ号悄然行进,不久就通过第二道八丁标的注连绳界线,这里已经没有任何监视船。



月光的照耀下,前方出现两棵大松树,我应该很靠近乡中心,漆黑的视野中,河岸边坐落著无数房舍,松风乡如今全无灯火,化成一座鬼城。



小船驶入一条往北的小水道。



我不清楚瞬待在哪里,但大概知道前进何处,瞬的家在松风乡的北边郊区,如果他在毫无人烟之处盖小屋并搬入,想必会避免盖在人口稠密的乡中心以及其他乡的交通要道。他可能继续往北,越过八丁标。指南针可以判读方位,但问题是距离多远。



我再航行五百公尺左右就没路了。几艘小船占满尽头的码头,白鲢Ⅳ号不得不靠在标竿旁,我踏过其他船只登上陆地。途中,我发现某艘船放有质材不错的火把,不是平时用的松树枝,是用竹片绑成竹筒,塞入破布、乾草、镁丝等燃料的火把,只要用咒力点燃就会烧出耀眼火光,照明度很好。



我不熟悉松风乡的地理环境,不知道身在何方,不过往北走就对了。



路上,火把照出的尽是废墟,松风乡的居民应该刚撤离,路上满是杂乱的树枝与垃圾,房屋颓圮倾塌。



不过,废墟称得上是街景,当完全消失无踪时,我的情绪更加紧绷。



火把亮度太强,我的视野反而受限在方圆几公尺内,完全看不清前方更黑暗的原野道路。另一方面,拿著这么亮的火把走在路上,别人从几公里外就看得到我。理性警告我有危险,但本能要我别放开品质难得的火把,两种念头在脑中激烈竞争。我试图用咒力减低亮度,要让火把燃烧或熄灭很容易,保持适当火候却难如登天。



我从脚下捡起一根松树枝,当成亮度较小的光源。早知道就选这种,我满怀后悔地弄熄火把,眼前顿时一片漆黑,红红绿绿的光影胡乱飘动。



我又点燃松树枝的前端。



我的面前,是一只巨大的黑猫。



巨大还不足以形容,正如真理亚所说,它的体型大得如同狮子,四肢与脖子十分瘦长,但头部较小,和豹差不多。它的双眼炯炯有神,高度跟我的视线相当。



黑猫撒娇般呼噜噜靠上来,它挺起身子,前脚按住我的肩。



然后,它咬住我的脖子。



嘎吱嘎吱……我听见猫牙的摩擦声,大脑像中了催眠术般无比茫然,连真言都念不出来。



这就是不净猫……我被恐惧麻痹的大脑断续地运转著。



温热气息掠过发丝,口水滑落脖子,猫类特有的氨水臭味熏得呛人。



这时,我惊觉自己还清醒。



不净猫的牙齿狠狠咬住脖子,但颈动脉还在脉动,多亏瞬给我的驱猫护身符,厚实的皮革嵌著金属环,坚固的颈伽确保血液流向大脑,避免失去意识。



我回过神,立刻直觉念出真言。



不净猫的上下颚紧夹住我的颈部,我试图撬开它的大嘴,它只要咬住目标,牙齿或颚关节似乎就会牢固咬死,难以撬开。但我不断加强咒力,它的骨头终于发出刺耳的碎裂声,不净猫的下颚被破坏了,它的骨骼垂下来,我的头获得解放。



我后退几步,举起点火的松树枝,微弱火光映照出不净猫的恐怖模样。它一双大眼死死盯住我,喉咙深处发出毒蛇般的恫吓声,咬住我脖子的上颚长著远古剑齿虎般的长牙,现在鲜血淋漓。



我在半空中想像出一双仁王菩萨般的壮硕手臂,一手掐住不净猫的脖子,一手抓住身体,接著像拧抹布般紧紧一扭。颈椎碎裂的钝声响起,不净猫全身剧烈抽搐,动也不动。



我瘫软在地,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泪流不止。脖子一阵不适,一摸才发现坚固的颈枷破碎扭曲,绞链坏了拆不下来,我用咒力硬从两边扯开,费力起身。我前去确认不净猫的尸体,这就是在学校里面谣传的猫骗。它长约三公尺,躯体比狮子或老虎的更痩,四肢与脖子长得出奇,脸型像普通家猫,但嘴角往两边裂开。



我抚摸著它血盆大口中的牙,长度十五公分以上,触感像鲨皮般粗糙,剖面呈椭圆形,平时应该往内收在上颚。不净猫和剑齿虎的差异是,巨猫下颚长著长牙,前端却不尖锐,这种构造并非为了刺穿猎物,而是夹紧脖子,压迫颈动脉,瞬间让猎物失去意识,顺利绞杀。



使用这种杀人方法的理由只有一个,就是掳走小孩,制造猫骗传说。牺牲者无故失踪,现场不留一滴血迹,湮灭杀人证据。



不净猫是被创造出来专门杀人的生物。



我不禁吐在路边,生理上厌恶杀掉这么巨大的恒温动物,但如此受诅咒的生物居然存在世上,重重打击我的内心。



大概又走一小时,终于抵达埋没瞬大宅的大坑,我要再加快脚步。



我这时满身汗水,沾满不净猫黏答答的口水,从头到脚从里到外无一不湿黏,不仅很冷,还非常恶心,但完全没有擦乾净的时间。



经过差点丧命的教训,我放弃火把。一旦适应光线,全黑就什么都看不见,但与其一瞬间被夺走光线而视力暂失,还不如看不清楚,适应黑暗。



我看著指南针往北走,但确定方向的依据是微光下晶莹的蜘蛛网,每张网歪七扭八,浮出人脸或文字等的特殊图样。我当时不知道自然界中最敏感,率先发生异变的就是蜘蛛网。



穿过八丁标后,树木扭曲得更明显,像生长在全年强风的地带,全转向同侧。



我从刚才起,心头隐隐有股莫名的惶恐和不快。



本能在吶喊,我想回头,想马上逃离,一秒钟都不想多留。



但我想著瞬而拚命打起精神,现在不能回去,只有我能救他。



我还是继续往前。怪异扭曲的植物发挥路标功能,整座森林放眼望去犹如漩涡,瞬不就在中心点吗?



树木轮廓化成有无数触手的章鱼怪物,像在邀请我往里面去一般不断蠕动。不知何时,身边弥蔓浓浓白雾,眯起眼睛也仅剩十公分的能见度。耳边传来像风声又像笑声的细响,偶尔如呢喃细语,听不出意思。



感官全扭曲得暧昧不清,鞋底下的地面蓬松柔软,难以施力,指南针从某时只会空转。最后什么都看不见,无法分辨明暗,进退两难。



这究竟是哪里?



突然一阵剧烈头痛袭来,宛如虎钳紧紧夹著头部般让人难以思考,我僵在原地,四肢感受逐渐消失,分不清站著还坐著。



这是哪里?



「瞬,你在哪?」我放声大喊。



我听见自己的叫喊,意识猛然苏醒,又随即远去。



昏倒前,我听见一道声音。



「早季,你在这里干什么!」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这是哪里……」



下一秒,浓雾被吸收般消失无踪,我再度踩上坚实的大地。



「瞬!」



一名少年站在二十公尺前,他不知为何戴著追傩仪式中侲子的「纯洁面具」。



我绝不会弄错那道熟悉的声音,是瞬的声音。



「你不能来这里,快回家。」



「不要!」我猛力摇头。



「你看看这里。」



瞬指著地上。最初因为黑暗看不清楚,但四周开始微微发光,无数的昆虫正在地上蠕动。



虫明显畸形,大大小小的飞蛾不是翅膀萎缩到剩下网脉,就是躯体异常肥大,无法飞翔;小甲虫肢体狭长,好像踩著高跷,但左脚比右脚长,因为走不稳而绕著大圈;更怪的是蜈蚣,头尾融合,化成圆圈,无止境地动著数不清的脚,无意义打转。



「如果你不想变成这样,就快回去吧。」



「不要!」我斩钉截铁地说:



「你说清楚到底发生什么事?如果不说,我一步也不走!」



「不要这么傻!」瞬不禁大喊。



「傻就傻,我大老远跑来就是要救你,路上还被不净猫攻击,差点被杀。」



我语带哽咽。



「你碰到猫了?」



「嗯,幸好有瞬给我的护身符,我才得救,可是应该还有一只。」



「这样啊……」



瞬深深叹一口气。



「好,十分钟,你只能在这里待十分钟,我趁这段时间尽量说明。可是十分钟一到,你就要回家。」



赌气也没用,我点头答应。



此时,四面宛如打上聚光灯的舞台般一片大亮,我仰起头看见天空闪现极光。浅绿光芒罗织出一片如同巨大窗帘的光幕,夹杂著红光、粉光与紫光。



「怎么会……这是瞬弄的?」



我只知道南北极才会出现极光。虽然不清楚太阳风、电浆一类的名词,可是连镝木肆星先生都没有这么神乎其技的本事在日本关东地区做出极光。



「……我不想说到一半被不净猫攻击,进小屋吧。」



瞬用下巴指向身后,我发现有栋小屋,朦胧极光下的房屋像倒映在哈哈镜,扭成古怪形状,从外观就看得出来内部梁柱歪曲,屋顶茅草则违背地心引力作用直指天际,整栋小屋看起来像一只发怒的山猪。



「小屋为什么变成这种奇怪的形状?」



「我可是不断想把它修回原状。」



瞬从扭曲的门口走进里头,我也跟进去。



「十分钟的话……应该控制得住。」



地上数不清的蜂鸣球全数飘起,刺耳的蜂鸣声环绕四方,宛如走进蜂窝。



「这怎么了?好吵啊。」



「没办法,你就忍著点。」



瞬径自走过丑陋的房间,坐在大木桌的另一侧,桌面四角向上弯曲且凹凸不平,放置著十几本书和大量纸张。



「你也找地方坐。」



瞬要我坐另一边的椅子,我摇摇头,环顾屋里,坚固的木料与石材全变形,不仅看了不舒服,还有点不真实。



「该怎么跟你说呢……一切的问题其实都来自人心。」



我不知道瞬在说什么,疑惑地皱起眉。



「人的意识只占了心灵的冰山一角,水底下的潜意识更深更广,所以我们不容易理解自己的心灵怎么运作。」



「我不是来听心理学的,是想知道你发生什么事。」



「我现在就在解释啊。」瞬的声线有点模糊。



「你为什么要戴那张面具?拿掉吧,看著让人很焦虑。」



「不行。」瞬毫不犹豫地回答。「面具不重要,时间不够了。你听好,人绝对不可能完全控制自己的心灵,就算你以为完全控制自己的意识,潜意识也会发生想像不到的事情,咒力会把这些事情全部摊开,一览无遗。」



「什么意思?」



「当我们进行物理动作,在凝聚意识、实行动作前还要经过几个阶段。动机从潜意识中诞生,须通过意识再转成行动,因此可以藉由理性阻止、修改。不过咒力是想什么就做什么,没有时间差,发生错误也来不及修改。」



「可是我们不都按照顺序,凝聚明确的意象才发动咒力吗?」



「意象分两种,一种能明确掌控,另一种藏在潜意识的深处。」



数不清的蜂鸣球发出的声响,似乎提高了音阶。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就算我们心里出现没发现的意象,也还是有很强的限制阻止它成真啊。因为我们念出真言才能发动咒力。」



「你不懂,无论怎么用催眠暗示和真言严密控管,潜意识都会破洞外泄。」



「外泄?」



「是的,人的咒力在外泄。我换一个说法,我们总潜意识地改变周围世界。」



「怎么可能。」我哑口无言,明知道这种说法荒诞不经,但无法马上反驳。



「早季认为八丁标究竟是什么?你觉得注连绳档得住外来攻击吗?」



「我不懂。你是什么意思?」我的思绪一片混乱。



「八丁标的用意不是抵御外敌,是应付内鬼,内鬼就是不断外泄的咒力。对我们来说,真正的恐怖永远来自内心,恶鬼跟业魔都是这样。」



瞬的语气很冷静,但旋转在半空中的蜂鸣球却微微晃动起来。



「当然,外泄的咒力相当微弱,一朝一夕不会造成什么影响,可是当我们长时间暴露在彼此的意念之下,影响就难以估计。所以要设法把外泄的咒力引至外界。」



「怎么引?」



「我们从小学习害怕外界,将恐惧深植在潜意识中。那巨大的黑暗世界意象,与我们心中另一个黑暗的潜意识世界合而为一,如此一来,我们的潜意识与外界连结,外泄的咒力引导到八丁标外。八丁标其实是一种心灵装置,排除『邪秽』,也就是外泄的咒力。」



瞬的话太过艰深,我不太能理解。



「那……这些被引到外界的咒力怎么了?」



「大概造成了很多影响。只是没任何人调查,就没人知道。」



瞬张开双手,大批蜂鸣球开始在屋里回绕。



「可是人类依然想解开这个谜团。比方说蓑白,短短千年前并没有这种生物,以进化程序来说,一千年不过眨眼间,蓑白的祖先应该是海里的蓑海牛,但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进化成那么大的生物?」



「你说我们外泄的咒力创造了蓑白?」



「不只是蓑白,可能连虎蛱蟹、芒筑巢都是。我看过这一千年内编纂的生物图鉴,只有八丁标附近的极小区域才出现脱离常轨的快速进化。」



瞬的话太过光怪陆离,我有点难以置信。



「可是外泄的咒力应该只是散乱的意念集合?怎么创造得出蓑白这种完整形体?」



「人类的集体潜意识中存在许多共通类型,荣格心理学称为原型,包括阴影(Shadow)、母亲(Great Mother)、老智者(Old Wise Man)、骗徒(Trickster)等等,听说世界各地神话都有很多类似角色,这就是原型投射的结果。如果调查蓑白、芒筑巢是受到什么原型的影响而诞生,一定很有趣。」



我试著咀嚼刚刚听到的知识,不敢说明白全貌。



「我不知道这些说法对不对,老实说我也没兴趣,我只想知道你发生什么事。」



瞬一时安静不语。



「瞬,你……」



这时,某样生物从墙角跛行靠近,我一时不知道是什么,但看清楚后失声尖叫。



「没事,是昴。」瞬走到昴的身边,摸摸它的下巴。



「怎么会?你对昴怎么了?」



「没有……我真的没想过要对它怎样。」



蜂鸣球在屋内疯狂飞绕,瞬抬起脸看著球,它们又静下来。



「你懂了吧?这就是在我身上发生的事。」



昴的背后长满硬壳与尖刺,化成犰狳般的怪物。



「我没办法阻止咒力外泄,而且愈来愈强,无法控制。当潜意识失控,咒力就大量外泄,对万物造成毁灭性的影响,它们全会扭曲变形。这就是桥本‧阿培巴姆症候群,我已经成了业魔。」



「怎么会……你骗人!」我大喊。



「很遗憾,这是真的。」瞬抱起昴,并且小心别被尖刺刺到。「这里的书全是第四类,应该永远埋葬的知识,平时都保存在图书馆的秘密地下室,你妈妈特别拿来借我。」



「我妈妈借你的?」



「读这里的书,才能得到跟业魔化相关的知识,这就是我知道的一切。」



微微泛黑的书皮印著第四类书的烙印,第一种是代表「妖言」的「訞」;第二种是代表「灾祸」的「裁」,第三种最危险,代表「天谴、报应、致死事物」的「殃」。



「你妈妈借我这些书的条件,是我要持续记录自己的状况。我的名字应该会被加进其中,成为最新的一则病例。」



「不要说这种话!有没有办法治?瞬怎样才会康复?」



「目前还没有方法。」



瞬放下昴,它一跛一跛地走向我。



「大家最初怀疑桥本‧阿培巴姆症候群和精神分裂症有关,但现在已经被否认。真要说,我的状况比较接近恐慌症。」



瞬彷佛在谈论其他人的事情。



「现实若固定不变,妄想症与恐慌症也许治得好,但当现实随著不稳定的情绪持续变动,那不就就束手无策了?妄想与现实间会出现恶性循环,负向回馈。而且,这一切都发生在潜意识中,没办法处理。」



「不能封住你的咒力吗?」



「封印是用人为手段阻止咒力,无法塞住潜意识的破洞。但我请无瞋上人前来施法,希望透过心理限制减少咒力外泄,但没用。怎么说好呢,盖在我咒力上的盖子坏了,封也封不住。」



我无比错愕。



「难道……因为我用错误的方法唤醒瞬的咒力,所以没办法再次封印?」



当时,瞬不像觉那样意识模糊,而且早就意识到要被催眠,还提早想起真言,我在这种状态下强行解开封印,或许毁灭了深埋在他心中的心锚。



「不是的,我说了,封印本来就没什么效果,不是早季的错。」



我泪水盈眶。只能看著来到脚旁的昴,摸摸它的下巴。



「差不多十分钟了,你还是回去比较好。」



我哭著摇头。



「我知道自己可以在极短时间内控制异常外泄,把所有咒力集中在某个简单又需要专注的动作上就好。在这段时间,不会发生任何异常。我现在同时操作七百颗蜂鸣球,避免咒力对你造成影响,但只能撑十分钟,顶多十五分钟。我若是累了,注意力涣散,就不知道何时会失控……」



「不要,我不回去!我要跟瞬在一起。」



「早季,我因为这种病杀死爸妈了。」



瞬的这句话刺穿我的胸膛。



「爸妈想尽办法帮我,但束手无策。我试图靠自己的意志控制失控的咒力,但这是最糟的方法,反而让反作用力更强。」



「瞬……」



「当时整栋房屋轰隆作响,大地转成液态,我的家就这样被呑没了。我没死,是因为爸爸或妈妈瞬间用咒力把我拋出屋外。」



瞬在面具底下哽咽。



「我拜托你,回去吧,我不想看到更多我爱的人因我而死了。」



我缓缓起身,绝望和无力击溃了我。



我救不了瞬。



我无能为力。



我……



我打开门,回头问瞬:



「瞬,你希望我做些什么?」



瞬摇摇头。



突然,一只巨大生物冲过身边进入小屋。



那是灰虎斑色的不净猫,身躯比黑猫大一倍,它一眼都不看我,喉咙深处发出呼噜声响,笔直靠近瞬。



不净猫恶的目光凶狠,让对手无法动弹,却发出毫无敌意的呼噜声,轻缓挨近。人类同时收到相反讯息,一时不知道采取何种行动,这是不净猫掳人用的双重拘束技巧。



不净猫来得突然,但我已经有一次经验,马上回过神来诵念真言。



「早季,住手!」瞬对我说:「够了。」



我一时愣住,那我该怎么做?我不能袖手旁观,目睹瞬被杀,可是……



体长三点五公尺的不净猫像亲吻瞬一样挺直身子,张开大嘴,我就要发动咒力。



同时,昴发出惊人的咆哮声冲上前。



不净猫看了昴一眼,用右前脚迅速回击,刹刀般锐利的猫爪撕裂昴的背部,血肉横飞,幸好它的背上长满硬壳与尖刺,没造成致命伤。昴的气势丝毫不减,笔直扑向不净猫的喉头,不净猫体型虽然比昴大十倍,却迅速闪避,昴仅仅咬中它的前脚。



我至今依然不懂,斗牛犬经过长久的品种改良,不早就失去凶暴的性格?就我所知,昴被其他狗吠,甚至被咬,都保持事不关己的态度,它从没闹过脾气。



那时,昴的内心起了什么变化?为什么突然唤醒祖先特有的血腥斗争本能?



即使对手杀得死自己,它仍然奋勇扑前。据说斗牛犬面对比自己强大许多的牛或熊还是面不改色,不愧是传说中最强的斗犬。



昂用强壮的嘴紧咬著不净猫,左右猛甩,无论咬多紧都不会妨碍它的朝天鼻呼吸。不净猫痛苦哀嚎,但它是被创造出来猎杀人类的猫,自然格外狡猾。它巧妙移动两只前脚,昴全身翻转。



「不要!」



我尖叫的同时,不净猫利刃般的长爪已经划开昴柔软的肚皮。



接下来发生的事,非常的不真实。



不净猫骤然像飞鼠般张开四肢,漂浮到天花板,它不断挣扎著十八支利爪与二十公分左右的四支长牙,发出惊悚的恫吓嘶吼,但身体像被钉上十字架般动弹不得。接著,四周浮出数不清的结晶体,闪闪发光,缓缓附著并且覆盖它的全身。



结晶开始融合,不净猫变得像一颗半透明的宝石,发出璀灿光芒。



下一秒,猫消失无踪。



半空中瞬间出现一轮真空,吸入周遭空气,形成小小漩涡。



瞬究竟做了什么?不净猫像被吸入异次元的另一端。我们使用咒力时,不需触碰就可以移动物体,超越物理定律,但通常无法实现想像不出来的现象。



瞬化为业魔的同时也敞开潜意识的大门,短时间内获得超越一切高人的能力。



我回过神时,瞬正跪在爱犬的尸体旁。



「好可怜啊……」



昴没了呼吸,地面满是温热鲜血,不净猫的利爪撕裂斗牛犬的肚皮,挖破心臓。



「瞬……」我在瞬的身边蹲下。



「昴为了救我,但救了我也无济于事啊……」瞬喃喃自语,「我一直试著丢下它,可是它总会跟过来……不对,或许真正孤单的是我。昴走了,我就真的无依无靠了。」



瞬摸著昴的下巴。



「我应该早点下决定,就是这样拖泥带水,昴才碰到这种事。」



「这不是瞬的错。」我只能挤出这一句话。



「猫也没错,它只是奉命来收拾我……我做决定的时机总是慢了一步。」



瞬指著墙边的架子。



「那里有个瓶子,装著各种药锭,这是大人在我搬来这里前给我的。药锭是综合毒药,这种饯别礼是不是很过份?」



大人要瞬自杀。事到如今我的内心却毫无波澜,无数打击或许麻痹了我的感性。



「何必吃那些东西?扔了就好。」



「我吃过了。」



「咦?」



「但没用,决心来得太晚,毒分子结构一下就被改变,不过我没料到连砒霜都没用。或许我心中的另一道影子,我的潜意识不想死,所以连元素都改变。」



我默默握著瞬的手。



「好像来了。」瞬突然低喃一句。



「什么来了?」



「早季,快离开这里!」瞬拉著我的手起身。



突然整栋小屋轰隆作响,蜂鸣球不知何时掉落地面又震动飘起,再次接连掉落。



「跟那时一样,我的家被大地呑没了……可笑吧?简直像是祝灵来临,但我的祝灵不仅没祝福我,还打算要我的命。」



瞬推了我的背。



「快!快走!」



我试图抵抗,但瞬毫不留情面。



「这次真的要结束了,我受够了。」



坚固的土墙扭曲震动,半空中不断出现气泡又破裂消失,光看就让人神经错乱,我的头再度剧烈痛起来。



「早季。」



瞬将我推出门口,语气平静,四周温度不高,但他脸上的纯洁面具逐渐融化。



「我一直很喜欢你。」



「你为什么现在说这种话?瞬,我……」



「永别了。」



下一秒,我人已经在数百公尺的高空,只能透过月光看见瞬的小屋。



眼前的土地全往下凹陷。周围土壤像土石流般往小屋倾泻,大地发出低吼,树木连根折断拔起,发出悲鸣。



世界末日的景象不断离我远去。



我的身体画出大拋物线地往后飞开。强风把我的外套吹得猎猎作响,一并扯下发圈,发丝在夜空飞舞。



摔死在某处也不错。我怀著这个念头,闭上眼睛。



旋即睁开眼。



瞬用最后的力气救我一命。



我非得活下去不可。



我转身面对强风,不再紧闭双眼,泪水往后飘远。



落地点是一座大草原,瞬把我拋出来的时候就选定这里吗?



地面慢慢接近眼前。



如此缓慢,宛如身在一场漫长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