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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个月零十天(2 / 2)




发牢骚没用,也就死心了,然而并不是根本不在乎,何止不在乎,不安的感觉甚至日益增强。以前一直相信凶手很快就会被逮捕,可是好久过去了,依然没有一点结果,这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是我们的错。虽是孩子,但四个目击者居然都说记不清嫌疑人的长相。吓坏了的纱英平时就迷迷糊糊,晶子头部又受伤,她们说想不起来还能理解,我不相信连真纪也想不起来,因为连我都记得所有看得见的东西。



不过,调查迟迟没有进展一定不止因为这个。比如,那天正好是盂兰盆节,凶手有可能是开车来的,平时有陌生的汽车来镇上,或许会有人觉得很稀奇,留意一下,而节日期间,拖家带口回老家探亲多半会选择开车而非坐电车,镇上到处都是挂着外县车牌的私家车或者出租车,所以关于可疑车辆的目击线索也许会很少。



另外,即使有陌生人在镇子上活动,除非有特殊情况发生,一般都会认为是谁家的亲戚。况且,如果凶手换下工作服塞到提包里拎着走,大家更会觉得像探亲访友的样子。



若在以前,即使盂兰盆节期间,要是看到陌生人,或许还有人会在意这人来自哪里,可是,自从足立制造厂建成之后,就来了很多陌生人,渐渐大家都习惯了。长此以往,这个小镇一定和大都市一样,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逐渐淡漠。



习惯于人情淡漠,也许反而会很舒服,而我却非常想让别人关注我。每逢这种时候,脑海里就浮现出命案当晚送我回家的安藤警官。他会耐心地听我说话,还可以保护我不受坏人侵犯。为了能去派出所见他,我绞尽脑汁想借口。



是啊,乖巧又善于社交的你一定很不理解为什么还需要找借口。笑嘻嘻地走进去说声“你好”,然后和他说说学校的事,或者聊聊闲话不就可以了?可是,那时的我做不出这样的事情,刚走进去,如果有人问什么事,我会答不上来,一定会扭头逃跑。就算姐姐没有病,由于我们家是农民,不管是不是休息日,从懂事的时候起就常常听大人说:“忙着呢,去别处待着。”没有一个人告诉过我,想撒娇、想让别人关心并不需要理由。



最初我就是去报告一些看似对案件的侦破并没有多大作用的线索,比如,虽没记住嫌疑人的长相,感觉声音和某个演员很像,或者在西区有个法国玩偶的人家有二十来户,而在庆典当晚被盗的玩偶都出自排名前十的人家,结果,不出五次再也找不到合适的借口。



还去交过几次在路边捡到的零钱。不可能经常碰到这种事情,我就半路上从自己钱包里拿出一百元硬币交过去。现在想想,付钱和人见面,让人听自己说话,和去男招待俱乐部简直一样。实际上,那之后的十年,我完全陷入其中,到现在我才明白自己已经走入了死胡同。



说老实话,我非常讨厌你,就是现在和你这么说话,心情也不能说很好。不过,和别人谈一谈,原本自己看不到的东西会越来越清晰。我们几个人从那件案子之后就再没有一起玩过,也没有再一起谈论过那件事,如果四个人再次深入地谈谈,也许结果不会像现在这么糟糕。



要说起糟的事,我……第一次偷东西是事发半年之后。



疼,疼……稍等五分钟。



每天一起玩惯了的朋友互相疏远了,原本对我很好的姐姐也开始敌视我,父母并不爱我的事实再次得以确认,再也找不出借口去派出所,的确太寂寞了……这时,学校的图画课上需要用4B铅笔,必须去买,而我的钱包里只有三十元。



我告诉妈妈:“图画课要用铅笔……”妈妈说:“上次不是刚给了你零用钱吗?就用那个买。”我无法说出真相,手里捏着三十元去文具店一看,4B铅笔需要五十元。



那是一家在小学附近的小文具店,只有一位老奶奶守着。我拿出一根放在塑料桶里的铅笔攥在手里,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最终我把铅笔塞进运动服的袖子,我无法相信自己的所作所为,身子转向门口躲开老奶奶,就在这一刹那,我差点尖叫起来,我看到姐姐站在透明玻璃门前朝这边看。



姐姐走进店里说:“你是来买4B铅笔的,对吧?我有,你用我的就可以了。已经买了?”



我没说话,只是摇摇头。



“太好了。我正好来买自动铅笔,给你买一支吧,小学里肯定没有孩子用这个,可以炫耀一番哟。对了,我们买不同颜色的一对吧,粉色和淡蓝色,你喜欢哪个?”



姐姐说着拿起两支价值三百元,样子很可爱的自动铅笔。笑着递给我。这是案发之后姐姐第一次和我面对面说话。看着姐姐的笑脸,我有些不知所措,没有说话,只是盯着那支笔。为什么今天对我这么好?是不是有什么好事?就在我战战兢兢把手伸向那支淡蓝色笔的时候,胳膊突然被一个硬硬的东西顶了一下。是我放在袖子里的那支笔。



也许姐姐已经看到我偷东西,并且准备回去向妈妈告状。如果我偷东西的事情败露,姐姐会比以前更受宠,而我更会被疏远,姐姐一定会暗暗高兴。我是不是应该把铅笔拿出来,然后告诉她我不要自动铅笔,给我买这支。可是,看到我从袖子里拿出笔,姐姐会怎么想呢?



我脑子里胡思乱想,然而姐姐好像并没有在意这些,只顾埋头高兴地挑橡皮,看彩笔。也许姐姐已经看穿我的偷盗行为,我实在无法忍受这种罪恶感,不,应该说是绝望,跑出那家文具店。不能回家,也米有可以倾诉的朋友,等我意识过来,发现自己正朝派出所的方向走去。也许你会不了解,怎么偷东西之后会去派出所?因为那里的确是唯一可以接纳我的地方。



到了派出所门口,我正在犹豫要不要进去,安藤看见了我,跟我打招呼。



“喂,由佳。今天真冷,来,进里面暖和暖和。”



没有问我来干什么、怎么了、有什么事,而是说真冷。我从袖子里掏出偷来的铅笔,说:“我偷东西了。对不起。”说着就哇哇大哭起来。我并没有想得到原谅,他可以批评我,或者毋宁说我希望他批评我。



可是,安藤警官并没有批评我。他让我坐在炉子边的一把椅子上,从桌子抽屉里取出一个透明塑料袋,里面装着将近三十枚百元硬币。



这钱不是捡的,对吧?你很关心调查进度,故意装作交失物的样子来这里,对不对?对不起,我们没能尽早逮捕罪犯,让你害怕。你即使不做这些也可以随时来这里。好了,拿走这个把钱付了,你就说忘了拿钱包,所以回家拿钱过来,店里的人会原谅你的。



安藤说着,把装有硬币的袋子塞进我手里。他那双手很大,几乎把我的手和袋子都包住,仍然和命案当天一样有力可靠,我不禁想,自己并不是孤独一人。我谢过安藤,返回文具店,店里的老奶奶告诉我,铅笔的钱姐姐已经付过了。姐姐向没有发现我偷铅笔的奶奶说明情况,坦白是我干的,并且为此表示了歉意。老奶奶说:“真是个好姐姐。”



回到家,一直等着的妈妈没有让我进门,直接把我关进储藏室,说偷了东西就要在那里关一晚上。里面又黑又冷,我从塑料袋里掏出那些零钱,回想着安藤警官那双手给我的感觉,没有感到害怕,也没有伤心。



令我伤心的是第二个月听到了安藤要走的消息。他考试合格,被调到县警本部。虽说值得庆贺,对我却是痛苦的事情。分别那天,我不会动人地道别,只是低着头站在派出所门前。安藤走过来对我说:“会来一个经验丰富的警官,你有什么担心的事,可以找他商量。”然而,新来的警官却是个有家室的叔叔,而且驼背,看上去很靠不住,从此我即使有事也不再去派出所。



我开始偷东西,并习以为常。这么说似乎有点强词夺理,但我的确不是因为有趣,也不是因为没有足够的零用钱,只是想引起别人的注意,即使发生杀人案,父母也不去接我,如果警察传唤他们就不可能不来了。然而,我经常白费心机,因为店里的人总发现不了。愿意和这样的我搭腔的是那些深夜仍在外游荡的中学生团伙,我终于有了同伴。



这些都是事发之后一年的事情,被你叫去是命案三年后。



三年后,你把四个十三岁的女孩子叫到一起,说了一些令人难以置信的话。那个年龄的孩子,即使普普通通地生活,仍然会对自己的存在抱有疑问或不安,你却责备我们是“杀人犯”,甚至还说要我们找到罪犯,要我们赎罪,不然你就会复仇。



你可能只是把一时的情绪毫无顾忌地发泄出来,根本没有考虑孩子们能不能承受。或许,你回到东京之后不出三天就会把这一切忘得一干二净。



你和惠美理外表不像,性格真是一模一样,而且……和我的姐姐也很像。



姐姐恢复以前的性格是在我被你叫去两个月之前,理由很简单,甚至让人感到有些可悲,因为到了高中以后,她有了男朋友。男朋友视姐姐如公主一般,每天在学校见面,晚上还要打电话聊到深夜,一到休息日就去远处玩。当她高兴地向我展示他们用一次性相机拍的照片,并告诉我他们在游乐场连续坐了五次过山车的时候,我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妈妈虽然嘴上高兴地说“长大之后,身体也结实了”,心里却很担心姐姐。有没有不舒服?午饭吃了什么?下周是不是不要出门了,最好在家好好休息?



这些曾经挂在嘴边的话,在姐姐有男朋友之后,变得再也不那么中听了。之前一直认为姐姐是那种需要被众人捧着呵护的人,现在才感觉她更倾向于专属一个人。



妈妈被姐姐疏远,于是开始关心起我的一切。虽然觉得妈妈这么做并非为了我,但我心情并不坏。令我吃惊的是,妈妈竟然建议我去看看心理医生。命案已经过去三年,我不理解为什么到现在才忽然提起这个,况且,我觉得那件事并没有使我的日常生活产生任何障碍。



我说不用去。妈妈流着眼泪说道:



“妈妈觉得你偷东西、夜不归宿都是受那件事的影响,以前你从未做过这样的事情,我还以为你是个认真的孩子,事后慢慢就会恢复到以前的样子,结果到现在罪犯还没有找到,而你的情况却越来越严重。我一直都没有说什么,你偷东西很少被店主发现。昨天你也干了,对吧?妈妈看你的眼神就知道,所以……”



我一直以为不会有人发现我的行为,更何况,我做梦也想不到,原本眼里只有姐姐的妈妈竟然会有所察觉,还说看我的眼神就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眼神呢?回到自己的房间之后,我一边想象偷东西,一边通过镜子观察自己的脸,并没有发现和平时有什么不同。



我决心不再偷东西。就在这个时候,你把我们叫到你家。那天,从你家回去之后,我和妈妈约定以后再也不偷了。我告诉妈妈,因为你一直逼我们想起嫌疑人的长相,我恨害怕,不知不觉就开始偷东西。妈妈说以后就没事了,你很快就回东京了。



那之后,我和那些不良朋友也断绝往来,开始了低调平淡的生活。我和他们年龄相差很多,所以退出那个圈子时,他们没有找我麻烦。高中毕业后,在本地区只能录用两人的条件下,我甚至被录用到邻镇的信用金库工作,可以说我已经相当努力了,这可能是你不在这里的缘故。



你不要露出那副很不高兴的表情,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你那天的行为无疑就是威胁。由于你的胁迫,另外三个人都选择了赎罪,没有做任何坏事却去赎罪,真是够傻的。我本来打算置之不理,然而最后还是开始寻找凶手。



但这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我姐夫。



阵痛间隔开始缩短了,我得快点讲。



姐姐于四年前结婚。她毕业于县里的市区短期大学,在商场工作三年后结婚,并辞去工作。第一次带姐夫来家里是在结婚的半年前。我当时住在邻镇的公寓,在姐夫来的前一天我回到家里,和妈妈一起大扫除,迎接他们二人。这次我没有弄坏眼镜。



姐夫瘦高个儿,脸色白皙,一副讨人喜欢的长相,我当时想,真不愧实在商场工作……然而姐姐说他是县警察局的警官。家里人无不一脸困惑,怀疑这样一副长相的人能否逮到罪犯。姐夫说他属于情报部门,整天对着电脑,语气犹如在辩解。我第一次知道警察局还有这样的部门,不过既是整天与电脑相伴,倒可以理解他的工作。



我问姐姐是在哪儿认识姐夫的,她说是在联谊会上遇到的,而且,据说是姑姑撮合了他们俩。姑姑在人寿保险公司做推销员,主要推销范围就是商场和警察局。这样的相识很符合姐姐的性格,她向来擅长吸引自己感兴趣的对象的注意力。可是这次不一样,姐夫对姐姐一见钟情,穷追不舍。在我家,他痴迷地盯着姐姐的样子泄露了这个秘密。



姐夫的外形是姐姐一直喜欢的类型,我并不感兴趣,所以我从内心祝福他们二人,和姐夫打了招呼,并和他握了手,就在此时,我产生了一种似曾相似的感觉。他的手和我非常喜欢的安藤警官的手给我的感觉是一样的……



或许我记忆的构成大多不依赖视力,和眼前所见没有多大关系,而是通过手的触感觉得想“拥有”这个人。想抚摸这样的手,想被这样的手抚摸,想据为己有,但是,这种愿望不可能实现。那一天,以及以后的日子,姐夫的眼里都只有我姐姐。



我想要的东西向来都是姐姐的,这并不是姐姐心眼坏,故意从我手里夺走。妈妈在生下我的时候已经是姐姐的,姐夫和我见面的时候也已经是姐姐的,仅此而已。



但集宠爱于一身的姐姐两年前发生意外,流产了,并且以后再也不能生孩子。由于正值农忙季节,父母无暇顾及,姐姐在我的公寓疗养了一段时间,在这期间,只要听说同学里面有人生孩子,她就会大哭一场,看到电视里的纸尿裤广告也会泪流满面,可是,不到半个月,她就恢复如常,高高兴兴地回到位于市区的警察宿舍。



后来,姐姐又回到以前工作的商场做兼职,领到工资后就和仍旧独身的学生时代的朋友去旅行。你是说姐夫吗?他原本就很忙,姐姐在家与不在家好像没什么不同,况且,他也很高兴看到姐姐能恢复精神。



可是,姐姐完全疏忽大意了。



我曾经和六个男人有过交往……你为什么那么吃惊?我也会交男朋友,只不过和每一个持续时间都不长……他们说我会让他们感到压抑,本来我只是努力想让人高兴而已……对了,你或许会问惠美理的死有没有在我心灵上留下什么创伤,关于这点我可以肯定地说:“没有。”这或许还是因为当时我没有看清楚惠美理被凌辱后的状态。



我交往的人都有一副柔道或橄榄球运动员的身板,姐姐误认为我喜欢这种类型,对姐夫那种的不感兴趣。她根本没有发现我想“拥有”姐夫,她不在家时,还会把家务托付给我。



不过她也可能已经有所察觉……姐姐第一个发现我偷窃,不可能没有察觉我的心思。或许,尽管察觉到了,可是她相信姐夫绝对不会背叛她,所以想看看我的反应,以此取乐。如果是这样,那就是她自作自受。



真想每天都能去她家,但由于时间和距离的关系,我只能周末去帮着干家务。真的很幸福……周六上午去,做好午饭,和姐夫一起用餐,偶尔还会一起看录像,玩游戏……然而,傍晚的时候,当我走到玄关,向姐夫道别,他从来没有挽留过我,仅有一次除外。



去年十月份发生在县警局的情报泄露事件,是不是轰动全国?记有少年犯的姓名、住址和履历的绝密文件和镇上预防犯罪网的电子邮件一起被发送给全部登陆者。那是姐夫的失误造成的。确切地说,是一个电脑迷出于好玩发送过来的新型病毒造成的,可由于是姐夫负责管理,所以他受到很重的处分,而这时姐姐却去了北海道度假,说是交违约费太可惜。这样,就剩下我和姐夫。



一直渴望拥有的那双手只有那一晚属于我,那是从八月十四日往前推二百八十天的两周之后。但是,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因为我的肚子里孕育了一个新的生命。



你瞧,小生命现在正在努力降临到这个世上……你稍等一下。



当得知怀孕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就像获得了什么了不起的奖项。



姐姐不能给姐夫生孩子,而我可以。说不定孩子出生以后,姐夫会和姐姐离婚,然后和我结婚,我内心充满这样的期待,而且也觉得会成为现实。



最吃惊的是父母,妈妈开始还絮絮叨叨地抱怨说,和姐夫偷情导致怀孕,真是太丢人了,以后再也无脸见邻居和亲戚,可是爸爸说了一句:“权当有了继承人不就行了。”妈妈听后忽然莫名其妙地变得积极起来,拿着腹带领着我去神社祈祷,原本我可以一个人去,她还是陪着我去做产检。得知是个男孩,妈妈对我更是呵护有加,每次回到家里,桌子上总摆着我喜欢吃的东西,电视录像随便我看,即使和姐姐一起的时候也不例外。



姐姐工作以后开始抽烟,可是当她在我面前掏出烟,妈妈就会训斥她,这甚至令我有些感动。你不觉得太不可思议吗?怀孕比命案还要受重视,真是不错。



可是,也很无聊。由于刚开始妊娠反应很厉害,我辞去了工作,然而进入安稳期之后变得出奇地有精神,我甚至后悔当时不应该辞职,办理短期休假就好了。



对了,应该利用这么长的假期做点什么,可能的话,做点可以让姐夫高兴的事情。姐姐说过姐夫可能在下次人事变动中被降职调到县里一个很偏僻的地方,刚开始我还天真地想,能成为那个小镇派出所的警官也不错,可是回头想想,对姐夫来说这也许是很痛苦的事。我能为姐夫做什么?为了当警官的姐夫……



如果有立功表现,姐夫也许就不会被派到偏僻小镇,而是继续留在县警察局。比如,抓到杀人犯……惠美理被害案马上就要到诉讼时效了。



可是如果简简单单可以破案,警察早就抓到嫌疑人了。退而求其次,哪怕提供一点新的情报,或许也管用。就在这个时候,我得到上天的启示。



你听说过孕期抽签很灵吗?我想这不是简单的迷信。身体里孕育着新生命,这时神灵附体也不足为怪……现在想想,当时只不过是有些神经质罢了。



今年四月,我从收音机里听到了上天的启示。你知道怀孕期间常常会感到眼睛很累,所以,那天我打开了收音机。你还记得去年夏天的一则新闻吗?就是关于某所自由学校学生的纵火案。



据说那所学校重新开始招生,一位男员工正在接受采访。他谈到自由学校的必要性,还有少年犯罪频发的话题,我心不在焉地听着,忽然感到心跳莫名其妙地加快。



为什么,为什么会感到如此不安?……对了,想起来了,和当时那个男人的声音很像。可是,除非有非常明显的特征,男人的声音听起来好像都差不多。



实际上,那个男人的声音很普通,无非就是听起来干脆清楚,我不禁想起中学的时候,有两三位老师的声音都是这样的。我感觉自己很可笑,或许是想要找到罪犯的心情促使我过于敏感。



然而,这则新闻还有一点让我很在意。我们这个乡下小镇也有好几个像晶子那样闭门不出的孩子,可是没有一个人去这样的自由学校就读。之所以对这个词有些耳熟,是因为我想起在被惠美理当成小偷那天,她说有个人来看别墅,想在那里建一所这样的学校。



那幢别墅最后没有卖掉,五年前被拆了。当时我先回去,并没见着那位房屋中介大叔,他在年终前还去过我家,问我们要不要买下那块地,所以和我也算是相识。走着去也没多远,我决定去车站前的中介公司看看。我不抱太大希望,全当消磨时间,或者毋宁说是抱着一种给我和姐夫的孩子找新居的心情。



大叔看到我的大肚子,以为我是去打听新居,露出很期待的表情。当我说出想了解那个十五年前打算在这里建自由学校并来看过别墅的人的情况时,大叔很是失望。



“即使是位于乡下的自由学校,来就学的也都是城里的一些问题孩子,所以最好是交通相对便利的地方。经营那种学校真不容易,还会发生什么纵火案。我看电视里的报道,竟然是当时那个人,着实吃了一惊。”大叔说了这么一番话。



原本是想了解那个和罪犯声音很像的人是不是在事发之前两个月来过别墅,如果是那样,就太巧合了。然而当怀疑得以证实,我反而难以置信。如果一切都是真的,怎么办好呢?要不要和姐夫说呢?我脑子一片混乱。



可是,如果这一切都属实,又怎么样呢?那个事发前两个月来过镇里的人的声音和嫌疑人的声音很相似,仅此而已。声音不能构成任何证据,而且,牵扯进来的还有法国玩偶失窃事件。



我需要更具说服力的证据,比如指纹……当时惠美理说过什么没有?没有说过是来看别墅的客人发现宝物之类的话吗?那个人有没有没有碰过我的书签吗?没有从排球上提取出犯罪嫌疑人的指纹吗?最后一条好像有些不靠谱,因为惠美理被带走之后,我们又玩了很长时间球。但如果真的能够提取指纹,而且和书签上的吻合,那简直太巧了。书签虽然令人响起不愉快的事,不过我把它当做是惠美理的遗物,一直保存至今。



如果告诉姐夫……



就在这时,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情,姐姐自杀未遂。当时我正好住在父母家里,姐姐也回去了,后来她在卫生间割腕自杀,幸亏伤口不深,没有造成更严重的后果,或许她只是表演给人看。妈妈又开始自责,怪自己不好,让姐姐天生体弱,以致流产。应该不是这个原因,我认为姐姐已经察觉我怀的是姐夫的孩子。



姐夫片刻不离姐姐左右,还不停自责。不知道他是指工作还是孩子,但这种时候不适合和姐夫谈论多年前的命案。而且,我也开始觉得无所谓,不会因为我生了孩子,姐夫就属于我,而且想“拥有”的欲望也不像以前那么强烈。我想默默把肚子里的新生命生下来,一个人把他好好养大,只有这个孩子需要我。“十个月零十天”的时间就是用来让自己逐渐熟悉母亲这一角色,产生将要做母亲的情怀。



好疼,允许我再中断一下……别碰我!我不想让你摸我!



本来不想再考虑那件事,可是我收到了你的来信。是纱英那封信的复印件,接着又寄来载有真纪告白的博客内容和你的信,你的信只有一行:



我已经原谅你们了。



这不是很奇怪吗?我们到底对你和惠美理做过什么?你读了纱英的信,认为是自己把纱英逼到这步田地,对不对?十多年前,你出于一时冲动,说了一句不理智的话,当得知其中一个孩子一直没有摆脱那句话的阴影,忍受了超乎想象的重负,你不知道如何是好,于是赶紧给其他三人寄去那封信的复印件,不是这样吗?然而,你没想到真纪又杀了人。



原本你是希望类似的事情不要重演,所以寄了那封信,你后悔没能让大家了解你的初衷,于是后来又附上一句话,可是,紧接着又有一个女孩杀了人。据说她没有看那封信,你想能挽救最后一个人也好,于是直接来见我,对吧?



你做事情总是半途而废,一边责备是自己造成了这一局面,同时却有些自我陶醉,所以你才说出原谅的话。



在纱英的婚礼上,你如果能表示歉意,说上一句“当时说那么过分的话,真对不起”,纱英也不至于深陷在与你的约定中难以自拔。还有,在给真纪的信中,如果在寄去纱英信件的同时,你还能添上一句“忘记当时的约定吧”,真纪也不会把自己逼到那个地步,不是吗?至于晶子,我不太清楚她受你的影响有多大,而我呢,这件事和你完全没有关系。



其实你早已经来了,对吧?



看到真纪的陈述中提到自由学校那个老师的名字,我大吃一惊,我想和真纪联系,于是先联系了真纪的妹妹……就在我不紧不慢地做着这些事情的时候,晶子出了事,可能由于纱英和真纪的事发生在离自己很远的地方,我对她们杀人的严重性没有特别强烈实际的感受,而晶子仍住在那个小镇,我不是警察,如果我说那个人也许就是罪犯,即使说错了也不会有人谴责我。我想必须让事情有个了解。



我把姐夫叫到公寓,告诉他有重要的话要说。不明白姐夫如何解读了“重要的话”,他来之后,一开门就跪在我的脚下说:“我会尽量给你补偿,希望你不要说出这孩子是我的。”我肚子高凸,没法看清清楚姐夫的脸,但能感觉到他非常不安,或许在他来这里之前,姐姐说了什么。我的房间在二层的楼梯旁边,也许有人会从这里经过,可是面前这个人一直低着头跪在那里,还辩解似的说:“不是我的孩子……”那样子看上去很可怜。他就是孩子的父亲,想到这一点,我感到很悲哀。为什么要向这种人讲重要的事情?而且,如果去县警察局,不是有安藤在吗?我后悔为什么一直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我正准备离开房间,忽然被他从后面紧紧抱住,一直被逼到楼梯口。



姐夫要杀了我,不,是要杀了我肚子里的孩子。尽管是他的孩子,他这么做是为了姐姐,姐姐对他很重要,为了姐姐,他要夺走我珍爱的东西,这绝不可能!



只是,我再怎么生气,想保护自己的孩子,姐夫尽管瘦,也毕竟是男人,而且还是警察,我使劲挣扎,也没能挣脱他的胳膊,我已经被逼到楼梯边缘,一只脚踏空。我心想,这下完了。就在此时,装在裙子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是某著名刑侦片的主题曲。那一瞬间,姐夫似乎吃了一惊,松了手。



与此同时,我扭过身子,用力挣脱出来的一只手使劲推姐夫的胸脯。



对不起,姐姐发来了短信。



姐夫好像没救了。



那时的电话就是你打来的,对吧?姐夫滚下楼梯后,我打开手机准备叫救护车,看到一个未知号码的来电显示。尽管心里有些疑惑,我还是先叫了救护车,并向赶来的急救人员说明事情经过。



“是我的错。我想起十五年前那件凶杀案的相关线索,就叫来当警察的姐夫,准备和他谈谈,最后我们决定一起去警察局,因为走得急,我差点踩空楼梯……结果,准备救我的姐夫一脚踏空,滚下楼梯。对不起,对不起……”



我哭着哭着,忽然肚子开始疼起来,虽然离预产期还有些早,最后还是一起坐着救护车来到这里。之后不久就接到你的电话,说刚好来到附近,希望见个面,于是我就叫你来医院。是不是当时你已经到了我的公寓?而且,你还看到事情的部分经过。正好在那生死关头打来电话,未免太巧了。



……果然是那样。



你在想能够救我真是太好了,对吗?或者你是感到非常不安?最后一个女孩终于也杀了人,并且就在你眼前。你感到不安吗?如果是那样,为什么不早点制止我?你来到公寓后,看到有男人来我的房间,出于好奇就暗地里观察,对不对?



你所谓对我们感到非常抱歉只是一句空话,也许你仍然在恨我们,认为惠美理被杀是我们的错。



可是我不这么认为。实际上我们仅仅是被卷进那起案件,凶手不是从我们五人中选出惠美理,而是从一开始就盯上了她。是不是和当时那枚宝贝戒指有关系?而且,是不是和作为戒指持有人的你也有关联呢?或许,你是不是认识那个经营自由学校的姓南条的男子呢?



至于证据……曾经从朋友那里听到过一个传闻,就是那个因预产期的事和丈夫吵架的朋友,她说惠美理和他的爸爸没有血缘关系。不久前社长换了,对吧?好像当时发生了不少事。传言也许都是子虚乌有,可是我觉得也不能完全否定,这不仅仅是凭妊娠期的直觉做出的判断。



比如惠美理细长的眼角和你们夫妇都不像,难道是遗传不可靠吗?还有,你把我们叫过去的时候,说过这样的话:“只有作为惠美理的妈妈的我有这样的权利。只有我……”



这个书签给你,不知道能不能成为证据,或者作为你救了我肚子里孩子的谢礼……我一直认为只有我没有受那件事的影响,可是,或许最终还是没能摆脱你那句话的诅咒。



现在,四个人都履行了和你的约定,不是吗?那么,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的确,你有钱有势,可以告诉警察,是我把姐夫推下了楼梯,任你怎么处理,但我不会因为你袒护我而对你表示感谢。



我该去产房了。漫长的一天,漫长的十五年,现在我只有一个想法,我宝贝的生日不是八月十四日就好了。



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