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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2 / 2)




“可是警方会说,你们又没有真的被绑去卖身,讨债公司的人不过是口头上说说,何况你们又没有录音,不能证明他们说过这种话。



然而一度被威胁过的人可就受不了了,这是心理层面的问题:每天的生活和地狱只隔着一层地板似的,整天提心吊胆,最后受不了了,便趁夜逃跑。”



为了能在新的地点安定下来,让小孩上学,自己找到新的工作,就必须将户籍从原来的地方转出来。讨债公司早料准了这一点,马上便闻风而至,在学校大门口埋伏,抓住上学放学的小孩或跟踪他们回家。



“所以户籍是不能动的,但这么一来就找不到正常的工作。光是要保证住的地方就很困难。选举权也几乎等于没有,不是吗?当然也无法投保该地区的国民健康保险。结果就像跌落山谷一样,每况愈下。”



于是就产生了所谓的“现代弃民”,这是沟口律师说的。



“只不过比起当时,现在情况好一点,现在的多重债务人以十几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占压倒多数,他们要重新来过比较容易,至少不会搞到全家妻离子散。当年的地下钱庄纠纷中,大部分都是一家之主欠了好几千万的债,走投无路,连累太太、小孩都被拖下水。”



“五十年代后半期地下钱庄风波,其主要原因究竟是什么呢?和现在又有什么不同?”



泽木小姐想了一下后回答:“当时金融风暴的基本问题,我想是出在房屋贷款。为了买房子,许多人拼命贷款,结果每天的生活一吃紧,便跟地下钱庄借钱,都是这种模式。”



“于是全家跟着破产。”



“没错。所以说,比起都市区,周遭的郊区破产案例更多。然而,现在的纠纷大多是以年轻人为主吧?所以不只是东京,各大都市都有。我觉得这恐怕是用完就丢的现代社会弊病。太过浪费。大家的生活变得奢华,偏偏在用钱方面的教育又付之阙如。”



说来真是讽刺,现在因为房屋贷款而破产日多,完全是因为地价太贵的关系。



“因为贵得离谱了,再怎么努力也买不起房子,所以一般想买房子的人是不会逞强去贷款的。目前这种状况下,因为不动产问题而破产的,以投资为目的的借款者占压倒性多数。他们想转手卖房来赚钱,于是大手笔借钱,没想到这期间泡沫经济崩盘了,房子的价格一落千丈,现在卖出去连本金都拿不回来,还要负担借钱的利息。这跟当初想的完全不一样,真是痛苦呀。所以以年轻人居多,还好没有十几岁的,都是二三十岁的人。再来就是年纪差得更远的,靠退休金、保险金过日子的老年人,他们是在股票市场被套牢了。”



又思考了一下,她才继续说:“这只是我个人的感想,五十年代后半期的金融纠纷背后,或许隐藏着‘想住得更好、想比别人更奢侈、想过更好的日子’的欲望,这就是虚荣吧,而快速膨胀的消费者信用正好为他们提供了实践的场所。不过今天的状况,我觉得完全可以说是‘信息破产’。”



“信息破产?”



“是的。比方说用什么方法能赚钱,买股票、投资不动产,还有购买高尔夫球场的会员证等。告诉许多正值好玩年纪的年轻人,什么国家现在最好玩、去哪里旅行最时髦。就连住的地方,这个地区最热门、公寓必须是哪种才够酷,穿衣服要怎么穿才对,买车的新款式……这些不都是信息吗?追求这些信息,人心都跟着浮动了。这时制度和法律依然不够完备,但消费者信用业者还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拼命把钱借出去。我可以告诉你一个很可恶的事实,现在银行不都另立公司,以地下钱庄的方式提供无担保贷款吗?那是因为如果银行自己经营的话,就会触犯到地下钱庄管制法呀。”



即便是在电话中交谈,本间不时也能听见她背后传来此起彼落的说话声、电话铃声。这个事务所做的,就是希望在紧要关头,让即将通过最后一道转辙器、往悬崖掉落的火车紧急刹住。总之,他们是不眠不休地工作,想要扑灭已经燃起的火焰。



“前一阵子本间先生来这里时,不是提到过一条天皇的王妃吗?



就是受到了刺激,我最近又开始读起了《源氏物语》。”泽木小姐最后以明朗的语气说完这句话,挂上了电话。本间不禁纳闷,她工作那么忙,怎么还有这种闲工夫呢?



信息破产。



本间觉得这个想法很对,但是不足以说明一切。



人们为什么要追求这些信息呢?是因为里面有什么才想要追求的吗?人们究竟看中了什么?



而这个“什么”是否就是转辙器,就是小酒馆女工读生不满的表情下所隐藏的东西呢?是否就是驱使关根彰子这种“老实胆小”的年轻多重债务人踏上歧途的原动力呢?



离开葛西通商员工宿舍,搬进锦系町的城堡公寓时,关根彰子应该买了家具和电器用品。她应该也想装饰房间。



是“什么”让她搬离了宿舍?这跟之后让她陷入债务地狱的应该是同一样东西。



那是什么呢?



应该不只是单纯地想享受奢侈吧,也应该不仅仅是经济观念不够敏锐。



那个企图取代她的假彰子是否看出了她内心之中的这种东西?关根彰子是哪里吸引了假彰子,才成为她的目标呢?



本间今天早晨还在胡思乱想,虽然摊开了报纸,其实根本没读进去,甚至还让报纸的一角浸泡在咖啡里面。



结果他敲自己的头大喊“完了”的时候,小智还问他“是不是头痛”。因为小智还记得千鹤子有头痛的老毛病,常常会这样敲自己的头。



这种情况还有很多。小智的心中还残留着许多千鹤子生活的小习性。



像现在这种寒冷的季节,千鹤子在换穿睡衣时,会一口气将内衣、衬衫和毛衣同时从身上剥下来,次日早晨再整个儿穿回去。穿脱的技术令人叹为观止,但毕竟不是上得了台面的行为,至少显得没什么规矩。本间就曾经念叨过她好几次。



“可是天气冷嘛。”千鹤子笑着辩驳,却没有改过的意思,“你也试一次看看吧,很暖和的哟。”



可是本间根本做不来,其中总是会有一件衣服,不是内衣就是衬衫的袖子会穿错。就算整个都套上了,感觉还是哪里不对劲,最后还得脱了,一件一件重新来过才甘愿。



“我知道了!一定是你的身体太硬了。”



本间还记得被千鹤子那么一说,心里不太舒服。千鹤子的做法无可指摘,只是本间觉得那样子太难看了。



没想到去年秋天,本间发现小智和生前的千鹤子有同样的行为,真是太不可思议了!在妈妈生前,或许是看见本间常常责备她,所以小智都是一件一件地穿脱衣服;等到妈妈过世之后几年,小智突然开始有了相同的行为。而且小智不是故意这么做的,是在被本间指责后才睁大眼睛觉察到。



像这样,往生的人在活着的人之中留下足迹。



人们不留下痕迹就活不下去,一如脱下来的衣服里还留有余温,一如梳子里还夹有头发,总是在某处遗留下什么。



关根彰子也是一样才对,所以本间才会搭上这班她可能也坐过的东北新干线,摇摇晃晃地前往宇都宫。那个盗用彰子名字的女人也是为了达到目的——想要取代真正的关根彰子,想要多搜集一点关根彰子的信息——前去她的故乡。说不定她也坐上新干线,看着窗外飞逝而过的城镇风光。



而且,听说彰子的妈妈从楼梯上摔下趺死,最早发现并叫救护车来的是一个年轻女人。



本间告诉自己不能想太多。因为他想到,为了能冒用关根彰子的身份,坐在前往宇都宫电车上的“彰子”,是否已经开始构思杀害她母亲的计划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