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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1 / 2)



栗坂和也到达时已近九点。



雪一直下着。马路上、屋顶上已经积了约五厘米厚。暮色低垂的时候刮起了北风,隔着窗户玻璃可以看见,被隔绝在外的寒气中飘着无数白色斜线。



晚上六点过后,本间就开始猜和也今晚不会来了,因为在那之后他没有来电话联系。根据电视新闻和迟到的晚报社会版报道,交通运输恐怕会受到大雪的影响。当看见七点的NHK新闻报道外围的山手线和中央线、总武线都停了,本间想他应该是没办法来了。



和也家在西船桥。本间很久以前曾经去过一次,记忆十分模糊了,印象中从车站还得坐二十分钟以上的公交车才能到。在这种天气,又是晚上,还要绕远路到位于靠近堉玉县的葛饰区这附近,然后再搭车回家,想想都觉得辛苦。就算是好天气,光是换乘和等车,少说也要花上一个半小时。



不过反过来说,如果和也今晚不辞辛劳地前来拜访,不就证明了他所谓的“急事”的确非同小可?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和小智吃完晚餐后,奉间刚这么想着,门铃响了。



和也的脸庞比记忆中要瘦许多。



冬天时,人会显得矮小些,因为天气冷,人会自然地缩起脖子。但脸形是会改变的。和也的脸颊憔悴消瘦应该不是下雪和寒冷所致。看来不好的预感成真了。



听到和也表示己用过晚饭,小智便为本间与和也冲了咖啡,自己则赶紧去洗澡。未经许可不准加入大人的谈话,这是本间家的规矩,小智早就铭记在心。加上他跟和也本也不是很亲密,现在只是因为称呼方便才叫一声哥哥。小智二十岁以后,还会不会这么叫人就很难说了。



面对面站在狭小的客厅里,本间不得不惊讶于青年身材的高大。本间也属于身材魁梧的人,但和也比他还要高出半个头。



“你多大了?”看着脱下外套、准备坐下的和也,本间问。



“二十九。”青年微笑着回答,“大概和本间先生有七年没见了。自从上次收到千鹤子姑妈送来祝贺我工作的礼物之后就没再见过。”哦,有这回事?本间茫然地想起,当时千鹤子还在为该送给在银行上班的人什么礼物好而烦恼呢,听到本间建议说送红包,还笑骂他无趣。



“现在还在神田分行做事吗?”



和也任职的银行名字已不记得了,是第一劝业还是三和呢?不过本间印象中和也刚开始被分配的单位应该是神田分行。



“早就调单位了。神田、押上,现在是在四谷分行。今年大概又要变动了。”



“真是辛苦。”



“没办法,金融机构就是这样,早就有心理准备了。我本来就不讨厌在外面跑业务,觉得这工作很适合自己,也就不觉得苦了。”



跑业务,就是拜访客户?本间一副明白的神态,点头称是,他还是找不到机会问是在哪家银行工作。



“本间先生您不也是经常调动单位吗?啊,糟了。”青年端正的脸忽然蒙上一层阴影。



本间想,好戏准备正式揭幕了吧。



“我还没向您表达悼念之意呢。”



已经过了三年,果然是“还没”致意。



和也低头凝视着胸口那条看起来像是手工织成的进口领带,低声说:“千鹤子姑妈的事真是太遗憾了。我没办法参加她的守灵和葬礼,实在对不起。”



“唉,毕竟也不是什么喜事。若是喜事,就希望大家都能来。”



“姑妈一向都小心驾驶,没想到会遇上这种事。”



“马路上总是有别人。就算我们什么都没做,也有可能被撞上。”



和也一睑愧疚地急忙起身,道:“对了,能不能让我先上个香?这事应该先做才对。”



可在佛龛前双手合十拜祭后,他便不再提起车祸的事。是因为顾虑到本间的心情,还是担心自己的问题,虽不可知,但对本间而言这样反而更好。



“今天来是……”看见和也在椅子上坐好后,本间开门见山地问,



“说有要事找我,是什么事呢?这种天还专程跑来,想来应该不是普通小事。我就直接问了。”



和也的视线又低垂下去,嘴角抖动了一下。看起来就像是硬生生吞回说到一半的话语,那话语像是生物一样,只留下一根尾巴在嘴边跳动。好不容易,他低着头开口了:“我一直没办法下决心,才会拖到今天。”



本间沉默地搅动咖啡。从浴室那边传来防水收音机的声音。这孩子洗澡时还要听音乐的习惯,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之后和也不再说话。总不能两个人永远沉默,于是本间问:“你说的决心,是下决心来找我?”



和也点点头,总算仰起了睑。 “我担心这拜托会很唐突失礼,所以犹豫不决。只是本间先生是这方面的专家,平常工作繁忙,刚好听我妈说您现在停职……”



本间不禁皱起了眉头。想要拜托停职中的刑警(因为是那方面的专家)帮忙,可想而知都是些什么事情了。 “是跟黑道搞上了,还是朋友交给你保管的东西是赃物?或是说发现自己遗失的车子被人换了车牌变卖了?是这类事情吗?”



“不,不是。”



“那是怎么一回事?”



和也吞了一下口水,答道:“我订婚了。”



他的表情太过认真,本间不敢笑出来。 “那该恭喜你喽。”



“可是一点都不值得恭喜。”和也表情严肃地继续说,“因为我的未婚妻不见了,我想找人也是本间先生的工作之一,您知道怎么找。比起我独自手足无措地乱找,奉间先生必能很快找到。所以我来拜托您帮我找她。”



看着和也趴在桌子上几乎是哀求的姿势,本间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他沉吟着将视线移向窗外。大雪依然下着。



“不知道前后发生了什么情况——”奉间才说到这里,和也猛然插话说:“我会好好说明。”



本间举起手制止:“等一下,先听我把话说完。”



“是。”和也重新坐好,态度依然十分严肃认真。



“你的未婚妻不见了,换句话说,失踪了?”



“是。”



“你希望把她找出来。”



“是。”



“就算是我,也不能随随便便答应你这种事。这一点你也应该很清楚吧?”



和也本来还想说些什么,但停住了,只是紧闭着嘴点了点头。



“你先把事情经过对我说清楚,好吗?我并不是答应你帮忙找人,而是觉得这件事非比寻常,不能漠不关心。这样你懂吗?”



看起来和也应该也是想找个人倾诉,他毫不迟疑地点头。



“那么在说之前,不好意思,你能不能打开那个小抽屉拿出纸和笔给我?没错……就是那个,谢谢。”本间借用小智的计算纸当作笔记本。圆珠笔上印有文具店的名字。



“呃……该从哪里说起呢?”好笑的是,本间一准备聆听,和也反而不知如何说起,显得有些为难。



“那就由我来发问好了。她叫什么名字?”



和也松了一口气,答道:“关根彰子。”



本间递出圆珠笔,请他写下汉字。 “年龄?”



“二十八岁。”



“你们是因同事关系而恋爱的?”



“不,她是我客户的员工,不,应该说之前是。失踪后,公司那边也等于辞职了。”



“什么公司?”



“今井事务机公司,是批发收款机的,最近也开始提供办公用品的租赁服务。他们公司只有两名员工,规模很小。”



“她曾经是那里的员工喽?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和也思索了一下,说:“嗯……前年,平成二年吧。十月份左右,不,九月长假之前,那是我们第一次约会。”



本间记下“一九九O年九月”。自从改了年号,他便试着学习改用公历。



现在是一九九二年一月二十日,那么他们已经认识一年零四个月。不过像这样就订婚,应该不算太快,还算是标准的恋爱时间。



“你们订婚了?”



“是的,在去年圣诞夜。”和也不禁露出了微笑,毕竟那是个浪漫的举动。



“举行正式的纳聘仪式了吗?”



和也结结巴巴地说:“没,不过我们交换了戒指。”



本间抓着笔,抬头看着他。



和也迟缓地点点头。



“你的父母还是她的?”没有。这是我们两人之间的约定“因为父母反对吗?”



“是我父母。彰子几乎是孤家寡人一个。”



“哦。”才二十八岁,倒是少见。



“她是独生女。小学的时候父亲就过世了,好像是因为生病。大概是因为回忆起来太难过,她没有跟我说过详情。两年前她的母亲也过世了。”



“也是病逝?”



“不,是因为意外。”



本间在关根彰子的名字下写道:父母双亡。 “那她是一个人生活?”



“问过,她说是宇都宫市。只是刚才也说过了,因为她父亲过世很早,她从小很贫困,又被亲戚冷淡对待,似乎没留下什么好的回忆。她说过再也不想回去,也几乎从来不提故乡。”



“那她和亲戚之间有什么往来吗?”



“几乎没有。彰子完全是孤苦无依的一个人。”



提到对方孤苦无依时,直呼其名的“彰子”二字听起来分外响亮,仿佛是在强调自己是她唯一的亲人一样。



“你知道她过去的经历吗?”



和也的表情又变得很没有自信。 “我只知道她从宇都宫的高中毕业后便直接到东京来了……”接着又强词夺理地分辩说,“可是和姑娘恋爱,哪有空间人那么多关于学历和工作经历的问题。”



“哦?”本间一脸严肃地反问,“要是你说完全都没想到过,我反而觉得像是在说谎。”



他慢慢地想起来了。以前曾经听千鹤子说过,和也的爸爸,即她堂兄的一家人在亲戚之间很自以为是,以在乎学历、职业而闻名。千鹤子要和本间结婚时,还被他们批评道:“虽说是警官,如果不是好单位,恐怕也没什么未来可言!”



听说她堂兄从名牌大学毕业后就进入一流企业工作,在上司的撮合下,和有生意往来的公司的高级主管的千金结婚,总之从头到尾就是令人看不惯的那种人。他太太想来也有着同样的人生观。和也是那种父母的儿子,照理说应该也受到了影响。



本间盯着和也,和也感觉不太自在,避开了本间的视线,伸手端起咖啡杯。咖啡已经凉了,表面浮着一层牛奶的薄膜。



“我和我爸妈的想法不一样。”放下杯子后,和也语气有些愤怒地表明,“只要是好女孩,能和我一起生活,我觉得学历、工作什么的都很无聊,根本没有意义。”



“一点也不无聊。”本间冷静地说,“这么说,的确是我言重了。但是从别的意义上来说,那是错误的。”



小智大概是洗完澡了,已听不见收音机的音乐声。安静的客厅里,本间的声音显得分外响亮。



“这么说来,就你父母的想法而言,彰子小姐不是合适的对象?”



“对。”



“有没有让他们见过面?”



“只有一次,去年秋天。”



“感觉怎么样?”



“我觉得柬埔寨和平会议的气氛还更好一点。”



本间笑了。和也依然气愤地继续说道:“所以我自行决定跟彰子订婚,也打算不顾一切地结婚。反正没有必要拘泥于外在仪式,现在有很多人都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