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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师!”戴着深斗笠的武士叫道,他正沿着石阶往上走。走在前面的云水已经到了山门下,他没有应声,只是仔细端详着那扇山门。“果然所言不虚。”他喃喃自语道。虽然已经过了十天,但山门上的三角形的洞仍在那儿,像只怪兽张着血盆大口。看样子这门已没法修了,只能换扇新的,这可是骏河五十万石的显贵家的大门,恐怕一时之间也找不到可以替换的。但是连临时的修补工作也没做,看来尼庵中人一直沉浸在悲痛之中,一时无法顾及这扇大门。“听说这个洞是先用肉手穿透门板再用脚踹开的。”“可能是某种厉害的拳法吧。”“难道是出自陈元赟门下?”陈元赟原是明朝人,曾在江户展现过一路精妙的少林拳法,让日本的武士们叹为观止。“不是,未曾听说陈元赟教过会津七枪,但少林拳法乃达摩大师创下的,早在陈元赟之前就已传来日本,也不排除有某一门派在深山僻谷中修炼此武功的可能。”“不过,大师。”头戴深斗笠的武士又叫道。“我还是第一次来尼姑庵呢。”“老僧也是第一次来。”“不过大师年事已高,况且还是千姬夫人请您来的,我进去恐怕不太方便吧。”“哈哈!真不像你说的话呀,怎么开始畏首畏尾了?”“我还是在门前等候好了。”“你就别推推拖拖了,明明一副很向往的样子。”“不,在下不敢。”“你看,这门已被破坏,不再是个黄花闺女,进去两个男的和进去三个男的已没什么区别了。”他说着不像是和尚该说的笑话。二人哈哈大笑起来,脱下了斗笠,云水是个脑袋光光的白胡老僧,武士约莫三十四、五岁,脸部轮廓很深,像是雕刻出来的一般,右眼像是被丝线系住一般紧紧闭着。“有人吗?”老僧声如洪钟,院内立刻响起了铃铛声,只见看门人跑了过来。“请通报天树院大人一声,江户东海寺泽庵前来拜见。”“泽庵法师!”看门人赶紧将大门打开。看情形已经早有人和他说过泽庵二人的到来,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仿佛已经忘了这二人皆为男子,按寺规不得入内。“千姬夫人早已在内等候……请跟我去佛殿。”说完他站起身,带头向前走去,好像并没有看见泽庵身边之人。宗彭泽庵已是七十一岁高龄,但仍精神矍铄,看起来比他的实际年龄要年轻,将军家光皈依的松山东海寺便是他一手开创的,天皇曾想赠封他为国师,他却坚决推辞了,是一位性格洒脱的高僧。“嗬!虽为尼庵却相当气派啊。”“你不知道吗?从山门到住持室等主要建筑物都是从骏河城运过来的,所以才有此规模。”二人一边向里面走一边交谈着,天空中有一只燕子轻盈地掠过。“能在东庆寺下毒手杀害二十三个尼姑的可不是一般人呐,能收拾他们的也只有你了。”“过奖了,在下也只能尽力而为了。”武士苦笑着说。“就凭你能把将军狠揍一顿,你就足以做他们的对手。”“那已是在下年轻时候的事了。”看门人这才意识到武士的存在,回过头来打量了他一番,大概是想看看能把将军狠揍一顿的人是什么模样。他的个子很高,浑身散发出一种洒脱不羁的野性气息,眼神流露出说不尽的苍凉,虽然右眼已经失明,但左眼中散发的闪烁的光芒让人知道他并非平庸之辈。看门人一时也难以判断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总之我接到千姬夫人的书信后马上想起你来,你绝对可以完成这个任务,今天被邀请来这尼庵的其实并不是我,而是你!”他们踩着由青石板铺成的路来到了佛殿。这是座雄伟的建筑物,二层屋檐翼然翘起——他们安静地走入殿内。虽说还是春天,但外面的阳光像初夏般炙热眩目,而佛殿之内却有点阴冷,到处弥漫着青白色的烟雾,佛坛上摆放着众多牌位,前面跪着众多身穿白衣的僧尼。刚从外面进来的泽庵和武士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好让眼睛适应屋内稍暗的光线,过了一会儿武士轻声说:“四十四个。”他说的是牌位的数目。七个崛家女子跪在地上叩头行礼,在她们旁边,千姬和天秀尼正盘腿而坐,此时都一齐将目光投向泽庵和武士。“法师一路辛苦了。”泽庵和武士也跪下行礼,泽庵没有答话而是奇怪地问:“天树院大人,为何有四十四个灵牌?”“因为被押往江户的崛主水等二十一人据说也已被杀害。”“哦,是这么回事。”“这是秘密派人去江户探出的消息,加藤式部少辅一听说七枪闯入东庆寺之事,怕幕府会有所责罚,再生风波,马上便开始了对崛氏一族的处决。”“……”“明成为了慢慢折磨崛家的人,并不是将他们切腹砍头,甚至不是施以磔刑、烤刑,而是将他们的手指、脚趾一根根砍下来,自己在旁一边喝酒一边观看其痛苦表情,历时三日才让他们死去,其中还有年仅十岁的小和尚,其暴行真是令人发指啊。”“……”“而且明成听到七枪闯入东庆寺之事后,非但没有责怪他们反而大加赞赏。”佛殿内的每个人都沉默了,泽庵甚至连寒暄的话都忘了说,佛殿内的气氛异常凝重,泽庵从冻结的空气中感觉到了女人们的愤怒、仇恨和悲哀,良久,千姬开口道:“其实在没有听说这件事之前我已经决定处罚他们了——单凭他们毁坏了山门,单凭他们让这片女人的圣地染上鲜血就足够他们死一万次了。”千姬的性格异常刚烈,这可能是由于她年轻时的不幸遭遇造成的。她现在以天树院的身份秘密隐居在江户城行桥御门内,很少外出,如果外出都是坐着镶有丰臣家家纹的轿子外出,虽然她曾再嫁到本多家,但也许随着时光流逝,她不由生出自己已经在大阪城陷落那天死去了的感慨,也可能是因为她想用这种方式来宣告她对德川家的不满,虽然德川家养育了她,但也带给她不幸的一生。她用低沉的声音说:“当然,如果由我出面向将军禀告这件事,他绝不会袖手不管。”确实如此,泽庵心想,但是为什么千姬没有这样做,而是把这件事托给自己了呢?“但是我不会那样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