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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1 / 2)



1



那是广濑实习的第三天。上完三节课,写完实习日志,正准备收拾回家时,二年六班的学生跑来找后藤。学生为运动会做准备工作时,所使用的木条不小心打破了窗户。广濑慌忙赶去学生正在忙碌的体育馆后方,按照后藤的指示处理完毕。接下来这段日子,学生会在放学后留下来为运动会做准备工作。班上的学生留在学校,后藤也不得不留下来。既然后藤留下来,广濑当然也不敢先下班。



广濑心里想着这些事,通知了负责的老师后,沿着走廊,打算走回准备室,发现二年六班的教室内有人影。他想起今天没有人说要在放学后留在教室,于是走进教室察看,发现高里坐在教室内。



广濑看不出高里在教室内做什么事,甚至不知道他在沉思还是发呆,只知道他出现在那里。高里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微微握着双手放在桌上,视线看向窗户的方向。



「怎么了?你怎么还没回家?」



广濑站在敞开的教室门口问道,高里猛然抬起头,回头看着他,然后静静地点了点头。



「是。」



「你也留下来做准备工作吗?」



广濑不由自主地想要和他聊天,他在发问的同时走进教室。



高里直视着广濑的脸。



「不是。」



就在这时,广濑似乎看到什么东西跑过高里脚边。广濑停下脚步,目光追随着掠过视野的影子,但那个东西速度飞快,一眨眼工夫就已经跑出了他的视野。由于事情发生得太快,他来不及正眼看清到底是什么,只觉得好像是某种野兽。他茫然地看往影子逃走的方向,当然没有看到任何东西。



广濑正想问高里,有没有看到刚才的东西,便迎上了高里直视的视线。但高里的视线中没有任何情感,广濑突然感到尴尬,看向教室的各个角落,空荡荡的教室内只剩下干燥的夏日空气。



广濑苦笑了一下,再度看着高里,他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广濑。



「你留下来有什么事吗?」



「没有。」



「那是有哪里不舒服?」



广濑走过去问道,他抬头注视着广濑,摇了摇头。



「没有。」



高里的回答太简洁,广濑仔细打量他抬头看着自己的那张脸。高里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得好像已经彻悟了一切。



「你叫、高里,对吗?」



他再度确认早就已经记住的名字,高里只是点了点头。



「你没有参加课后的社团吗?」



「没有。」



「为什么?」



广濑试图让高里说一些应答以外的话,所以故意这么问。高里微微偏着头,用不符合他年纪的镇定声音说:



「因为我不想参加社团。」



即使让高里开口说话,仍然无法消除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格格不入的感觉。高里并没有拒绝广濑,但也没有欢迎,只是因为广濑发问,他就回答而已。



「你在这里干什么?喔,我不是在质问你,只是基于好奇心发问。」



高里微微偏着头回答说:「我在看外面。」



「看外面而已吗?没有在想事情?」



「没有。」



广濑觉得高里太奇怪了。虽然知道不会有什么有趣的东西,但他还是看向窗外。因为角度的关系,广濑可以看到体育馆的一半屋顶,和屋顶上方看起来像是用蓝色玻璃镶嵌而成的带状海平线,但坐在自己座位上的高里应该只能看到天空。



「只能看到天空啊。」



「对。」



高里也转头看向窗户。从他视野的角度来看,的确是看着天空。目前正是九月初,这个时间的天色还亮着,没有一丝云彩的蓝色天空就像是道具布景。



「看不到任何有趣的风景啊。」



广濑的声音中难掩困惑,但高里并没有回答,只是微微扬起嘴角,露出像是微笑的表情。



广濑感到坐立难安,但又不想就这样转身离开教室,所以随便问了高里一些问题。他在运动会上要参加什么比赛?喜欢运动吗?觉得学校开心吗?擅长哪一个科目?一年级时的班导师是谁?读哪一所中学?家庭成员有哪些人?



高里看着广濑的眼睛,淡淡地回答了这些问题。还没决定参加哪一项比赛。既不喜欢运动,但也不会讨厌。并不觉得学校很无聊。没有擅长的科目。他只是针对广濑发问的问题简短而简单地回答。



他既没有主动多说广濑没有问的事,也没有问广濑任何问题。他有问必答,但不问就不答。虽然面对广濑并不会感到痛苦,但也无意主动和广濑交谈。



「这么说可能有点那个,你有点怪怪的,之前有没有人这样说你?」



广濑知道这么说很无礼,但还是说了出来,高里简单回答「有」的声音中,还是感受不到任何感情。



「我就知道。」



广濑笑了笑,高里也稍微笑了笑,很像精通人情世故的大人露出礼貌性的笑容。因为不会有粗俗的感觉,所以广濑并未感到不悦,但还是无法抹去内心对他的奇妙感觉。无论他沉着镇定的态度还是声音,都已经大幅超越了早熟的范围,而是有一种老成的感觉,和他完全是少年的外表太不相衬,这种不协调的感觉让广濑困惑不已。



他充分体会到后藤之前为什么用「异类」来形容高里。高里不是「奇怪」,而是「奇妙」。因为没有任何让人不舒服的地方,所以只能用「异类」来形容他。虽然完全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但看起来也不像是有任何扭曲的思想。



「我是不是打扰你了?不好意思啊。」



广濑说,高里带着笑容回答:「没有。」



2



「高里真是奇怪啊。」



翌日午休时间,后藤出门去吃午餐时,广濑在实验准备室忍不住这么说。



广濑周围有四名学生。他忍不住想,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整天窝在准备室的人都差不多,他们身上总是多了些什么,又少了些什么,所以在教室内找不到自己的容身之处。只是广濑在学期间,聚集在实验准备室的都是一些大胆独特的人,相较之下,如今在准备室吃午餐的这些学生简直太不成气候。



「你竟然这么快就发现高里很奇怪了。」



一位姓筑城的学生抬起头,语带佩服地说。他和高里同班,都是二年六班的学生,从今年开始经常跑来准备室。



「当然知道啊,我昨天和他聊了一下。」



准备室是吃午餐的最佳场所。这里光线充足,夏天会开冷气,后藤会大方地请学生喝茶,只不过没有茶杯,而是用烧杯。



「他看起来不是很乖巧吗?」



筑城似乎语中带刺。



「你的意思是,他实际上并不乖巧吗?」



「这么说也没错啦。」



他的语气中透露着不满。另一个姓岩木的学生可能听到了,探头看着筑城问:



「他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



筑城冷冷地说,岩木露出扫兴的表情。他也是二年级的学生,但他在二年五班,选修课时和二年六班一起上课。



「怎么回事?你讨厌高里吗?」



「没有啊。」



「干么吞吞吐吐,有话就直说啊。」岩木不停地追问,筑城把头转到一旁不理会他。一年级的野末和三年级的桥上也都好奇地看着他们。



「可能只是个性有点阴沉吧,也让人觉得很难亲近,难道有什么隐情吗?」



岩木问,筑城很不耐烦地说:



「反正他这个人就是很怪。」



他说话的语气很粗暴,所有人都露出讶异的表情。



「怎么个怪法?」



桥上问,筑城垂下双眼,用紧张的声音语带吞吐地说:



「反正他不太一样啦。」



广濑对筑城的语气感到不解,偏着头问:



「大家都讨厌高里吗?」



筑城听了,显得有点慌乱,小声嘀咕:「应该没人喜欢他。」然后看着广濑说:「最好别和他有任何牵扯。」



「为什么?」



广濑问,但筑城没有回答。



「有什么问题吗?」



「……反正他就是和别人不一样啦。」



岩木故意大声地叹了一口气。



「他只是不爱说话吧,该不会有霸凌问题?」



听到岩木揶揄的声音,筑城垂下视线。他犹豫了一下,意味深长地压低了声音说:



「希望你们不要告诉别人,这件事是我说的。」他东张西望了一下,继续说了下去:「高里曾经遭遇神隐。」



广濑一时想不起来「神隐」这两个字怎么写,所以想了一下,随即立刻想到是神明的神和隐藏的隐,忍不住张大了嘴巴。



「神隐?你是说,某一天突然消失的那个神隐吗?」



筑城点了点头。



「听说是高里读小学的时候,他真的在某一天突然失踪,一年后又莫名其妙地回来了,完全不知道高里这段时间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高里自己怎么说?」



「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



「怎么可能?」



桥上探出身体问:



「确定不是遭到绑架,而是神隐吗?」



「好像是,所以高里留级一年啊。」



「太荒唐了。」



岩木满脸不屑地说。



「一定有什么隐情,那只是传闻吧?」



筑城瞪着岩木。



「是真的,大家都知道这件事,反正高里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有点怪怪的。」



广濑不禁感到困惑,这一带是近年急速开发的地区,但听说筑城和高里在开发之前就住在这里,所以他们算是本地人。不难猜想,筑城说「大家都知道这件事」,应该不是指「学校的人都知道这件事」,而是「住在这一带的人都知道」,但真的有「神隐」这种事吗?



「无聊。」



岩木的这句话结束了这个话题,但广濑对「神隐」这两个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广濑对神秘主义或是特异功能之类的没有兴趣,却不至于完全排斥,更何况牵涉到高里这个人,所以不会像岩木那样视为无稽之谈。



3



之后的第五节是必修的社团,广濑和吃完午餐回到准备室的后藤一起来到美术社,发现大部分学生已经到了。



虽说是必修社团,但上课的内容和美术社没有太大的差别。教美术的米田老师随便点完名后,学生就三五成群地走出美术室。虽然每个人手上都带着素描簿,只不过广濑根据自己以往的经验知道,大部分的人都会去图书馆或是无人的教室自习。老师默许这种情况,学生也都知道老师的态度,这也是艺文社课热门的原因。也有学生真的热爱绘画,所以继续留在美术室,当后藤和米田在一旁闲聊时,他们都各自作画。



高里就是其中的一个。他在美术室的角落架起了画架,从公共置物柜中拿出画布。原来他是画油画。也许是因为他浑身散发的感觉让人联想到水彩画,所以广濑有一种奇妙的感觉。高里用熟练的动作从置物柜中拿出颜料箱,广濑静静地走向高里。



来到可以看到画布的位置后,广濑向他打了声招呼。高里听到声音后转过头,看到是广濑,向他微微点头。他和昨天一样,脸上露出像是笑容的表情。广濑向他挥了挥手,然后看向高里的画布,打量了好一会儿。



他的画的确令人印象深刻。广濑打量着高里,又打量着他的画。



「……我知道这么问也许很失礼。」



广濑吞吞吐吐地说,但他无法不问这个问题。



「你画的是什么?」



画布上只是涂了颜色而已,虽然似乎可以隐约看到某种形状,但想要定睛细看时,就会发现轮廓太模糊,甚至连形状也看不清楚。画布上的颜色很复杂,虽然运用了柔和的色彩,但颜色极不透明,很难称之为美丽的色彩,颜色的配置也缺乏美感,似乎也谈不上有任何构图。



「是某种风景吗?」



广濑困惑地问,高里微微张大了眼睛。



「是啊。」



他轻轻笑了笑,这次的笑容似乎稍微发自内心。



「这是哪里?」



广濑问,高里摇了摇头。



「我不记得了。」



「你不记得,却可以画出来吗?」



高里一脸认真地点头。



「对。」



「为什么?」



「因为我在想,也许画着画着,就可以想起来。」



「原来是这样。」广濑在附和的同时,不禁感到惊讶,觉得这个学生果然很奇妙。他暗自耸了耸肩,从高里的身旁走开了,这时,他突然想起筑城的话——他曾经遭遇神隐。一年后,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广濑回头看着高里,很想问他,那是遭到神隐时看到的风景吗?但最后还是闭了嘴。因为他不想随便发问。一方面是因为不能完全相信筑城说的话,更何况如果相信了,更不能轻易触碰这个问题。



真是个奇妙的家伙。广濑自言自语。



#插图



如果高里曾经遭遇神隐,显然他真的忘记了神隐期间发生了什么事,而且也希望自己可以回想起来。自己丧失某一段记忆的感觉的确会让人很不舒服,但广濑还是对高里积极想要回想这段回忆感到不解。



人对异类很敏感,从筑城说话的语气中就可以了解这一点。高里曾经遭遇神隐,所以有点怪怪的,和别人不太一样——因为这样的原因,所以让人无法对他产生好感。



即使极力隐瞒内心的好恶,对方还是会察觉,高里不可能没有察觉这件事。难道高里不希望自己不曾遭遇「神隐」吗?难道不希望从自己的经历中抹去这一段,不会想要忘记曾经发生过这种事吗——还是说,根本没有所谓的「神隐」事件?



高里在上社团时都默默地用画笔在画布上作画,他数度停下画笔,然后一边思考,一边上色,又多次拿起刮刀刮除颜色。广濑可以清楚地感受到,画这幅画——进而想起相关的事,对他而言十分重要。



4



第五天,星期五第五节课是每周班会时间,讨论的主题当然是即将在一周后举行的运动会。简单传达各项注意事项后,就由班上干部安排各项准备工作。



学生们一边闲聊着,一边讨论着相关事项,因为老师没站在讲台上,教室内变得乱哄哄的。今天主要讨论每个学生参加的比赛项目和如何分配准备工作,但学生讨论的情况根本就像在闲聊。



广濑站在教室后方观察着教室内的情况,高里没有加入同学的闲聊,他周围的空气好像和旁边出现了断层,完全被孤立在班上的空气之外。没有人主动找他说话,他也不找别人交谈,只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看着议事进行。他四周的同学所表现的态度,也好像他根本就不存在。



学生之间似乎之前就已经有了共识,所以很快就决定了各自参加的项目。班长五反田把各个项目的参加名单写在黑板上确认后,突然叫了起来:



「咦?少一个人。」



广濑发现少了高里的名字,但他没有吭气。高里也没有说什么,最前排的学生向五反田咬耳朵后,他慌忙看着高里问:



「高里,你想要参加哪个项目吗?」



五反田问话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紧张。高里简单地回答了一声:「没有。」五反田为难地看了看高里,又看着黑板问:



「现在只剩下田径的两百公尺了,可以吗?」



高里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五反田似乎松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也放松了。



广濑看着这一切,试图想要解读教室内的气氛。高里很孤单,其他学生试图无视他的存在,奇怪的是,这种无视中感受不到任何恶意,似乎没有人基于恶意试图孤立他,只是不愿正视他——这就是广濑所感受到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