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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1 / 2)



1



没有月亮的夜晚,风在呼呼地吹。



里家内没有灯光,阳子茫然地坐在空无一人的厅堂内。



景麒变身为麒麟,带着桂桂回王宫了。虽然桂桂还有呼吸,但听疡医说,目前还不知道是否能够救活。



「台辅也病了。」



听到骠骑的声音,阳子点了点头。



——怎么会这样?



里府的衙役看到兰玉,捂住了脸。



——远甫和桂桂呢?



阳子只能回答说,他们不见了。如果连桂桂也死了,到底该怎么办?如果桂桂侥幸活了下来,该如何向他解释为什么兰玉不在?还有远甫呢?



——如果你在里家,就不会出这种事了。



不需要里宰说,阳子自己也这么认为。如果自己在场,他们三个人绝对不会发生这种事。



「……向景麒转达我的感谢,谢谢他把桂桂带去王宫。」



「遵旨——但是,您接下来有何打算?」



「我要去找远甫。」



「——主上。」



「我并非毫无头绪,无论如何,我都要找到远甫,抓到凶手。」



「台辅很担心主上。」



「你告诉他,我不会乱来,叫他暂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无法坐视这种情况继续发生。」



骠骑停顿了一下,回答说:「是,臣会转告台辅。」



「嗯……拜托了。」



骠骑随即没有了动静。厅堂内只有寂静的沉默和呼啸的风声。



如今已经没有人为阳子点灯了,忙进忙出地为她点火、加炭,在炉灶上烧水,让热气在房间内弥漫的少女已经不在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阳子拿起放在椅子上的剑。



——庆国秘藏的水禺刀。



降服妖力强大的魔而封印成剑和鞘,如果操纵得宜,剑身可映照出过去、未来和千里之外的事,剑鞘可解读人心。



阳子轻轻拔出剑,注视着白色剑身。当初以水铸成此剑,随主易形。达王铸了水禺刀,起初并无鞘,是一把长柄偃月刀,取名为水监刀。得知刀会扰乱主人思绪,达王以鞘封印。取名为水禺刀后,随主人的更迭而易形,目前在阳子手中为剑,即使变成斧头、棍棒,鞘身也会随之易形。一旦失去了鞘,便成为危害主人的魔剑——然而,阳子遗失了剑鞘,虽然鞘身仍在,却徒有其形,已经失去了封印剑的力量。



——该称为水监刀吗?



虽然阳子曾经命令冬官铸造新的剑鞘,却都无法压制剑身。而且,剑失去了剑鞘的束缚后日渐失控,阳子已经无法控制,剑身上浮现的幻影也都是意义不明的恶梦。这可是举世无双的珍宝。冬官无声地责怪遗失剑鞘的阳子。



阳子目不转睛地看着剑身,终于吐了一口气。



「……不行啊……」



白色剑身的幻影中找不到远甫的身影。



「……班渠。」



「臣在。」黑暗中传来回答声。



「我睡一下,城门开启前叫醒我,我一大早就要去拓峰。」



「遵旨。」只听到班渠回答的声音。



清晨,阳子来到北韦,直奔劳姓男子的家。他曾经带奇怪的蒙面男子去找远甫,然后又在拓峰的旅店看到了那个高大的男人。之前曾经出现在里家周围的几个男人也回到拓峰,似乎一切都有关联。



她在寒风中走到劳家门口,迟疑了一下,敲着大门。屋内寂静无声。她用力敲门,对面那户人家走出来一位老妇人。



「——一大清早吵什么啊,如果你要找劳,他不在。」



阳子转过头,看着有着一张阴郁脸孔的老妇人。



「不在?」



「他消失不见了,可能连夜逃走了。虽然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但经常有一些可疑的人去他家,可能发生什么事了。」



「什么时候?」



「不清楚,有一段时间了,差不多半个月左右吧。」



半个月的话,刚好是阳子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



——被他逃走了吗?



「你认不认识出入劳先生家的人?我想知道他去了哪里。」



「不知道,因为那些人看起来都非善类。」



老妇人停顿了一下又说:



「啊,有一个看起来有点可怕的男人不时来找他,经常大摇大摆地坐马车来,而且总是刻意避人耳目。」



「该不会是蒙着面?」



「对,有时候也会蒙面,年纪将近四十岁。」



「将近四十岁……」



阳子猜不到是谁。



「劳做了什么坏事吗?」



「那倒不是。」



「哼。」老妇人冷笑了一声。



「我知道他早晚会出事情,反正他原本就不是本地人。」



「他不是北韦的人吗?」



「当然不是。去年秋天的时候,突然搬来这里,之后也从来不和邻居打招呼,也从来不交谈。既然没事,就别和他扯上关系,反正他不是什么好人。」



「是吗……谢谢你。」阳子微微鞠躬道谢。



离开北韦后,阳子叫了班渠。班渠的脚程可以匹敌最快的骑兽,如果运用遁甲术,速度更快,但这样就无法载阳子同行。



阳子在偏僻处骑上班渠,一口气赶到了拓峰。在拓峰城门外跳下班渠,进了城门后,第三度前往之前来过两次的旅店。



——其中一定有关联。



之前来里家探虚实的几个男人回到了拓峰,第一次来这里时感受到的危险气氛,以及看起来气势汹汹的男人——



——眼前只能怀疑这个男人了。阳子心里很清楚。



蒙面男、劳先生都已经消失无踪,阳子只能怀疑旅店的那个男人——在劳家出入的那个男人。



阳子快步穿越了空气不良的小路,停下了脚步。她快步跑向那家熟悉的旅店,轻轻推了推门。



「——?」



大门一动也不动。仔细一看,面向马路的窗户用木板封住了。她轻轻敲了敲门,门内完全没有动静,和刚才在劳家的情况一样。



「——为什么……?」



阳子用拳头敲着门,然后转身跑向对面那户人家,敲着同样紧闭的门,门内立刻有人应答。



「——谁啊?」



一个年约五十岁的男子探出头。



「……对不起,请问对面那家旅店。」



「喔,」男人看着对面,「好像倒了。」



「倒了……我昨天来过,还在正常营业……」



「昨天深夜,他们把东西搬走了。」



「昨天深夜——」



阳子握紧了拳头。



「……请问那个高大的男人叫什么名字?」



「啊?你是问虎啸吗?他很高大吧?」



「对啊……还有一个十四岁左右的男孩,他呢?」



「是夕晖,是虎啸的弟弟——你来找虎啸吗?」



「不,我来找一个叫铃的女孩……」



「喔。」男人忍着呵欠,抓着脖子说:「就是那个带着三骓的女孩……他们一起走了,不好意思,我没问他们去哪里——你是谁?」



阳子微微鞠了一躬后转身离开,男人在背后叫骂着,但她懒得回头。



——昨天来这里的时候,铃说虎啸不在。铃还问自己,会不会再来。



虎啸那时候出门了。为什么突然关掉旅店搬走了?里家应该也是在昨天那个时候遭到攻击。



「……虎啸。」



不可能没有关系。他们袭击了里家,然后销声匿迹了吗?既然这样,铃为什么问自己还不会再来。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总是令远甫愁眉不展的蒙面男人出入劳家,之前在劳家见过虎啸。包围里家的男人回到了拓峰这里。虎啸、夕晖和海客的铃——在拓峰死去的孩子。阳子找不到这些人物之间明确的关系。



「我要找到虎啸……」



现在还不能轻书放弃。虎啸、夕晖、铃。铃带着三骓——并不是毫无线索。



「一定要把他们找出来……」



2



有三十多个人频繁出入祥琼暂住的家中,如果加上只来过一次的人,就有超过五十多个人,而且所有人都认识桓魋。



他们的确是佣兵,大部分人都受雇保护出入明郭商队的货物,但有的人从来不外出工作,好像在家里等待什么,有的人频繁外出,但看起来不像去工作,这种人也不少。桓魋就是既不出门,也不去工作的人之一。



「你是因为救了我,所以无法出门吗?」



有一天,祥琼问桓魋,桓魋微微摇了摇头。



「不是这样,我生性很懒散。」



出入这里的人经常闲得发慌,就会拿剑或长枪对打。桓魋也不会加入他们,只是在一旁看而已。



桓魋果然是这栋房子的主人,每个人都对他另眼相看,和他说话时的语气毕恭毕敬,也把桓魋带回来的祥琼视为客人。祥琼在这里打杂抵住宿的费用,但除了桓魋以外,从来没有人吩咐她做事。这些人寄宿在桓魋提供的场所,而且每个人都不一样,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痛恨和州州侯呀峰。



——侠客。



反骨的意志和有纪律的团体。祥琼知道这里是反呀峰侠客聚集的地方,但也隐约觉得并非这么简单,因为桓魋也照顾这些人的生活。



——他哪来这么多钱?



他的家境很富裕吗?可以让他这样花钱如流水吗?



也许——祥琼暗自思考。出入这里的人该不会都是桓魋雇用的佣兵?或者说,桓魋本身也是佣兵?



她一边思考,一边为院子里的水瓮装水,听到门外传来马蹄声。她抬起头,看到敞开的大门外停着一辆马车,一个男人从马车上走下来。男人头上包着布巾,低头走进大门后,关上了门,才终于抬起头。外面传来马车离去的声音。



「请问——?」



祥琼开了口,男人把蒙住脸的布拉到肩膀上。他年约四十左右,看起来很有威严。



「——你是谁?」



男人的声音很深沉,祥琼内心有点纳闷,微微欠身回答:



「我是在这里打杂的。请问你是哪一位?」



「我来找桓魋,他在吗?」



「喔,在。」



男人向她点点头,自己走去正房,完全无意请祥琼去通报,也没有要她带路。祥琼慌忙追上男人。



「对不起,请问你是哪一位?」



即使没有人交代,祥琼也知道这里不是可以随便让人进入的地方,她觉得不应该随便让一个来历不明的男人进去。



「请问你是桓魋的朋友吗?」



祥琼几乎挡在男人面前,男人微微眯起眼睛笑了笑。



「原来如此,他找了一个称职的下女——我叫柴望,可不可以请你去通知桓魋?」



我才不是下女。祥琼心里这么想,但还是点了点头,冲上正房的楼梯时,桓魋刚好从正堂走出来。



「啊,桓魋——」



「嗯。」桓魋向祥琼点了点头,他刚才应该听到了祥琼的声音。桓魋深深地鞠了一躬,柴望随意点了点头,走上了楼梯,自己走进了正堂。



「桓魋……这位是?」



「嗯,我为你介绍,跟我来。」



祥琼点了点头,跟在桓魋身后时想,桓魋可能真的受人雇用,雇主就是这个柴望——



走进正房,就是厅堂,正前方的墙上挂着挂轴和对联,下方的供桌前有一张方桌和两张椅子。那是一家之主的座位,平时当然只有桓魋会坐那里,但柴望已经坐在其中一张椅子上看着祥琼和桓魋走进来。



「你雇了一个有趣的女孩。」



听到柴望这么说,站在他面前的桓魋苦笑着。



「她并不是我雇用的。」



桓魋向他大致说明了把祥琼带回这里的经过。



「原来如此,」柴望轻轻笑了笑,「很有胆量,还是说,只是不知道在和州向官吏丢石头有多危险?」



「不可能不知道,因为祥琼是芳国人。」



柴望微微偏着头,看着祥琼。



「你在芳国的——哪里出生?」



祥琼迟疑了一下,不知道该老实回答说蒲苏,还是该说惠州新道。



「……蒲苏。」



「蒲苏的祥琼吗?」



柴望只说了这句话,没有再多说什么。



「——你知道聚集在这里的都是些什么人吗?」



「应该知道。」



「因为没有其他地方可去,所以继续留在这里吗?」



祥琼有点生气。



「我的确没有其他地方可去,但如果没有共识,不可能继续留在这里。」



「共识?」



「我无法原谅呀峰。」



祥琼斩钉截铁地说。惨遭磔刑的男人惨叫声至今仍在她耳边挥之不去,男人的惨叫声唤醒了她在芳国差一点被五马分尸的黑色恐惧。因为这种恐惧,她情不自禁地丢出石头,她因为自己的行为想起了冱姆。冱姆的儿子也因为向刑吏丢石头而被杀,她能够体会他当初丢石头的心情,也进而体会到冱姆对他因而被杀害所产生的怨恨。



——她一定恨得快发疯了。



她并没有心胸宽阔到能够谅解冱姆对自己的折磨,也不觉得那是无可奈何的事,却能够理解冱姆为什么会那么做,然后开始觉得——的确必须有人阻止这一切。



柴望点了点头。



「和州的情况相信你也看到了,这一切都是和州侯呀峰的为人造成的,他把和州当成私有财产,无视王的颜面和国家的意志欺压百姓,动摇庆国的国本,绝对不能让这种奸臣继续横行。」



「……是。」



「原本应该由王进行指导,由国家来做这件事,但新王登基时日尚短,掌握朝廷大权的朝廷命官从予王的时代就开始滥权,刚登基半年的新王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新王想要掌握朝廷,进而治理九州是至难之业,而且新王是胎果,并不了解庆国的状况。」



祥琼点了点头。



「因此,追究呀峰的恶行,高喊和州有乱,呀峰的治理有隐忧,新王可能会注意到九个州各有烦恼,我们衷心希望新王能够注意到。」



「是……我理解。」



「因此,推翻呀峰不光是为了和州,更为了让王了解和州的现状。即使我们无法推翻呀峰,也可以由王制裁,否则,王和呀峰就是我们的敌人,我们必定加以讨伐。即使如此,你仍然和桓魋有共识吗?」



祥琼轻轻握紧拳头。



「……是,如果可以,我希望可以参与。我坚信景王一定会注意到。」



这么相信一定没问题。因为乐俊那么担心,所以祥琼相信,为自己是否有资格坐上王位而烦恼的景王不可能那么愚蠢。



柴望轻轻笑了笑。



「是吗?没想到芳国的客人比我们更相信王,真是太讽刺了。」



「你——不相信吗?」



「虽然有人说要相信景王,所以我希望可以相信。」



「——啊?」



柴望没有回答祥琼,轻轻拍了拍桌子。



「总之,我们很欢迎你,那就万事拜托了。」



「……是。」



祥琼点了点头,桓魋纳闷地偏着头问:



「您今天来此地是为了见祥琼吗?」



「怎么可能?」柴望笑了起来,「当然是有事来找你。」



「发生什么事了?」



「瑛州北韦的——不,正确来说,应该是固继。固继的闾胥远甫失踪了。」



「——那是?」



「昨天有人袭击了固继的里家,杀害了里家的一个女孩,掳走了女孩的弟弟和闾胥远甫,里家没有任何东西失窃,所以不知道掳人的目的,但最近有人经常在里家周围打转,而且是拓峰的人。」



「——拓峰。」



「昨天拓峰在日落后开了城门,城门打开后,一辆马车进了城。」



「……原来如此。」祥琼抬头看着桓魋。



「……这是……?」



「拓峰还有另一头豺虎,名叫升纮——能够命令关闭的城门打开,必定不是等闲之辈,最有可能的就是升纮,升纮背后必定有呀峰撑腰。」



「呀峰命令升纮掳走了那个闾胥吗?」



听到祥琼的问题,柴望噗哧一声笑了起来。



「最好先别急着下结论,我今天来这里,是希望你们调查这件事。」



「是。」



「还有另一件事——明天会有货送来这里,请你送去给北韦的劳先生。」



桓魋点点头,轻轻苦笑着。



「劳先生搬去丰鹤了,好像他周围不怎么太平。」



柴望皱起眉头。



「劳先生吗?」



「详细情况等送货过去后,应该就可以知道了。」



柴望点了点头说:



「有二十件冬器,那就交给你了。」



桓魋深深地鞠躬说:



「遵命。」



3



虎啸等人搬去了拓峰西南角落的一家妓楼,虽说是妓楼,但其实只是徒有虚名,因为庆国的女人很少,所以几乎没有招待客人的妓女,大家都转移到街东的妓楼去了,这里只有两个人老珠黄的女人,和妓楼老板一样,和虎啸是志同道合的自己人。



地点所在的方位决定了等级,城府以南通常是市井,面向环途的是市场,市井和市场都是越往东越高级。



「听说市井原本应该在北边。」



夕晖告诉铃。夕晖和铃都在这栋冷清的妓楼内打杂。



「——为什么?」



「不知道。老旧的城镇似乎都这样,很久以前的书上这么写。中央有府城,北边是百姓居住的市街,在百姓居住的市街,东边比西边更高级——但通常不是相反吗?」



「我去过的城镇,市街都在南边,房子都在中间,庙和寺院在北边。」



「可不是吗?从来没有遇到任何灾难、从很久以前保留下来的城镇,就是这种相反的情况,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格局完全相反了,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你对这些事很有兴趣吗?」



「嗯。」夕晖在洗碗时点着头。



「……你没有继续上学真是太可惜了。」



「嗯,但因为我觉得现在不是悠闲地想这种事的时代,真希望自己出生在有一个出色的王在首都,国泰民安的国家……但可惜没这个福气,所以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如果生在雁国或奏国就好了。」



夕晖苦笑着说:



「这么想毫无意义,因为我就是出生在庆国,既然生在这个国家,就要看如何活出自己。」



「夕晖,你真的很坚强……我能够理解虎啸为什么为你感到可惜了。」



「他才让我担心呢。他这个人,自己的事不重要,经常为了别人的事感到生气,最后公亲变事主,结果这次又在这么大的事上强出头,真是受不了他。」



铃停下手,眨着眼睛。



「……你该不会并不赞成虎啸目前在做的事?」



「并不是这个意思……但是,这里的人对升纮的愤怒并不像哥哥这么强烈——应该说,他们太害怕了,觉得与其和升纮对抗,还不如忍气吞声过日子。」



「我……能够体会。」



铃看着自己的手。



因为受到伤害太痛苦了,所以久而久之,就会无条件地害怕疼痛,为了逃避痛苦而忍耐,时间一久,甚至觉得忍耐也是在反抗……虽然忍耐完全无法改变任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