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第一章(2 / 2)


「打扫和粉刷这件事就交给笨妈,你至少得做这些事吧。」



在众人责备的眼神中,她拔腿逃走了。



她跑去庭院深处,在悬崖形成的庭院角落一棵老松树下哭了起来。



梨耀说了那些话,自己还能怎么回答?如果自己以外的那些仆人被问到同样的话,恐怕也会回答相同的答案,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况且,梨耀根本不可能让她的仆人在她外出时享受清闲,这根本是梨耀惯有的作风,洞府里的每一个人都很清楚。



「怎么了?」背后传来一个声音。那是园丁爷爷。



「木铃,你不必放在心上,大家只是把气出在你身上,因为他们不敢违抗洞主,所以只能把你当作出气筒。」



她摇了摇头。



「我……不是叫这个名字。」



她在以前那个充满怀念的国家时叫「铃」,四处为家的和尚教了她「大木铃」这三个字,听到的人就开始叫她「木铃」,虽然这个名字胜过笨妈这个充满侮辱的名字好几倍,但并不是她的名字。



她的家人住在一片低矮的山中。如今,她失去了家人,失去了和家人之间的温馨对话,她失去了太多东西。



她一百多年前,从那里流落到这里。她跟着人口贩子走在山路上,在越过山顶的中途,从悬崖上跌落,掉进了虚海。



「为什么会……!」



「洞主就是这种人,你不必放在心上。因为洞主太好强,所以先王才会送她这个洞府,其实是用这种方式把她赶出来。」



「我知道。只不过……」



她突然闯入异国,语言不通,完全搞不清楚状况,而且,当时铃只是一个虚岁十四岁的女孩。



她从海边的小村庄被送去一个更大的村庄,她完全搞不清楚状况,在搞不清楚眼前发生的状况下,被关在那里几天,接着被村民带到一个更大的城镇,把她交给走唱艺人的歌舞团。



铃跟着这个歌舞团四处旅行走唱了三年多,仍然搞不清楚状况。她去了很多地方,遇见很多人,只知道这里远离了自己熟悉的世界。高耸入云的山、被围墙围起的城市、奇妙的风俗习惯、费解的语言,她不得不了解到,所有的一切都和自己以前所知道的世界不一样。



也许下一个城市,可以遇到有人说自己能够理解的话,可以找到回故乡的路。当她已经厌倦了期待和失望,不再抱有任何期待时,来到了尘县,遇到了梨耀。铃在那个歌舞团四年,没有学会任何才艺,只是在歌舞团内打杂。



「……因为我听不懂别人说的话……」



无论去哪里,她都听不懂别人在说什么。别人对她说了很多话,她也对别人说了很多话,却完全无法沟通。她找不到回家的路,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每天以泪洗面。



别人对她说一些意义不明的话,她回答说听不懂,就会遭到嘲笑。铃渐渐沉默,她害怕说话,也害怕别人对她说话。



——所以,在尘县的某个城镇遇到梨耀时,她欣喜若狂。虽然梨耀当时就毫不掩饰对她的轻蔑,但即使是谗骂,能够听懂别人说的话,是多么令人高兴。



因为梨耀是仙,所以她们能够沟通。铃得知只要成为仙,就有能力和任何人说话后,立刻乞求梨耀让她升仙,她愿意当下女,愿意做所有辛苦的工作,只求能够升仙。



——然后,她被关在这里一百年……



曾经有无数次,她想要逃离这里,但是,只要她离开洞府,梨耀会毫不留情地注销她的仙籍,到时候,铃又会在这个异国回到语言不通的不幸之中。



「别想这么多了,」老爷爷拍了拍铃的肩膀,「回去吧,你没时间休息。」



铃点了点头,用力握住冻僵的手指。



——啊,谁来救我…



谁来救我,让我离开这个地方。



3



苍穹的色彩淡薄,那是冬日天空的颜色。压低的天空下,沿着山上斜坡蛇行的街道一片热闹喧哗。喧哗声几乎吞噬了整个街道,传递了高耸入云的凌云山。



这里是尧天,街道上来往的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喜悦。虽然断垣残壁随处可见,虽然行人衣衫破旧,但民众把这些事抛在脑后。只要看到街头巷尾随处飘扬的旗帜,就知道民众为什么感到喜悦。



黑色的旗帜上画着黄色的树枝,那是开天辟地之际,天帝赐予王的树枝,一条蛇缠绕在树枝上。树枝上有三颗果实,传说中,那是桃子。街头巷尾,高矮楼房都挂起了这面旗帜,一路沿着坡道而上,好像在引导人们,王宫有喜事。家家户户门前都挂着鲜花,屋檐下挂着整排灯笼,一路通往国府入口的皋门碧甍。



——新王登基。



代表新王践祚的王旗高挂了两个月后,终于颁布了登基大典的公告。街头巷尾的旗帜则是祝贺这个大喜之日。



街上的人群拥入皋门,国府和用来举行典礼的正殿之间的大广场上早已挤得水泄不通,身穿黑色盔甲的禁军和身着黑色官服的国官整齐地排列,在无数飘扬的旗帜中,一个身穿黑衣的人影出现在正殿的坛上,广场上一片欢声雷动。



——那件黑衣称为大裘。黑衣黑冠,淡红色的下裙,朱色膝挂搭配红鞋。一头红发和这身装扮相得益彰。



「……真的当上了王。」



他看到富丽堂皇的房间内所站的人影,轻声嘀咕了一句。在他之前走进室内的一高一矮两个人也发出感叹的声音。



大裘是一国之王最隆重的礼服。有显示最高位阶的十二个佩章,因为是女王,所以王冠比较小,但佩戴了华丽的发饰,黑衣上的腾龙刺绣也令人叹为观止。



刚结束登基大典的新王转过头,看到他们走进室内,露出灿烂的笑容。



「——乐俊。」



她叫了一声之后,又看着乐俊身旁一高一矮两个人,微微行了一礼。



「延王、延台辅,感谢两位特地远道而来。」



「嗨!」个子比较矮的那一个对她举起手。



「阳子,太出色了,观礼的人也都很满意。如果为王者貌不惊人,百姓也会失望,而且,让国民知道王是美女,可以在关键时刻发挥作用。」



「延麒!」延王语带责备地叫了一声,但延麒丝毫不以为意。



阳子窃声笑了起来,请客人入座。这两位客人是位在庆国北方的雁国之王延王和宰辅延麒,两人分别叫延王尚隆和延麒六太。雁国是目前唯一和庆国有邦交的国家。



「好久不见。」



阳子对着尚隆和六太深深鞠了一躬。



「承蒙两位的大力协助,感恩不尽。」



阳子说完,也向旁边那只一身灰茶色的老鼠鞠了一躬。



「乐俊,也谢谢你。托你的福,总算完成了登基大典。」



「别这样。」乐俊摇着尾巴,「俺只是区区半兽,被君王行礼,俺会寝食难安的。」



阳子噗哧一声笑了起来。



#插图



阳子出生在大海彼岸的倭国——在祖国称为日本,突然莫名其妙地被带来这个世界,在他们三个人的协助下终于登基。延王和延麒协助她平息了自立为王,举兵谋篡国权的舒荣之乱,所以阳子对他们深表感谢,但更感谢在她因为伪王的追杀,差一点曝尸街头,为此感到身心俱疲时,向她伸出援手的乐俊。登基之路看似漫长,其实只有短短八个月,回想起这段日子,她很自然地向乐俊鞠躬道谢。



「——真的很感谢你。」



乐俊不知所措地左右甩动着尾巴,六太促狭地笑了起来。



「被身穿大裘的王鞠躬道谢可是千载难逢的事啊。」



「饶了俺吧。」



乐俊说着,抬头看着阳子。半兽的乐俊既是老鼠,也是人。当他是鼠形时,差不多像小孩子一样高,所以必须仰头看阳子。



「俺才要道谢。托你的福,俺才能进入雁国的大学,而且延王也很照顾俺——谢谢你。」



「这件事可不该谢我。」



「但是,」六太再度笑了起来,「仔细想一想,乐俊太厉害了,竟然认识两位王,大学的同学知道这件事,恐怕会吓得腿软吧。」



「台辅!」



「——话说回来,这一天等得真久啊。」



尚隆笑着说。



「平定舒荣之乱至今已经两个多月了。」



阳子轻轻苦笑着说:



「说句心里话,原本打算再晚一点,但诸官坚持无论如何,都必须在冬至之前完成。」



一国之王可以安定天下,抚慰众神,在所有的祭礼中,在冬至当天举行的祭礼——郊祀尤其重要。王必须亲赴郊外祭天,祈求国泰民安。



「为什么想要延后?」



阳子轻轻叹了一口气说:



「因为初敕迟迟无法决定……」



初敕是新王最初颁布的敕令,所有的法令都是以王为名颁布,但这些法令都是由官吏提案,经由相关诸官谘商,获得三公六官的同意后,再请求王的裁定。王的职责并非亲自制定法令,治理国政,而是指导、监督诸官执政。王亲自制定法令,并加以颁布时,就称为敕令。



「请问延王当时颁布了什么初敕?」



「我颁布了四分一令。」



「那是?」



「凡开垦四亩公地者,其中一亩将成为自耕地——因为当时能够耕作的土地太少了。」



原来是这样。阳子低下了头。



「诸官说,颁布以红色为贵色,因为予王的贵色是蓝色。」



六太点了点头。



「那也不错,也合乎道理。」



「是吗?」



「因为木生火,也就是所谓的禅让。」



阳子叹了一口气。



「……这里有很多我不了解的风俗习惯。」



「不必着急,很快就会适应了。」



阳子挤出笑容,偏着头说:



「但我觉得还是不太妥当,因为听说初敕应该明确表明王想要打造怎样的国家之类的内容。」



「我能了解你无法接受初敕只是决定哪一个颜色最好这种事。」



「是啊。」阳子低头,露出一丝苦笑。



「……我还不太了解治理国家是怎么一回事,但很希望打造一个理想的国家,但怎样的国家才算是理想的国家呢?」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我希望国家富裕,不希望庆国的国民挨饿受冻,但是,只要富强就好吗?我从小生长的国家很富裕,如果问我是不是一个理想的国家,我无法做出肯定的回答。因为虽然很富裕,但有很多事都扭曲了。」



为什么以前不多关心如何打造一个国家?老实说,她甚至对倭国的政治结构一无所知。



「虽然把治理一个国家的重责大任交付到我手上,我却不知道该如何着手——这种王真的能够发挥作用吗?」



「阳子,」尚隆开了口,「阳子,治国是一件很辛苦的事。」



「我知道。」



「但是,绝对不能让百姓看到这种苦涩。」



「是吗?」



「无论你怎么辛苦,无论你怎么烦恼,对百姓来说,如果他们无法安居乐业,你的辛苦和烦恼都毫无价值。」



「……的确如此……」



「既然这样,整天愁眉苦脸也完全没有任何好处。相反地,无论再怎么烦恼,也要表现出完全没有烦恼的样子,这样才能让百姓快乐。」



「但是——」



「百姓会相信烦恼不已的君主吗?他们愿意把自己的生活交给不知道该怎么治理国家的王吗?」



「……也对。」



「当你烦恼的时候,就说自己在深入体会。不必操之过急,反正寿命长得很。」



「但是,」六太把脸探到阳子面前,「凡事都有限度,如果像尚隆一样,真的什么都不烦恼也有问题。」



「——六太!」



尚隆露出不悦的表情,但六太不理会他。



「你为初敕的事烦恼是好事,轻易发出敕令的王不值得信赖。敕令越少越好,只有国之初始和终结时,也就是复兴荒废的国家,和平稳的国家走向毁灭的时候才会广发敕令。」



「原来如此。」



「顺便告诉你,尚隆颁布了超多敕令,你千万不要学他。」



阳子忍着笑。



「……我会记住。」



「总之,你慢慢来——怎么样?国家有没有比较稳定了?」



「目前还没有太大问题。」阳子回答。



「你就心情放轻松。要把国家带往哪个方向是一件很简单的事,你不必着急,可以慢慢思考想要过怎样的生活,怎样的国家才能让你满意。」



「问题在于初敕……」



「小事一桩,」六太笑着说:「有的王没有颁布初敕,也有的强者颁布了『万民生活健康』的初敕。」



阳子轻声笑了起来。



「……不会吧?真有其事?」



「目前的廉王就颁布了这个初敕。」



「太厉害了。」



阳子轻声笑起来时,宰辅刚好走进来。他已经换下了礼服,穿上便服。阳子笑着回头看着他说:



「——景麒,延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