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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微臣听说台辅身体违和,不知要不要紧。〕



斡由对六太询问这件事时,已是隔天更夜陪伴他前来探视六太之时。



似乎是在睡着时被骊媚抱到床榻上,六太此时已在位于屏风后的床榻上躺着,斡由则是在六太枕边屈膝行礼。



〔我只是被血腥味熏到。〕



〔微臣并不清楚麒麟的忌讳,所以也没多做万全的准备。〕



〔没事的..。〕



六太虽想坐起身,但由于高烧未退,站在六太身旁的骊媚急忙制止六太的举动。



〔请您好好的歇息吧!千万别过于逞强。〕



〔这种程度还死不了的。──倒是...斡由?〕



斡由应答后再次行礼。



〔你的希望就只有漉水堤防这件事?那请遂人再三进言催促的话,治水工程总会开始的。〕



斡由回应了声“台辅”后,眼睛凝视着六太。



〔您可知雁州国共有多少河川?这里头又有多少河川的堤防,像元州一般耐不住雨季的侵袭?〕



〔很遗憾,我不清楚。〕



〔微臣也不清楚。但...漉水是条有名的大河,光是漉水的堤防就是如此,微臣想──由漉水的情形就可以推想其它河川的情形。〕



〔.....或许是吧!〕



六太说着,偷瞄一下干由精悍的表情。



〔再者...一国的领土是如此广大,光是治水就需要许多相关的事要处理。但...官员的人数却在此时急遽渐少。人民们目前也为明年的收获,正努力地耕作农地,根本就召不出从事夫役的男子。──您难道还不明白!重振国家并不是于一朝一夕就可完成。〕



〔我自然明白这道理。〕



斡由接着叹了口气。



〔所以...这就是太纲中之所以设置州侯,于郡设置太守的用意。但陛下却剥夺州侯的实权,凡事不经国府裁定皆不可施行。微臣明白国家目前的情势,却不明白为何非得如此。既然如此,陛下干脆将州侯的权力全都移往国府不就得了。〕



〔....这个嘛..。〕



〔漉水的情况已十分危急,需要有座堤防来渡过难关。如果陛下能早些裁定上奏的章呈,下令指导国府将实权移交给州侯实行,微臣也不致于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六太回答不出话来。



〔恕微臣冒昧的问,陛下是否因忙于处理政务而抽不出空回复漉水工程?但据微臣所知,陛下不仅时常不出席朝议,还让宫中诸官为了找寻陛下而鸡飞狗跳。──那么~陛下为何剥夺州侯的实权?〕



〔...尚隆他...〕



〔微臣真正期望的是,请陛下回复各州的自治权。国王是主宰一国阴阳的存在,微臣是决不会议论陛下的是非。既然陛下讨厌政务,何不把权力返回给州侯,将政务交给六官处理,陛下要怎么放纵玩乐都行。〕



〔这样就不是一个国家了!如果诸侯各自依自行的想法任意妄为,光以治水来说,到时就可能发生上游水源充裕,下游却枯竭耗尽的情形发生。〕



〔那么~为什么不全权委任一个官员处理。如果让这名官员替陛下处理全盘事务不就好。──我这么说应该不会违反正道。〕



〔斡由...可那是...〕



〔微臣明白这么做会使陛下颜面尽失,但无法帮助人民的话,那国王又是为何而存在,微臣打算将这个全权委任一名官员处理的念头上奏陛下。〕



〔你所说的并不是上奏,而是要求吧!──斡由,你所说的话并非毫无道理,但你以人质来要求你的主张,这样在别人眼里看来,不就看不清你原来的本意。〕



〔──太荒唐了!〕



突然,一个严厉的声音自六太身后的床沿边传来。六太吃惊地看向声音的来源,只见骊媚正一脸凝重的看着六太。



〔卿伯与台辅可知你们所说的是什么话!〕



〔骊媚,妳听我说...〕



〔够了!〕



〔骊媚不愿再听到这名奸夫所说的任何话语。您可知您方才所说的话,是有着多么深沈的罪过!〕



六太困惑的看向骊媚,斡由则是报以苦笑。骊媚移动步伐,走进六太与斡由之间。



〔世上绝没有能全权委任他人的事情存在!如果真有此事,那为何要有麒麟,又为何要请麒麟选出国王!麒麟是民意的具体表现,承接天命而赐与国王玉座。您认为世上有不经由麒麟选定,不承受天命的旨意,就只有实权上的国王吗?〕



〔骊媚....〕



〔您明白斡由方才所说的话就是这个用意。如果真让斡由坐上这位子,到时斡由如果像枭王一般因乱心而失道时,那该如何是好!国王是不可能有永远的治世,不然为何不将王权交给永远长生不老的仙人。您应该记得吧!枭王不过用了短短三年的时间,就令雁州国破坏到令人难以想象的荒废。〕



六太沉默不语。国王虽然能长生不死,但治世并非是永远持续。一旦国王违背民意而误入岐途之时,报应将会降临于赐与其玉座的麒麟身上。─也就是生重病。虽然选出国王的麒麟也是长生不死的生物,但却无法治愈此病。这种因国王违背天道而得的重病是为“失道”。一旦麒麟死去,国王也会跟着?#123;崩,所以昏君的治世决不可能长久维持。



〔当天帝创造世界之时,也制定万物应有的定数及法则。不然霸者为何不得为王,麒麟也不会选其为王。──不...应当说没有承接天命者,是决不可能为王的。如果逆其道而行,就等于是否定创世之时所定的法则。〕



斡由突然噗嗤一声,接着面露苦笑。



〔牧伯难道忘记枭王也是麒麟所选定的。〕



〔──这个...〕



〔国王之中的确会出现昏君,也会因失道而失去玉座,所以暴政是不会长久的。──那么,容微臣失礼问一句,为何麒麟会选昏君为王?〕



〔卿伯是在侮辱天命吗?〕



〔微臣不过是陈述事实。麒麟是依循民意,自国中选出最适合的人赐与玉座。那为何要让枭王登基!如果真有承接天帝旨意的能力,为何不在最初之时选择不会失道者赐与玉座。都说天命与麒麟所选定的国王是最好的,但事实上,最好的保证又是于何处显现?〕



〔──卿伯!〕



〔况且,都说是天帝的旨意,敢问天帝又在何处?都说诸神会对罪大恶极者施以雷劈,那根本就用不着等麒麟病死,当国王失道时直接施以雷劈便可。〕



骊媚气得脸色铁青。



〔卿伯这是什么话──不怕遭报应!〕



〔都说麒麟所选出的国王是最好的,那就拿出证据证明给微臣看。如果真有天帝存在,就让微臣去揭见他吧!微臣会彻头彻尾把这些话再说一遍。但微臣想,应当不会这么麻烦,如果微臣所说的话触怒天意,就即刻将微臣施以雷劈吧!〕



〔────〕



听到斡由笑着说出如此狂妄的言语,骊媚气得连话都说不出。对天帝的威信抱持质疑,就等于否定创世以来所制定的法则。



〔这里有只兽。而这只兽会自己选定主人,并只服从主人。虽然兽是俱有妖力无边的妖魔,但性情却十分温和明理。──先人由于惊讶于这只兽所持有的奇异特性,进而将世界运行的法则加诸其身。这一点,微臣一点都不会惊讶。〕



〔斡由──你!〕



当骊媚气得脸色发白的站起身时,六太却拍着骊媚的背。



〔如果麒麟真的值得崇敬,牧伯也不会在微臣眼前想以暴力相向。〕



骊媚顿时领悟的睁大眼,接着羞愧地低下头。



〔请原谅骊媚的失礼。〕



六太点了点头,接着看向斡由。



〔你对于不应由麒麟选王,进而赐与玉座的说法,是有些道理。〕



〔敢问台辅,您确信您所选出的国王,是最好的国王吗?〕



面对斡由那如箭矢般刺来的视线,六太明知回答这问题自己将毫无立场可言,但真心话却不由自主的脱口而出。



〔....是没有。〕



说着,六太有些自嘲的笑着。



〔但...我也不认同你所说的话。我则是认为──世上若是没有国王这号人物存在,或许对人民比较好。〕



〔──您是在说笑吧!〕



〔嗯、但...这的确是我的真心话。〕



突然,骊媚悲切地叫了声“台辅”,并朝着六太看来。



〔骊媚,我的确明白尚隆是承接天命的国王,只看一眼就马上明白。〕



〔台辅..那您又为何....〕



〔──他同时也是毁灭雁州国的国王。〕



骊媚震惊的说不出话。



〔尚隆可能会彻厎毁了雁州国吧!尚隆虽没有清楚的明说,但国王本身在复兴之时,同时也为了毁灭而存在。〕



六太转身看着斡由。



〔...让国王交出所有实权这件事,说不定我会帮你。但...你所期望的并不是将实权完全让给另一名官员掌控,而是要求在国王之上再设置一个上王是吧!那么...我会劝你住手。〕



干由瞇起眼睛。



〔台辅您真的很会说笑。〕



〔国王的确是握有所有实权,但如果掌握权力的并不是个积极且受敬重的人,权力也等于是形同虚设。〕



尚隆登基已二十年,好不容易国土开始振兴起来。但同时,在国家正渡过严寒之际,而安份休养生息的或许不只是奸臣吧!──或许国王也是如此,为了日后能顺理成章的凌虐人民,所以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



〔让人民做自己的主人不是很好吗?在人民之上设有权位,这权势早晚也会加害人民的。──你难道不曾如此想过。〕



斡由轻轻行了个礼。



〔微臣对于台辅无法理解微臣所想的事,深表遗憾。〕



〔....我也深有同感,斡由。〕



〔六太讨厌陛下吗?〕



更夜将食物送至六太床边时,随口向六太询问,但六太只是耸耸肩。骊媚虽然仍在生气,但此时正在屏风后头,用更夜所送来的羊乳细心的哺育婴孩。



〔如果六太真的讨厌陛下,我一定会不择手段除掉陛下,因为我最喜欢六太了。──就让陛下消失好不好?〕



见到更夜殷切地看着自己,六太则轻轻叹口气。



〔....虽然我们常吵架,但倒也不是处不来。〕



〔那么...为什么说讨厌陛下?〕



〔我只是觉得尚隆是个令人伤脑筋的家伙,倒不是恶人。我其实并不讨厌尚隆,只是讨厌国王或将军这些头衔所带来的影响。〕



〔为什么?〕



〔因为拥有这些头衔的人,净只会做些不负责任的事。〕



更夜回应一声后,用小刀削着馒头。



〔...可是,我认为其实人都是差不多的。〕



〔──咦?〕



〔因为人类是一种无法离群索居的生物。但一旦群居时,就会想争权夺利,更别提是群居于一个国家之中,免不了会为了划分势力而战。〕



〔话是没错。〕



〔反正都是得与人群居,那就跟着较强大的族群就好。但何谓较强大的族群?除了力量强大且为数众多外,更要有强大的统合能力,这样的族群才会生存的长久且壮大。〕



〔或许是吧....〕



〔六太说没有国王在的话,人民可以依自己的意志而活。但我敢打赌,人民仍会集结自己的力量,重新造出另一只玉座。〕



〔更夜也想活在长久且强大的族群里吗?〕



更夜摇头否认。



〔我并非人类,而妖魔也并非群居之物。身为妖魔之子的我,是无法立足于任何族群之中。...只是,每当我见到人类之时,心里就会有这个想法浮现。〕



〔但...更夜不是在斡由手下仕官?〕



更夜停下自己削馒头的动作。



〔说的也是。...但有些不同,我虽以人的身份进入人群之中,但我有一半毕竟是隶属于妖魔,所以无法完全溶入人群之中。但卿伯却不会对我另眼相待,虽然我有些奇怪,但他也不会以这个理由讨厌或嫌弃我。〕



〔你有什么好奇怪的!〕



听到六太的话,更夜脸上浮起笑容。



〔会这么说的,就只有斡由及六太。卿伯是因胆识过人,而六太你则不是人类,但一般人是会厌恶我的存在。光是妖魔站在我身边,他们就会害怕恐惧,并把我视为妖魔的同伴。若不是有卿伯的庇护,我跟“六太”早就被杀了。〕



说着,更夜挽起左手的袍袖,让六太见到左手腕上的凄惨伤痕。



〔这是被箭矢所伤。当时卿伯派来治疗我的医者曾说过,如果再晚些时候,这只手就会废掉。〕



六太轻撇过更夜手腕上的伤痕,视线再次看向更夜。



〔...是吗──对更夜来说,斡由是你的救命恩人。〕



〔嗯。〕



〔可是,我不希望更夜与尚隆交战。既然更夜说你奉斡由为主,我也不希望斡由与尚隆交战。〕



〔六太真是个温柔善良的人啊!〕



〔不是这个样子!事情本就很单纯,我是尚隆的臣子,既已奉尚隆为国王,就无法自他身边逃离。而今斡由已成了逆贼,不论斡由如何为自己诡辩,不顺应天命而强取国权,就是逆天行事。一旦斡由对尚隆提出他的要求,就等于是踏上不归之路,其结果不外乎就是你死我亡。──到厎是更夜及斡由灭亡,亦或是我与尚隆灭亡。〕



〔....为何不逃离陛下?〕



六太摇摇头。



〔我做不到。〕



〔为什么?六太不是讨厌国王这号人物?〕



〔虽然讨厌,但...。哪~更夜,你还记得以前你曾想找寻蓬莱?〕



〔记得,听说蓬莱位于虚海东边的尽头。〕



〔我就是出生于蓬莱。〕



更夜“喔~”的低声回应。他的声音里已不再对蓬莱抱有热切的期望。六太明白更夜已不再对蓬莱这幻梦感到兴趣。但基于礼貌,更夜仍是回应一句。



〔...蓬莱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是个到处都充满战争的国度。──更夜,我也是被遗弃于山中的孩子。〕



更夜不禁双圆睁。



〔....六太也是?〕



〔嗯、我被父亲牵着带到某处深山,接着就把我扔在那里弃之不顾。当我正濒临死亡之际时,蓬山所派遣的使者找到了我。〕



六太在深山里因饥寒交加而快失去意识之时,曾听到有野兽踩着草丛前来的脚步声,那正是沃飞的脚步声。



〔麒麟真是生于蓬山、长于蓬山?〕



〔──没错。我已记不得刚到蓬山时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自己那时已回复为兽形,就这么浑浑噩噩的过了一段时间,等我再次回复为人形时,这才有种如梦初醒的感觉。〕



〔六太是到这时才体认到你真是麒麟。〕



〔嗯、当我察觉到自己的异变时,着实吃了一惊,接着就过着有如笨蛋般,什么也不想的奢靡生活。想想..我的家人为了生计,不得不将孩子舍弃的做法是为了什么?而蓬山上却有着数也数不清的食物任我挑选,所穿的衣物不是绢就是丝绸,这一切的一切都令我觉得愤愤不平。〕



〔...是吗..〕



六太将视线移向自己的双手。



〔接着我就被告知要选定国王。〕



六太永远无法忘记,当自己被告知一定得选出国王时所感受到的寒气。对六太而言,国王就好比山名及细川那种伟大人物的存在一般,也为女仙们所说的话感到困惑。



〔当时我想──别开玩笑了!我绝对不要!〕



〔即使明知自己身为麒麟?〕



六太点点头,麒麟是种不论年纪多小,都得选定及辅佐国王的生物。也因此,麒麟也会有着超乎于自己年龄早熟的意志。



〔只要是麒麟都不会有例外。我对于照顾别人的这种麻烦事,天生就有种厌恶感。但女仙们又告诉我更多的麻烦事,像是选出国王后,就得成为其臣子出仕..等。〕



麒麟本身其实一无所有。即使选出国王,在其之下出仕官职,册封给予领地,但事实上这些仍是属于国王所有。虽然上天赐与麒麟选王的能力,但同时当国王失道之时,上天所给予的报应也会降至麒麟身上。死后令使则会啃食其骨骸,就连令使也是为能保护国王而存在的。到头来,麒麟的身体及命运全部都是为了国王而存在。



──六太不禁思考,自己究竟为何而生。



六太心理十分清楚,国王到头来还是会凌虐人民,六太并不想成为国王施暴的帮凶。对六太而言,国王就等于是战争的代名词,除了任性而为的挑起战争外,更不时压榨人民的血汗,甚至于让人民成为战争的牺牲品。而现在自己不但得从旁协助这件事发生,更要将自己毫无保留的奉献给国王。



〔别开玩笑了!我之所以回到蓬山,难道就是为了面见这群升山而来的人。我憎恨自四面八方涌进蓬山的人,更恨这个必需选王的自己。──所以后来为了逃避选王,我逃出了蓬山。〕



更夜的眼睛再次瞪大,但六太却只报以苦笑。──除了笑之外,六太也不知该做何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