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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1 / 2)



1



阳子住在一间天花板很高的豪华房间。除了房间的装潢,家具和桌上的茶壶、杯子都极尽奢华。房间很大,装了玻璃的窗户也很大。住在巧国边境的农夫如果走进这个焚了香、插了鲜花的房间,一定会头晕目眩。



在旅途中已经习惯节衣缩食的阳子也一样,一走进房间就感到心神不宁。她回到房间后,原本打算独自思考一些事,但坐在包着锦缎的软绵绵椅子上很不自在,镶了螺钿的漆桌更是只要稍微一碰,就会清楚地留下指印,她也不敢在桌旁托腮思考。



环视整个房间后,发现旁边是一个两坪多大的小房间。原以为去那里应该会比较自在,但走过去一看,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口气。



用来隔间的镂空雕花窄门折了起来,走进去,发现那是一座高台,垂着蚕丝的帘子。



帘子拉开了一半,高台上铺着织锦的棉被。这个差不多两坪多大的高台是睡床,阳子觉得简直有点像是恶作剧。即使躺在上面想事情,恐怕也无法理出头绪,更不可能睡得着。



阳子无所适从地打开了大窗户,对开的落地窗高达天花板,几何图案的窗棂上镶了彩色玻璃的窗户,推开后是一个宽敞的露台。



延言而有信,为阳子安排了这个面向露台,可以看到缭绕云海的房间。



一打开窗户,海水的味道立刻扑鼻而来,比焚香的味道更好闻。阳子走到露台上,铺着白石的露台围绕在建筑物的周围,差不多像庭院那么大。



阳子走到露台上,靠着栏杆,心不在焉地看着云海。月亮渐渐沉落到天上的海中。



她看着白浪打在脚下的岩石上,背后传来轻快的脚步声。回头一看,一身灰棕色毛皮的动物走了过来。



「散步吗?」



阳子向它打招呼,乐俊苦笑着。



「是啊——你睡不着吗?」



「嗯,你也是吗?」



「在那种房间怎么可能睡得着,俺还忍不住有点后悔,早知道就该留在旅店。」



「我也有同感。」



听到阳子这么说,老鼠放声笑了起来。



「你怎么可以说这种话?你自己也有这样的王宫啊。」



听到乐俊的话,阳子收起了笑容。



「……我想应该有吧。」



乐俊走到她身旁,和阳子一起低头看着海面。



「庆国的王宫位在瑛州尧天,叫金波宫。」



阳子没有太大的兴趣,懒洋洋地附和着。乐俊沉默了片刻。



「——阳子,听俺说。」



「嗯……」



「景麒不是被名叫舒荣的伪王抓了吗?」



「听说是这样。」



「如果塙王无论如何都不想让你即位,有一个有效的方法。」



「杀了景麒,对不对?」



「对。只要景麒死了,你也就会跟着死。因为你并没有登上蓬山接受天敕,所以,不知道具体情况怎么样,但应该会是这种结局。」



阳子点点头。



「我也这么认为,因为我和景麒立下了誓约,所以,我已经不再是普通人了,难怪我不容易受伤,而且也没有任何语言障碍,更对剑术无师自通,甚至能够和他们一起渡过虚海,恐怕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八成是。景麒落入了敌人手中,为了自身的安全——」



「我不想听。」



阳子打断了它。



「阳子。」



「你不要误会,我不是意气用事,我已经很了解君王是什么,麒麟是什么,所以,不想为了自身的安全做出决定。」



「但是——」



「我希望你不要认为我是因为无奈才说这些话。」阳子露出微笑。「我来到这里之后,身处随时可能送命的状况,虽然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活了下来,但我一直以为自己是运气好。来到这里之后,我这条命就和死了没什么两样,所以我并不是怕死,至少不想用这种方式保护自己的生命。」



乐俊的喉咙发出「咻」的声音。



「所以,我不希望因为怕死而做出轻率的决定,我知道大家都对我充满期待,但如果因为不想辜负大家的期待而决定自己的生存方式,就无法承担起那份责任,所以,我希望认真思考后再决定。」



乐俊漆黑的眼睛看着阳子。



「俺搞不清楚你为什么这么犹豫不决。」



「因为我做不到。」



「为什么?」



「我知道自己多么丑陋,没有当君王的能耐,我并不是这么了不起的人。」



「这种事……」



「如果你是半兽,那我也是一半。虽然乍看之下是人,但内心是野兽。」



「阳子……」



阳子握着露台的栏杆,豪华的石头看起来很美,摸起来很细腻。下方是一片透明的水,隔着这片透明的水,关弓的灯光宛如海中的夜光虫。



海浪缓缓打来,发出平静的水声。这片景观很美,自己却配不上。



位在尧天的金波宫应该也是这么美的城堡,想到自己将身处那里,除了畏缩,更感到不寒而栗。



阳子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乐俊叹了一口气。



「君王被麒麟挑中之前只是普通人。」



「即使麒麟选中了我,我仍然只是这种料而已。我曾经想要偷窃,想要威胁他人。事实上,我为了生存,也的确威胁过他人。我不相信别人,因为贪生怕死,曾经抛下你、想要杀了你。」



「延王不是说,你一定可以胜任吗?」



「延王并不知道我至今为止的人生有多么肤浅。」



「你一定可以做到,差一点被你杀的俺也这么说,绝对错不了。」



阳子低头看着乐俊,这只只到阳子胸前的老鼠从栏杆探出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天空中的海。



「我、做不到……」



阳子看着云海小声嘀咕,但没有听到回答,对方只用小手轻轻拍了拍阳子的手臂,当阳子转过头时,只看到灰棕色的背影。



「乐俊。」



「换成是俺,应该也会犹豫,所以,犹豫并不是坏事。你好好想清楚。」



老鼠挥了挥手,背影渐渐离去,阳子看着它头也不回地离开。



「……乐俊,你也不是完全了解我……」



正当她小声嘀咕时,听到一个声音。



——我知道。



那并不是阳子的独自。她惊讶地抬起头巡视四周,但刚才的声音并不是耳朵听到的。



——你并不是孤单一人,我全都知道。



「……冗佑……」



——登上王位。你一定可以做到。



阳子无法回答。一方面是为冗佑对自己说话感到惊讶,更被这番话的内容震慑了。



——恕在下违背主命,请恕罪。



听到「主命」这两个字,阳子想起之前景麒曾经命令冗佑:「就当作自己不存在」,难怪至今为止,它从来没有回答过自己的问话。



——因为你说我是妖怪,吵着要拿掉,所以,这全怪你自己。



「我真的太愚蠢了……」



阳子嘟哝道,但没有再听到任何回答。



2



翌日,被宫女叫醒后,阳子走去吃早餐时,面对众人探询的视线,摇头作为回答。今天的乐俊以老鼠的样子现身,低头抖着胡须。延和延麒都露出有点失望的表情。



「这是你的国家和你的国民,你可以做主……」



延苦笑着说。



「无论如何,至少希望你去把景麒接回来,如果你打算放弃王位,更应该这么做,至少希望你为庆国留下宰辅——怎么样?」



阳子听了延的话,点了点头。



「虽然我目前还没有做出结论,但我对救回景麒没有异议——只是要怎么营救他?」



「只能用武力抢回来了,景麒似乎在征州,伪王军所在的中心。」



「只要把景麒带回来,我就可以回去吗?我只是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延点了点头。



「麒麟可以引发蚀,你可以自由渡过虚海,所以回家根本轻而易举。我向你保证,如果你无论如何都想回去,就算景麒不答应,也可以让延麒送你回去。」



他是个公正的人。阳子心想。他明明可以威胁阳子,如果不当君王,就绝对不让她回去,但他并没有这么做。



「我才不要,到时候请你自己好好说服景麒。」



延麒叫了起来,延瞪着少年。



「六太!」



「你可能不知道,所以我告诉你,一旦发生蚀,就会引发灾害。如果只有麒麟,只会吹起狂风而已,但如果君王和麒麟在一起,就会引发很大的灾难,也会对那里造成危害。」



「对倭吗?」



「对,那里和这里原本不应该产生交集。你来这里时的那次蚀,对巧国造成了巨大的危害,但以君王渡过虚海来说,又不算太严重。下次就不会这么简单了,我才不想帮忙这种事。」



「即使我决定回去,也不会给你添麻烦。」



「那就拜托啦。」



阳子苦笑着点点头,延用严肃的声音说:



「但是,即使你回去那里,也未必安全。」



「——我知道。」



只要塙王不愿善罢干休,妖魔就会追到那个世界。回去的时候会引发灾害,回去之后,妖魔的袭击会牵连很多无辜的人。阳子是瘟神。阳子回去这件事,无论对这里或是那里都会造成很大的危害。虽然她明白这些道理,但还是下不了决心。



「能不能在我回去之前讨伐塙王?」



「不行,至少我不会协助这件事。」



「不行吗?」



延点了点头。



「有一件事你必须记住,君王绝对不能犯三大罪。第一,不得违反天命、悖逆仁道。第二,不得因不愿接受天命而自己走上绝路。最后,即使是为了平息内乱,也不得入侵他国。」



阳子点了点头。



「那你们呢?你们不是要去庆国营救景麒吗?」



「只要景女王率兵,就是御驾亲征,我们只是应景王的请愿提供协助。」



「原来是这样。」



延发出宏亮的笑声。



「如果要营救景麒,雁国的王师可以助一臂之力,你意下如何?」



阳子苦笑着鞠了一躬。



「请助我一臂之力——对不起,我一直说一些让你们失望的话。」



延麒皱着脸笑了起来。



「尚隆希望有更多胎果的君王,你不必在意他。因为目前只有他一个人。」



「目前只有一个人?」



「目前只有一个人,虽然以前有过好几位,但数量也不多。」



「延麒也是胎果吧?」



「对,我、尚隆和泰麒,你是第四个。」



「泰麒是戴国的麒麟?」



「对,戴极国的雏兽。」



「雏兽?」



「那时候还不是成兽。」



「延麒,那你呢?」



「我是成兽。麒麟成为成兽之后,外表就会停止成长。」



「也就是说,延麒比景麒更早成为成兽。」



「就是这么回事。」



延麒一脸得意地说,阳子觉得很滑稽,延露出了苦笑。



「泰麒那时候还不是成兽?」



「对。」



「所以是过去式?」



阳子问,延麒皱着眉头,和延互看了一眼。



「——泰麒死了。至少传闻是这么说的。目前戴国正处于纷乱中,泰麒和泰王都下落不明。」



阳子叹了一口气。



「原来这里的世界也不平静。」



「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有麻烦事,就这么简单——本名叫高里……好像是叫这个名字,年纪应该和你差不多。」



「是男生?」



「麒是指公麒麟,是一只漂亮的黑麒麟。」



「黑麒麟?」



「你有没有见过麒麟?」



「只见过人形的麒麟。」



「通常是雌黄色的毛,背上有五种颜色,鬣毛为金色。」



「就像你的头发一样?」



「对,但这不是头发,是鬣毛。」



原来是这样。阳子暗想。



「泰麒是黑色的,就像是擦得很亮的钢的颜色,一身漆黑的毛,背毛是银色……是有点与众不同的五色。」



「很罕见吗?」



「很罕见。历史上很少有黑麒麟,听说也有赤麒麟和白麒麟,但我没见过。」



「是喔……」



「如果泰麒死了,泰王恐怕也凶多吉少,照理说,蓬山上会结出泰果——就是包着戴的麒麟的果实,但问题是并没有结出果实。」



「泰果?」



「长出麒麟的树位在蓬山,当麒麟死去后,同时会长出装了下一只麒麟的卵果。如果泰麒死了,新长出来的卵果就是下一个泰麒,如果是母的,就是泰麟。那个卵果冠以国姓,就叫泰果——但是,蓬山上还没有泰果,也就是说,泰麒应该还活着。」



「麒麟没有父母吗?」



「没有。胎果的话另当别论,所以麒麟没有姓氏,只有号。」



「景麒也是吗?」



延麒点了点头,阳子觉得这是一件很悲哀的事。延麒似乎察觉了阳子的思维,故意露出凝重的表情。



「麒麟是一种可怜的动物,为了君王而生,既没有父母,也没有兄弟,甚至没有姓氏,挑选了君王之后,就被君王差遣,最后还会因为君王而死,甚至连坟墓也没有。」



延麒瞥了延一眼,他的主人把头转到一旁。延麒皱着眉头,叹了一口气。



「没有坟墓?」



阳子反问,延麒移开了视线,似乎觉得自己说漏了嘴。



「没有人为麒麟造墓吗?」



延苦笑着回答:



「并不是没有墓,麒麟会和君王合葬,只不过没有尸体。」



「……为什么?」



难道因为麒麟是神奇的动物,所以不会留下尸体吗?



「别说了。」



「没什么好隐瞒的——麒麟会降服妖魔,听从自己的使唤。麒麟向妖魔提出交换条件,妖魔答应了交换条件,服从麒麟的支配,但麒麟死后,妖魔可以吃它的尸体。」



阳子抬眼看着延,然后又看着延麒。延麒耸了耸肩。



「就是这么回事,听说麒麟美味可口。反正是死了之后的事,管不了那么多……如果你觉得麒麟可怜,就好好珍惜景麒,不要让他失望。」



阳子无法回答,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璃塙不担心会让塙麟失望吗?」



「不知道。」延苦笑着说:「不知道塙王在想什么。」



延麒也耸了耸肩。



「一旦干涉他国,必定会失去天命,这点毋庸置疑,但塙王明知道这一点,仍然决定做这种蠢事,可见有十足的理由这么做。」



「是吗?」



「人有时候明知道做这种蠢事对自己有害无益,却还是会犯罪。人很愚蠢,越是痛苦,越会做出蠢事。」



阳子突然有点感慨,然后点了点头。



「……好可怕。」



「可怕吗?」



「嗯,我觉得自己恐怕没办法做到。」



延微微笑了笑。



「麒麟不会背叛君王,但并不是无论君王说什么,他们都会欣然接受。千万不要忘记,自己是愚蠢的人类,于是,你的半身就会协助你。」



「……半身?」



「就是你的麒麟。」



阳子点点头,然后看了看自己右侧的座位。



那里放了一把剑。



——水禺刀可以看到从古代到未来,千里之外的事。



延之前不是这么说过吗?只要能够支配水禺刀,不是就可以看到塙王在想什么吗?



3



每个国家都有两支军队,一支是由州侯带领,驻扎在各地的州侯师,另一支是由君王亲自率领的王师。



骑兵从这里前往庆国征州的州都维龙要一个月,考虑到景麒的性命安全,一个月的时间让人太不放心了,于是延王召集了天马等其他可以在空中飞翔的怪兽,组成了一支一百二十骑的精锐部队,准备突袭维龙。



延和延麒出门做筹备工作,没有回来吃午餐和晚餐。



阳子离开无所事事的乐俊,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把剑放在桌上,在桌前坐了下来。



阳子是剑的主人。她了解这些道理,只是对自己是景王这件事还无法接受。虽然她知道也许无法成功,但正因为还在犹豫,更觉得有必要一试。



她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唤出幻影,但觉得如果只是唤出幻影,应该不至于太困难。



阳子来到这里之前,有很长一段时间,一直在梦中听到水声,她把这件事告诉了延,延认为是这把剑产生的幻影。宝剑预知到敌人会去袭击她,所以向主人阳子发出了凿星口。



但是,那时候阳子还没有见到景麒,也还没有立下誓约,但宝剑仍然知道阳子是主人。



——到底是先有天命,还是先有麒麟选定?



阳子曾经问延这个问题。



阳子是带着天命降临世间,还是因为景麒的挑选,才必须背负王位?



延麒说,他也不知道。



「我也完全搞不懂自己为什么会选择这个家伙,只是觉得就是他了。」



延麒说,挑选君王是麒麟的本能。



总之,对阳子来说,和宝剑之间进行沟通应该不至于太困难。



阳子熄了灯火,拔出了剑,看着剑身。



——塙王。



宝剑之前出现的都是关于故国的幻影,阳子觉得那是因为自己一心想要回家的关系。



——我想了解塙王的真意。



因为还无法下定决心,所以想了解这位愚蠢的君王。



剑身开始发出淡淡的磷光,微弱的影子在磷光中浮现。听到了水滴的声音。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影子,等待影子成形。



她看到了白色墙壁、玻璃窗和窗外的庭院。那个庭院很熟悉。是阳子家的庭院。



——不对,不是这个。



当她用力这么想时,幻影消失了。阳子看着眼前失去光芒的剑身,知道自己失败了。



「不可能一次就成功。」



她出声对自己说完,再度看着剑身。虽然之前不曾在一个晚上多次看到幻影,没想到剑身很快就再度浮现光芒。



只可惜看到的还是阳子家的庭院,她难掩失望。



她努力让意识集中在幻影上,心里想着「不是这个」后,幻影开始晃动,好像水面泛起涟漪。



接着看到了阳子的房间。



——不是。



这次看到了学校。



——不是。



她试了好几次,看到的都是那里的世界。家里、学校,甚至看到了同学家,剑身始终没有映照出这里的世界。



简直就像剑鞘一样。阳子心想。简直就像剑鞘的苍猿一样难以控制。



她心里很清楚,这是因为自己无法舍弃对故国的眷恋。正因为知道,所以不愿放弃。



她很有耐心地试了一次又一次,终于在幻影中看到了这里的街道。



太好了。她还来不及高兴,很快发现是某个城镇的城门前,很多人倒在地上。



通往城门的街道血流成河,倒地的人发出痛苦的呻吟,一个眼神幽暗的少年站在其中。



——不,那是阳子。



「……不要!」



她慌忙隔绝了那些幻影。



那是午寮。阳子在那里抛下了乐俊。



虽然是自己曾经经历的事,但她仍然感到愕然。原来自己当时的表情这么阴郁。



阳子把剑丢在一旁,她发现自己的反应好像在害怕那把剑,忍不住发出自嘲的笑声。



——这是事实啊。



如果苍猿还活着,一定会这么说。



这是如假包换的事实,自己没有资格逃避,必须正视。如果不正视愚蠢的自己,就会一直愚蠢下去。



她再度握着剑柄,调整呼吸后看着剑身,看到了午寮的城门前。



幻影中,阳子的眼神真的很阴郁,一眼就可以发现当时心术不正。当时,阳子用这种眼神看着乐俊。



(不知道该不该回去杀死他……)



午寮城内有人冲了出来,幻影中的阳子慌忙逃离了现场。逃走后的背影晃动,接着出现了山路。阳子定睛看着自己拒绝那对善良母女离去的身影。



她看到了达姐,也看到了海客老人,还看到了那些因护送阳子而送了性命的男人家属在哭泣,竖耳听着他们咬牙切齿地说,都是那个海客害他们送了命。



她看到了河西街头被妖魔攻击后的午寮惨状,广场上躺着无数具尸体:庆国的难民聚集在不知道哪个城镇的城墙外侧。



阳子注视着这些幻影,在注视的同时,领悟到一旦拒绝这些幻影,反而会失去控制,只要带着接受的心情注视着,就会渐渐出现阳子想要看的幻影。



她看到了王宫,有一个削瘦的女人。



「尧天不需要女人。」



「但是——」



提出异议的是景麒,阳子猜到那个女人就是死去的先王予王。



「违背敕命的就是罪人,惩罚罪人有什么好犹豫的?」



予王斩钉截铁地说。她面如槁木,削瘦的脸颊和浮着青筋的脖子都难掩病态,只有双眼还带着生气。阳子似乎看到了她内心的痛苦。她深受折磨,才会如此面黄肌瘦。她饱受痛苦的折磨,明知道很愚蠢,但还是欲罢不能地犯下了罪。



阳子看到了荒废的庆国。巧国也很贫穷,但庆国比巧国有过之而无不及。她看到了妖魔攻击里,看到了战火烧毁卢。农田因为蝗虫和老鼠肆虐而变成了荒地,泛滥的河川、倒灌的水,把农田变成一片泥泞,上面浮了无数尸体。



——失去君王会让国家如此荒废。



曾经多次耳闻的「国家毁灭」,这四个字带着真实感浮现在脑海。她终于知道为什么这里的人频频提到这个如果继续生活在故国,完全不会产生任何真实感的字眼。



接着,她看到了某条山路。



4



山路上有两个人,一个人像死神般披着暗色的布,另一个人一头金发,周围有几头怪兽。



「请原谅我。」



金发的人说完,捂住了脸,原来是之前曾经在山路上见过的女人。



(她果然是塙麟……)



「你这句话当然是对吾说的吧。」



像死神般的人拉下了披在头上的布,出现了一张苍老的男人脸。虽然他脸上刻满皱纹,但身材高大,不像是老人,一只色彩鲜艳的鹦鹉站在他的肩膀上。



「那死丫头看起来不中用,虽然没有杀死她很可惜,但既然她闯进山里,恐怕也活不久了——最大的失算就是没想到他们已经立了誓约。」



男人淡淡地说,声音中完全没有感情。



「没关系,恐怕不久就会死在山里,或是在闯进里的时候被抓住,不管怎么样,台辅——」



「是。」



「下次不允许你再失手,为了吾,一定要置她于死地。」



男人口中的「死丫头」应该就是阳子,所以,这个男人——



(……塙王……)



「话说回来,那死丫头还真软弱,看起来不是当君王的料。你特地去了蓬莱,结果只能找到这种主人吗?」



男人说完,面无表情地转头看着一头野兽。



野兽的外形像鹿,但只有一只角,和独角兽有一点相像。深金色的鬃毛,全身的毛是沉稳的黄色,背上是像鹿一样的图案,微微闪着奇妙的光。



「你真是主运欠佳啊,景台辅。」



(景台辅……所以那是景麒……)



原来这就是麒麟。



眼前应该是从配浪出发的护送途中,在山上看到的风景。所以,阳子误把塙麟当成了景麒,冗佑看到了已经变成这只野兽的景麒,才会叫「台辅」。



「既然只是一个死丫头,别管她不就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