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打定主意非要我去看她的不是吗！」



莱纳怒吼过后说：



「这村子真让人讨厌。」



他不禁叹了一口气。



☆



休尔亚家小而干净，除了厨房，就只摆放着兄妹两人的床。外面虽然有一个小的可怜的院子，但是因为这边的土地过剩，并不算什么奢侈品。



这就是休尔亚家的所有家当。



一走进房子，休尔亚就立刻靠近妹妹睡着的床。



「优儿！我带医生来了！你有救了！你又可以像以前那样活活泼泼地过日子了！」



他对妹妹说道。



一起跟过来的村长，对站在房间门口的莱纳低声说道：



「休尔亚和优儿是一对可怜的兄妹。在休尔亚六岁，优儿三岁的时候，他们的父亲便在山上被崩落的土石压死了。接着他们的母亲也像追随亡夫而去似的病逝。之后十年，两兄妹就这样携手走过来……」



「我说村长，我并不想听这么私人的话题。」



可是村长依然滔滔不绝地说道：



「哪知道这次连妹妹也病倒了！怎么会这样？老天爷为什么要给这对勇敢的兄妹这种严苛考验呢？为什么让我这种老人白白活着，却让优儿这样的年轻人吃苦受罪？」



莱纳闻言，用疲累的声音说：



「真是吵死人了，谁管你怎么想啊？你赶快走吧！你现在讲这些话万一被妹妹听到怎么办？」



「说、说得也是，真是不好意思。莱纳先生，一切就有劳你了。」



「是、是。我会尽全力试试看，所以你赶快走吧。」



「唔，是。」



莱纳赶走了罗嗦的村长之后，再度回头看着房间里面。



于是他听到休尔亚和优儿的对话。



一个温柔的少女声音说：



「医生真的来了吗？」



「对呀！是一个很厉害的医生哦！一定可以治好优儿的！」



「那么得先让医生帮哥哥诊断一下，自从我生病之后哥哥就太操劳了。我一直好担心，万一你哪里不舒服怎么办？」



「你不用担心……」



「不行。哥哥跟我不一样，你老是勉强自己，所以一定要先接受诊断。还有村民们也得让医生看看，很少有医生会来这种偏僻的村子——」



「所有的村民都看过了，也包括休尔亚在内。」



莱纳打断优儿的话，他边说边走近优儿的床铺。床上躺着一个楚楚可怜的少女，年纪大概在十三岁上下，跟休尔亚一样有一头金色的卷发，还有一双可爱的大眼睛，配上像雪一样的白皙肌肤。



可能是生病的关系，那一身苍白的皮肤看来相当不妙。



莱纳看一眼就知道，以她的状况而言，恐怕连开口讲话都很辛苦。



优儿看着莱纳，盈盈笑着。



「诊断结果呢？如果大家都没事的话就太好了。」



她还在为别人担心，由此就看得出这个少女的性格了。



莱纳耸耸肩。



「真是的，大家都很有精神。除了有精神之外，还有点太早起了，包括你哥哥在内，把我的睡眠时间全部都占去了。嘴巴上说是来跟我道谢，但如果真想道谢，就让我多睡一会儿嘛。」



优儿闻言，轻轻地笑了。



「乡下人都起得早，医生住在都市吗？」



莱纳闻言皱起眉头。



「别叫我医生，叫我莱纳就可以了。」



「好的，莱纳医生。」



莱纳一听，感到困扰似地搔着头。



休尔亚满脸忧心的表情问莱纳：



「那么，莱纳先生，我妹妹她……」



「嗯，优儿，把手给我。」



莱纳边说边为她把脉，然后轻轻地触碰她细瘦的身体。



莱纳眯细了眼睛，她的脉搏很微弱，身体关节有浮肿的现象，而且极度细瘦衰弱，完全感受不到生气。



莱纳小声地说：



「有什么症状？」



优儿闻言微微思索了一下，看向休尔亚。



「没有什么特别的症状，只是觉得佣懒而已。我想可能是感冒之类——」



休尔亚瞬间打断妹妹：



「不可能！你在发烧，而且胸口也……」



说到这里，他住嘴了。眼看就要哭出来了的时候，优儿用细瘦的手臂温柔抚摸休尔亚。



莱纳见状，交抱双臂思索了一下之后说：



「嗯，我得去查一下，必须稍微研究相关参考资料才能确定。」



说着，他便站起来直接离开休尔亚家。



村长和村民们都等在房子外头，接着休尔亚也走了出来。



「我妹妹她怎么样？」



他无助地问道。



莱纳闻言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优儿听起来有心悸的现象，脸色苍白、发烧、倦怠感、浮肿，而且异常憔悴。就算是莱纳这种外行人也看得出，她的状况已经相当危急，而且所有症状都符合在莱纳的记忆当中，性质最险恶、被称作「苍白恶梦」的重大疾病。



已经太迟了，要治疗实在为时已晚。不，就算提早治疗也一样，这个疾病可以说是一种以正规的治疗方式几乎发挥不了作用的绝症。



但她却说自己只是得了感冒。



患者根本就不可能误以为自己是感冒，目前她所承受的痛苦，绝对远非感冒所能比拟。



她一定忍受着足以迫使人自杀的剧烈痛苦，持续笑着，体贴着哥哥，担心着村民们。



她才十三岁啊！



「怎么样？」



休尔亚问道。



「你是要我回答这个问题吗？问我这个根本不是真正的医生的人？」



「情况不好吗？优儿的状况不好吗？」



「……你希望我给你什么答覆？」



「实情。如果妹妹的时间所剩不多的话，我想多陪在她身边。」



休尔亚一脸认真地说。看来他已经对最恶劣的情况作好心理准备了。



莱纳心里想，为什么自己会在这种地方？明明就不是医生，为什么要负起这种任务？



莱纳叹了口气，用不耐的语气说：



「是的，她时间已经不多了，甚至说她随时都可能走掉也不夸张。除非有真的『神奇药草』，否则她是没希望了。」



休尔亚的脸孔瞬间扭曲了，他紧咬住牙关，强行压抑身体的颤抖和几乎夺眶而出的泪水，然后说：



「谢、谢您。莱纳……医生。现在我可以跟妹妹一起度过最后的时间了。」



说着，他再度进到房子里，此时村长说：



「是、是真的吗？没有办法可以救优儿吗？她比我年轻个六十岁哪？」



住嘴。莱纳心里想。不要当着休尔亚的面说这种话。



可是，村长还是滔滔不绝地说：



「对了，『神奇药草』！如果拿到据说生长在村子外面、威尔山崖顶上的『神奇药草』的话，或许……」



他突然语出惊人，接着村民们也你一言我一语地说道：



「没错！如果有那个东西，说不定——」



「可是，怎么可能有人能采到生长在那种地方的药草？」



状况峰回路转，莱纳见状说：



「等、等一下，这是怎么回事？现在的『神奇药草』传闻不是你们胡诌的吗？虽然我是听说过这边自古就有『神奇药草』的传言，但那不是无聊的古老传闻而已吗？」



但村长却打断莱纳的话。



「不，这个村子以前确实是使用过『神奇药草』。在我六岁的时候，有人使用药草，立刻就将隔壁葛拉芙丝姊姊被视为不治之症的疾病治好了，那就是这个传闻的源头。」



「喂？！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说出来？如果是真的，根本就不需要医生了呀！」



然而村长闻言，表情却整个阴沉了下来。



「可是，那些药草已经采不到了。」



「为什么？」



「一般人没办法爬上长有药草的山崖。我小时候也是运气好，刚好捡到了被强风吹落的药草，葛拉芙丝姊姊才得救的。可是，『神奇药草』不可能每次都那么恰巧被风吹落下来。」



「优儿？！」



这时房子里面传来休尔亚惊叫的声音，莱纳赶紧跑进屋里一探究竟，然后他看到优儿口吐鲜血，床铺整个被染成鲜红。



「对、对不起，我弄脏了床铺。我、我明明那么努力忍着的……」



「你说什么话！别在意那种事，倒是你的身体，你还好吗？」



「我、我没、事。哥哥，你别担心……」



就这样，优儿瘫倒在床上，失去了意识。



「优儿！」



休尔亚这一次真的流下泪来，他紧握住妹妹细瘦到让人不敢相信的手，把头抵在染成一片鲜红的床铺上。



一个只有十六岁的少年为了濒死的妹妹哭泣，而才十三岁的妹妹在垂死之际，却只为哥哥担心。



莱纳见状，皱起眉头。



「啊呀，真是烦死人了！真是的，竟然要我一个人跑到这种地方来！等我回去了，绝对要给菲莉丝那家伙好看！」



莱纳边说边往前飞奔，冲出房子。



村长见状说：



「莱、莱纳先生。你去哪里？」



「那还用说？上头啊！山崖上头！」



「山崖？可是，一般人要去那种地方……」



然而莱纳不理会村长的话，全力疾奔。



他立刻就找到了村长所说的威尔山崖，山崖就耸立在村子旁边，一看就知道是一般人无法攀爬的陡坡，山壁垂直向上延伸。



莱纳马不停蹄地跑向山崖，他一面跑手臂一面在空中舞动，描绘出光之魔方阵。



「索求光阵＞＞＞·缚咒。」



顿时，光绳从被描绘出来的魔方阵中出现，莱纳一把抓住光绳。



「捆帮目标岩石之后收缩！」



他一叫完，手上的光绳瞬间一口气伸长，卷住一块位置相当高的岩石，然后立刻缩短。



可是莱纳不等绳子慢慢缩短，一边用力拉着绳子，一边往山崖上跑上去，再度大叫：



「索求光阵＞＞＞·缚咒。」



他再度以寻常人难以想像的速度施展魔法，然后轻轻松松爬上山崖。



他一面攀爬一面说：



「唔，用这种速度爬山确实是很辛苦，而且山顶又这么高……啊，真是的，下一次我一定要把这种让人疲于奔命的任务推给菲莉丝！」



他虽然不停埋怨，但脚下却也没闲着。他停都没停，不断地往上爬。



好不容易爬到山顶之后，莱纳剧烈地喘着气，看着眼前的景象。



「……呼、呼、呼、呼……」



他凝视着生长在山顶上的花。



☆



再度回到休尔亚家之后，莱纳以熟练的手法将药草用水煎煮，然后将药水倒到小容器里，一边递给优儿，一边温柔地微笑着。



「只要喝下这个就没问题了。不过你肠胃太虚弱了，所以要慢慢喝。」



优儿闻言点点头开始喝药。看到优儿一口一口慢慢啜饮，莱纳站起来，拍拍站在一旁的休尔亚的肩膀说：



「那么我到外面去了，有什么事，可以随时叫我。」



「是。谢谢您。」



莱纳轻轻地点点头之后，不发一语，走到屋外。



☆



夜晚。



月亮出来了，也许是因为没有城市里那种亮晃晃街灯的关系，莱纳觉得看到的星星好像比平常多很多。莱纳躺在休尔亚家的院子前方眺望着夜空，他听到休尔亚喜悦的叫声从屋里传出来。



「优儿，你的病治好了！是刚才莱纳先生让你喝的那碗药草让你康复了！」



接着又听到优儿温柔纤细的声音响起：



「真的吗？好高兴啊。以后我又可以跟哥哥一起玩了吧？」



「思思！等你病完全好了之后就尽情地玩吧！我会让你吃一大堆好吃的东西。哥哥会更努力工作，让你过好日子的！」



「不行啦。哥哥不用那么拚命，只要能跟哥哥一起生活，我就觉得很幸福了，只要能跟哥哥一起就够了。」



莱纳一边听着这对感情深厚的兄妹间对话，一边凝视着夜空。



享受着除了他们兄妹的说话声之外，什么声音都听不到的宁静夜晚。



休尔亚说：



「优儿你今天就先好好睡一觉吧！明天你一定就可以下床了，莱纳先生也说过，一开始可能还没办法恢复到可以走到户外的程度，不过你很快就可以四处走动了。」



「那么，我就可以再跟哥哥玩赛跑的游戏了吧？虽然哥哥跑得太快了，我根本没办法跑赢你，可是总有一天我一定会追过你的。」



「嗯，优儿一定可以的。」



此时两人的对话停顿了一下，然后优儿小声地说：



「哥哥。」



「嗯？」



「……你没有在难过吧？」



休尔亚没有回话。



「真是的，哥哥不能哭啦，我的病不是好了吗？」



优儿带着感到困扰的语气说。



「是、是啊，是治好了。」



「我会好好睡觉的。不过，哥哥，我希望今天你能一直握着我的手，我觉得有点冷……」



「嗯，我会一直握着的，你就放心地睡吧。」



「嗯。我好喜欢哥哥。」



「哥哥也喜欢优儿啊，晚安。」



「晚安。」



就这样，两人停止了对话。



之后大约过了半个小时，休尔亚走到莱纳旁边坐下。



「……谢谢您，拜莱纳先生之赐，优儿一定可以作个幸福的梦。」



他哭了。但莱纳完全没有看他，依旧茫然地望着夜空。



「我什么也作不到啊。」



他嘟哝道。



☆



地点再度回到那家一如往常的旅馆中，一如往常的餐厅。



莱纳怀抱着满满的思绪回来，看到菲莉丝依然吃着丸子。



她看见莱纳，问道：



「嗯。终于回来啦？有成果吗？」



莱纳耸了耸肩，然后从怀里拿出一朵花。



「要说成果，这个就是了。」



「嗯？这朵花就是『神奇药草』吗？」



「不，这朵花没能治好什么。五十年前第一次被发现的时候确实广泛流传，说是治疗某种疾病的特效药，可是现在已经变成几乎没人使用、没什么作用的花了。」



菲莉丝闻言带着觉得不可思议的表情凝视莱纳。



「那你干嘛带这种东西回来？」



莱纳闻言，露出有些悲伤的表情，凝视着那朵拥有宛如雪片般纯白花瓣的小花。



他看着那朵花，轻声地说道：



「但是，它还是一朵『神奇的花』。」



菲莉丝不发一语，盯着莱纳好一阵子，然后轻轻地说：



「是吗？既然你这样说，那应该就是这样吧？」